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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倒不是怕君倾轻薄于她,她这般模样的人,不止安北侯府上人人皆不喜她,便是小白都说了她既难看又不讨人喜欢,对她这般人感兴趣的人,怕是不会有,既不会有,又何来轻薄之说。
加之丞相大人既已开口,岂有她拒绝的道理,是以朱砂也走上了屋前的那低矮石阶,与君倾隔着三尺左右的距离,在他身侧坐下了身。
“民女多谢丞相大人救了民女。”朱砂坐下后君倾不说话亦不理会她,片刻后她率先道,“现下才向丞相大人道谢,还望丞相大人莫怪。”
君倾不语,朱砂以为他不会搭理她时,只听他淡淡道:“阿离稀罕你。”
这话在朱砂耳里,无非是因为阿离稀罕她,所以他才会救她。
朱砂不觉有他,因为这诚如她心中所想,“能得贵公子这般喜爱,是民女的荣幸。”
“让姑娘陪阿离一道睡,姑娘不怪我吧?”君倾又道,依旧是那淡漠的态度。
“民女不敢,能与贵公子共榻而眠,亦是民女的荣幸。”朱砂答得恭敬有礼,没有慌乱不安,这般的问题若是问在别个人身上,怕是那人早就吓煞了。
“嗯。”君倾似是很疲惫,只见他往身旁的廊柱轻轻一靠,垂下了眼睑,不再与朱砂说什么。
倒是朱砂见着他这般,看了看周遭后轻声问道:“丞相大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丞相大人的小黑猫不在,可需民女为丞相大人领路回大人的棠园?”
“不了。”君倾拒绝,“我坐上一会儿自己回去。”
回去了,他就感觉不到她了,回去了,她就不会再像这般坐在他身侧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他们初识之时,每一次相见,他们都是这般坐着,他听着她说话。
她就像是从没有说过话似的,每一次见他,都有着说不完的话,她说,他听着。
下雨了,真冷,没想到下雨天也会见到你。
到处*的,都没个可坐的地方,你身子这么弱,我自己在这儿坐坐就回去了,你赶紧回去吧,要是淋出个好歹来怕是不好。
你怎么坐下了?不嫌这又脏又湿又冷的?
你把伞给我了你撑什么?我不需要伞,我不怕淋雨,我也从不需要伞从未打过伞。
为什么?我怕我说出来吓死你,日后莫说还敢来这儿,怕是见着我都先躲得远远的了。
还是不说了,就这样吧,这样挺好,也省得哪一天我死了你会想起我。
玩笑话,莫当真,就算我死了,也别想起我,我这人,不值得谁人想起。
你回去吧,雨愈来愈大了,看这雨势今日怕是停不了了。
真不走?不走那就再陪我坐坐吧。
说来也挺奇怪,似乎每次到这儿来都与遇着你,莫非这就是别人所说的缘分?那你我挺有缘。
你脸色真的很不好,可真是身有不适?别坐了,你回吧。
“丞相大人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可是身有不适?”朱砂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道,“丞相大人还是赶紧回去歇着为好。”
朱砂这一句颇为关心的话让君倾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那本是因疲惫而微眯起的眼睑蓦地睁了开来。
可他却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朱砂以为他未听到,便又再唤了他一声,“丞相大人?”
“嗯。”像与阿离说话那般,君倾只回了朱砂一个轻轻的“嗯”。
“……”朱砂微微拧了眉,又问,“可需民女替丞相大人将君华公子唤来?”
这位百姓嘴里残暴不仁的君倾丞相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万一突然倒在了这儿,屋里那小家伙不得难过极了?
“不用。”君倾还是拒绝,“我没事。”
“……”朱砂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拧着眉盯着君倾看而已。
身旁无人,也无那只小黑猫,任是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多久,也无人知晓。
“朱砂姑娘若是倦了,便回屋睡吧。”少顷后,君倾又淡淡道。
“民女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现下并无倦意,若是丞相大人不介意,民女想在此多坐会儿。”朱砂看着君倾的眼睛,又是如何也移不开视线,使得她纵是想走,也走不成。
“嗯。”
“丞相大人……每夜都会来小棠园看一回贵公子?”许是夜太静,静得朱砂觉得不说些什么显得这气氛太过尴尬,便随意寻了句话问,倒也未多想。
“嗯。”君倾微微点头,朱砂以为他又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嗯字时,只听他竟解释道,“不来看看他,我放心不下。”
“阿离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随时都可能没了性命。”君倾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朱砂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怕他睡着睡着就离开我了。”
就像她一样,忽然某一天就离开了他,任是天涯海角,都寻不到她。
阿离,是她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他害怕他连这一个念想都守不好。
“民女该死,问了不当问的问题,还请丞相大人恕罪!”朱砂极为惭愧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家伙才小小年纪便总是要喝药么?
