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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神医飘然出尘,一点儿都不像个活人。
这年头,有才的恃才傲物,有钱的一掷千金,总要用不在乎什么来显示自己有什么,这个规律用到景异身上,从某种角度上来也算合适。
当世圣手,医术无双,生死人而肉白骨,偏偏身上没有什么“人性”,真真正正的视生命如粪土。
世子爷对景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这人怪异。
红尘俗世,有真本事的人,都是神神叨叨的……
神神叨叨的景神医扮鬼却没有如愿以偿的吓死人,十分的不满。
虽然李明远一时也分辨不出来,景异的不满究竟是来源于秦风要绑他老婆,还是来源于其他,总而言之,世子爷觉得自己真的是进益了,竟然能从这样一张缺乏表情的面皮中看出景异的“不高兴”。
这难度,堪比从黑夜里挑出乌鸦。
被挑出来的乌鸦神医面如霜雪,从身上摸出一只火折子,点亮了一盏随身带来的灯。
灯火清闲,这红尘中最炙热的东西在他手中都是冷的。
景异掌灯,走的一言不发。
秦风识趣,难得没有继续招猫逗狗地讨人嫌,只是含笑挑了挑眉眼,示意李明远一起跟上。
皇宫内院竟然也有此夜这般的夜深人静。
李明远一时有些夜盲,天明时候还算熟悉的皇宫在夜晚里突然换成了另外的模样,世子爷左右看看,竟然分辨不出此地到底是皇宫何处,直到跟着景异三转两拐地走到灯火渐明的地方,李明远才恍然认出,此地竟然是上书房的后门,太清宫的西侧。
太清宫无疑是晋朝皇宫内室中最特殊的一个,自世宗皇帝移住奉天殿后,都是在太清宫读书学习批折子,后来,为了皇子的教养,将上书房也挪到了这太清宫的偏殿,方便皇帝就近考察儿子们的课业。
太清宫内灯火通明,比白天还要亮上三分。
今夜尤其特殊,如果秦风说皇上遇刺之事并非戏言,那么,李明远已经可以想象正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内侍卫戒备森严的情景了。
然而这无甚干系的后殿,人影稀少得多。
景异在这皇宫内院之中全无自己乃是一介草民之自觉,飞檐走壁上房翻墙走的行云流水旁若无人;秦风是个中高手,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做的比唱戏还多了三分肆意风流。
世子爷跟这两人相比,硬生生被比成了一位正人君子,翻墙翻的负罪感突破天际,实在汗颜。
景异身形飘忽,手中的灯火之芯竟然像静止了一样,一丝不乱。
一路狂奔之后,他终于回归正常的曲径,推开了最后一扇暗门。
他谁也不请,谁也不让,超脱物外的自己一脚踏了进去,颇有一种“爱跟就跟,爱走就走”的医者风骨。
倒是秦风十分客气,扬了扬下巴:“世子爷请。”
李明远顿时有一种要赴鸿门宴的错觉。
其实也真的没比鸿门宴好多少,自从一脚踏进这个局,他早就没有办法不声不响的全身而退。
世子爷想了想,一咬牙,一跺脚,满腔悲壮地入了宫门。
李明远本以为会在此见到正襟危坐地皇帝,却不料,这扇门里只是一间空屋子,别说不像富丽堂皇的内宫,比寻常人家还要简单几分,家具摆件儿一概没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就是全部陈设了。
世子爷的满腔悲壮用错了地方,仿佛想去澡堂却走进了学堂,不仅没得了身心舒缓的舒服,浑身上下还是光着的,实在有辱斯文。
世子爷不由怔了一怔。
秦风跟了进来,随手掩上了门,直奔屋内唯一的床榻走去。
景异站在床头,眉目如冰封,见秦风进来,伸手用力掐了些什么东西,转头道:“醒了。”
什么醒了?李明远正在纳闷,就见床榻上的被褥动了动,原来床上居然有人,随着这缓慢的动作,露出一张圆胖的脸,因为失去血色,有点儿像还没下锅烤的白面饼。
“哎哟……”那人被掐的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儿,听着还算精神,那人影见到外面来人,仿佛定了一定,突然拔高了调门儿,“哎哟我的……九爷,怎么是您?”