他说的是怕,而不是担心。
他害怕他的孩子离开他,可见小阿离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无妨。”君倾并不怪罪,只是别开了这个话题,问朱砂道,“朱砂姑娘身上的伤痊愈后,可是要离开?”
“……”朱砂未敢回答,她在思考她要如何回答才不会惹怒眼前的丞相大人。
可君倾却是帮她说出了答案,“姑娘定是要离开的吧,可有去处?”
“……回丞相大人,民女还未想好要去何处。”朱砂昨夜在小白面前已说过实话,才过了一日便改口怕是不好,便只能如实道,“不过丞相大人放心,待民女身上的伤好全了定离开,不会多加叨扰丞相大人。”
“是吗。”君倾神色不改,只是像随口问问一般问道,“姑娘可是要去找那名为‘阿兔’的人?”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她方才心悸而醒喊的话,他听到了?
“回大人,正是。”总归这么一个人于这高高在上的丞相而言不过是个蝼蚁般的陌生人,说了实话也无妨。
阿兔这个人,她是要去寻的,一个名字既刻在她耳背上又出现在她那永无止境的梦中的人,于她来说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在梦中呼唤这个名字,又怎会向这个人求救?
只是,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何模样,身在何处,她全都不知。
可就算不知,她也要去找,她总归无处可去,找到何处便是何处。
再有,未见到安北侯府的下场之前,她不会离开帝都。
“那名为阿兔的人,对姑娘来说,很重要?”君倾又问。
他问这句话时,他转身面对着朱砂,抬着他那双什么都瞧不见的眼睛,“看”着她。
朱砂先是定定看着君倾那双总能攫住她目光及神思的眼眸,少顷后才努力地微低下头,似叹非叹道:“丞相大人是除了素心与贵公子外,第一个不嫌弃民女的人,若是丞相不急着走,也觉这夜里寂寥的话,稍听听民女说一番实话如何?”
“嗯。”
朱砂此时抬头看了苍穹中的银月,是以她并未发现君倾此时的神情,并不冷淡,相反,他正努力微睁着眼“看”着她,好像如此就能瞧见了她似的。
“丞相大人曾问过民女,民女也已与大人说了,素心并非民女母亲,安北侯也并非民女父亲,但素心虽非民女母亲,却是民女的救命恩人,四年前,若非素心救了民女,民女怕是在那时候就已死了。”提及素心,朱砂总觉心下难受得紧,素心疼她爱她,胜过爱她自己,而明明她于素心而言,就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而自民女在四年前被素心救起醒来后,便什么都忘了,从前的事情,所有的所有,民女都不记得。”
“民女之所以会到这帝都,到安北侯府,一则是因为素心,二则是因为民女自己。”说到这儿,朱砂自嘲地笑笑,“民女是个无处可去又没了记忆的人,除了还记得自己名为朱砂,记得自己不是个好人,其余的,全都不记得了,到帝都来,或许能忆起些什么也不一定。”
“关于从前,姑娘没有任何记忆?”君倾忽地转了身,不再面对朱砂,问。
他的声音隐隐发颤,朱砂并未注意罢了。
“回大人的话,是的,关于过往,除了朱砂这个名字,所有的,民女都忘了。”朱砂并未隐瞒,“是以丞相大人问民女那个名为阿兔的人对民女是否很重要,民女也不知如何作答,民女觉得或许是吧,否则这名为阿兔的人也不会出现在民女梦中,梦中民女也不会唤着这个名字向这个人求救,或许找到了这个人,民女那缺失的过往也能找回了,只不知,该上何处去寻这个不知男女不知模样的阿兔罢了。”
朱砂说完,面上尽是无奈,随后转了头来看君倾,惭愧道:“说了这么多于大人来说无关紧要的话,大人莫恼才是。”
“姑娘与我说这些,不怕我这个残暴不仁的大恶人吗?”君倾微垂着眼睑,不知他“看”向何处,亦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除了小白,也没有人敢这般坐在我身侧。”
阿兔出现在了她的梦中,她……向阿兔求救了?
“每个人眼中所见到的人是不一样的,大人或许是大恶人,但在民女眼里,大人并不恶,也并非残暴不仁。”朱砂这话并不有假,坊间关于君倾的传闻她并不陌生,见着他的人时,她本也该像他人那般觉得他就是传言中那般的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她又觉得他并非那般的人。
而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人云亦云,民女只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
我只相信我的双眼所看到的。
阿兔,为何偏偏是你……
为何偏偏是你——!
听着朱砂的话,君倾再一次陷进了回忆里,那些有着欢喜却也有着锥心之痛的回忆。
“大人?”朱砂见着君倾闭着双眼,面色苍白,似是在忍着什么苦楚一般,不由又唤他道,“丞相大人可还好?”
君倾没有说话,朱砂便也没有再说话,亦没有离开,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而已。
过了良久,才听得君倾又是轻声道:“姑娘何不考虑留下?”
“留下?”朱砂微微摇了摇头,“帝都没有民女的容身之处,如今帝君的圣旨下来,怕是民女在这帝都连面都露不得。”
帝君为何突然下旨要她,无需想,她也猜得到这其中原因。
“姑娘不会没有容身之处。”君倾的回答不假思索,“这相府,姑娘想留多久便留多久,只要有我在的地方,无人能动到了姑娘分毫。”
君倾说这话时转了头来面对着朱砂,朱砂也正好转头看他,这般四目相对,朱砂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焦在了他那墨黑如深潭的瞳眸上,再移不开,没有任何的抵御之力。
这话就像是他在侯府里与她说的,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帮她。
“姑娘想看安北侯府的下场,留在相府,姑娘会看得更清楚。”君倾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帝君下到安北侯府的圣旨,也是因为我昨日在安北侯府说的话,连累了姑娘。”
“丞相大人言重了,大人不仅帮民女找到了素心,救了民女还暂收容民女,民女还不知如何来感激大人,又怎能说是大人拖累了民女。”朱砂忙道,目光却还是焦在君倾的眼眸上,就像那有奇异的诱惑力,诱惑她的视线根本不能由己。
“我说过,我不需要姑娘还给我什么。”君倾不知朱砂从方才起就一直在盯着他看,那样直接的目光,怕是任何人见着了都会觉得面红耳赤,只不过因着他看不见,朱砂的目光便变得肆无忌惮。
这般肆无忌惮的注视下,朱砂没有察觉到,她像是完完全全被君倾的眼眸吸引了,正一点一点地慢慢朝他靠近,将他们之间那三尺左右的距离慢慢地缩短。
君倾亦没有察觉,他只是道着他心中想的话,“帝君不是安北侯那一介莽夫,帝君既已下圣旨,只要姑娘还活在这世上,他必是无论如何都会找到姑娘,姑娘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他怎能让她离开,他怎能让她再一次离开,她既已到了他身边,他就不会再让她离开。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就算她忘了从前忘了所有,他也不会再让她离开。
且……她想找他,她要找他,她要找阿兔,找出现在她梦里的阿兔……
而她要找的阿兔就在她眼前,只是——
他不能告诉她罢了。
忘了,也有忘了的好。
忘了,就算他不在了,她也不会觉得痛。
他只要知道她没有真正地忘了阿兔,就够了。
其余的,全都由他一人来承担。
他也觉得他自己真真奇怪,他明明该恨的,又为何偏偏恨不起来。
非但恨不起来,还是一如从前那般想要守着她护着她。
他说过要护她周全,可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到,不仅没有做到,竟是连她也找不到了,便是连她是死还是活,他都不晓。
不论她是否对不住他,说来也是他愧对于她。
因为他食言了。
她向他求救,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忆起过往,君倾的心总是沉重,是以他未察觉到朱砂的靠近,只是等着她回答他的话而已。
然,朱砂非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极为不相干的话。
只听她似赞似叹道:“丞相大人的眼睛真美。”
“……”君倾微微睁了睁眼眶,怔住了。
而这话一出口,朱砂便猛地回过神,忽地发现自己此时竟是离得君倾不足一尺距离而已,惊得她连连往后退,用手按着自己的嘴,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她她她,这忽然的是怎么了!
而偏偏君倾还在这时不紧不慢道:“那姑娘就留下来吧,我每天都让姑娘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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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砂:丞相大人的嘴真美。
小倾倾:那姑娘就留下来吧,我每天都让姑娘亲。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