景神医叫醒病人的方式真是简单粗暴……
这白面饼李明远熟悉的很,正是皇上身边儿的大太监、据说中了毒的高才。
李明远本来听说他中毒,还在琢磨这太监会不会一命呜呼,然而现在看来,以他这一惊一乍比唱戏还夸张的劲儿,少说还能再活二十年。
秦风含笑坐在床边桌子旁的条凳上:“高公公,不用起来了。”
高才一副不敢失礼的样子,试了试,实在是有心无力,只好儿半欠着身摊在原处,将就着行礼:“九爷……奴才的命是您救的,请受奴才一拜。”
秦风这才一拦,笑道:“我几曾有这样的本事,都是景神医的能耐,公公谢他就够了。”
景异根本不搭腔,没等高才厚着脸皮去谢,这位神医不知犯了什么脾气,脸色一沉,身如鬼魅的飘然而去,走了。
高才:“……”
秦风懒懒道:“公公莫怪,此人害羞。”
李明远顿时想喊景神医回来,看这满嘴跑舌头的戏子怎么胡说八道。
高才倒是会给自己找退路,顺着秦风的话说道:“……世外高人,总有些不同之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一边说,一边儿忍着不舒服,调整了个姿势,这一侧身,一抬头,方才瞧见远远站在暗门口的李明远,立刻惊了一惊。
“世子爷?”高才称呼道,“怎么是您?”
高才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纵然是个太监,在宫中也是只手遮天的,下至杂役宫人,上至嫔妃皇子满朝文武,没人会轻易得罪他。
李明远深知其中缘故,自然从流不能免俗,此刻也只好打起精神,笑着点点头算作客气招呼:“公公,许久不见了。”
高才自知身份,谨慎小心,嘴里连称“不敢劳世子爷挂念”,心里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先前那一场滔天的乱子让他心有余悸,背后的事情必然错综复杂,前朝的事儿他不敢妄言,却在心里有一本儿明白账,谁与谁的恩怨谁和谁的仇,没有人比他这在皇帝跟前伺候了几十年的人更看得明白。
他对李煦无疑是忠诚的,所以作为帝王的回报,李煦十分信任他。
可这信任是一把双刃剑,若是有人对自己不利,这帝王的信任就是保护;可若出了其他的变故,这信任就是把置他于死地的刀。
高才偷偷打量着李明远和秦风,暗暗琢磨着什么样的事情能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李明远不必说了,肃亲王的嫡长子,未来板上钉钉的肃王爷。可是,肃亲王李熹和皇上不和,他都清楚的很。
至于秦风……这位公子爷的来龙去脉,尘世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可是高才却是知道的。
其中利害关系,若是走向了那个生出变故的方向……高才暗暗打了个激灵,仿佛虚空中悬着的无形的利刃已经逼在了他的脖颈上。
怎么办……
秦风将高才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姿态慵懒,笑容优雅含蓄。
“高公公。”秦风轻声唤道,“您可认得方才那位出去的大夫是谁?”
高才闻声像是突然被唤醒一样,反应迅速地应道:“景神医为皇上诊治过多次,如今竟劳烦他为老奴操心,罪过罪过……”
“称呼声神医也是抬举他了。“秦风笑笑,“不过景家是医术世家,究根底,也不过是太/祖皇帝年间出身乡野的赤脚大夫罢了,后来偶然给太/祖诊过几次脉,得了太/祖一块儿‘悬壶济世’的牌匾在家里挂着充门面,又几辈几代隐居在蜀中那鸟都不爱飞的山谷里……公公可知道,他家祖上是谁?”
高才一怔。
秦风没有难为他的必要,直接告诉他了答案:“昔年□□问鼎中原,逐鹿天下,终究打下了晋朝江山,称帝之后,遍封功臣,造丹书铁券四份,颁于功臣,传于无穷。以丹书铁券为信,封四大异姓王公,准其子子孙孙世袭罔替。只不过这四大铁帽子王造反被诸者一,后继无人者一,还有一位,家中倒是为朝廷鞠躬尽瘁,只可惜,最终只剩下一位遗孤,就是昔年平阳公主的亲生母亲,因此,这一支的丹书铁券最后落在了平阳公主手里……还有一家,就是景家。”
高才闻言怔了一怔。
他伺候皇帝多年,伴君如伴虎,有的是心眼儿,不然坟头草都已经三丈高了。
秦风只这么一点,他就明白秦风想说什么了。
秦风不是无缘无故提起丹书铁券,他是在施恩。
怪不得景家处江湖之远,竟能如此风生水起名满天下,原来是这样的门第与出身。
手握丹书铁券就是免死的金牌,不参政不夺/权,今上敢念他家先祖的功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抹杀开国功臣的后裔,因此,天下没有什么人是景家不能得罪的。
而景异是景家这任的家主,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请来的。
想要杀死皇帝的毒,不会是什么轻易就能解的毒/药,若非秦风搬来景异,高才这条小命怕事要交代了。
高才这太监也许不是个善人,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识时务,更懂知恩图报,当即真真正正地行了个大礼:“高才谢九爷救命之恩。”
秦风一勾唇,再不推辞:“公公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比起给老和尚造那劳什子塔,救公公的命就实在多了”
高才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九爷,如有吩咐,奴才在所不辞。”
“哪敢劳动公公做事。”秦风笑容淡淡:“公公,我此番来,只是想问您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