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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邺城作为大楚的都城,其建制分为三重,最外为城郭,其次为都城,中心风水宝地,就是被称为“台城”的宫城了。三重城垣环绕的建邺,自来是易守难攻的兵家宝地。
也是因此,大楚之前,天下三分,前朝便以建邺为都;而大楚建朝于乱世之中,先主亦是智勇双全的枭雄,初始把都城建于洛阳。但北地各族,遭逢了冰冻寒荒的年景,阴山以北水草枯零,牛羊冻馁无数。因而也逼出了他们的狼子野心。趁着大楚内里几个藩王互相争斗的机会,也南下骚扰。年年非大战,即小仗,打得大楚苦不堪言,先时还商议求和,后来觉得洛阳虽是好地方,却没有险峻的山水屏障,干脆改都城为郡望,另行迁都于建邺了。
杨寄站在建邺宫城墙之下,台基高达四尺,上面夯土为墙,外面是青条石铺就,石缝间全是石灰糯米灌浆。杨寄在石头城服役时见过这样的筑墙方式,深知其牢固,不由喟叹了几声,又慢慢绕到各座门下瞻仰了一番。
宫城方圆七八里,前朝后寝,带着一片背山环水的皇家园林。九座城门规制恢弘,门前守卫穿着整齐崭新,持着刀枪剑戟,雄赳赳气昂昂的。杨寄绕了半天,才到属于宫廷禁军的虎贲营报到。
虎贲营是中央宿卫军,一般都是皇帝亲自任命,可以直入宫禁,和各地都督所领的镇守军伍,以及临时招募的杂牌壮丁自然大不相同。
杨寄辗转了一圈,才找到虎贲校尉的所在,他天生一副好看的笑面孔,通报进去,立时就膝头着地,给校尉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虎贲校尉名叫曾伯言,拉着一张脸,皱着眉仔细打量了杨寄半天,才懒懒说:“我道这江陵的英雄该是什么模样,谁想……”
杨寄笑嘻嘻道:“校尉心里头抬举小可,小的实在是名实不符,叫校尉笑话了。”
曾伯言哼了一声,道:“抬举你的可不是我!不过,既然到了我这里,你原来那些毛病可得都改一改,否则,禁军的法度最严,仅仅军棍就能要你的性命。可懂?”
杨寄见他似乎要起身,忙狗腿地上前为他捧盔,笑道:“懂!一百个懂!小的民间来的,不谙规矩,校尉只管教导,小的只管学习。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校尉该打该罚,就跟师傅教训徒弟一般,小的只有愈加发奋的道理。”
曾伯言看他问一答十的机灵劲儿,倒也没那么讨厌他,点点头说:“你的六品职衔留着,但如今改做虎贲营六品侍卫。先学习规矩,然后每日操练,然后值守宫城三昼三夜,再休息六日。薪俸钱粮,自有有司发给。去吧。”
“哎!”杨寄答应得极其响亮,给校尉曾伯言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其实,和前往江陵时的艰苦比,虎贲营除了规矩重、要求高之外,哪儿哪儿都很舒服。衣衫盔甲都是公中派给的,营房不大,却是单间,伙食也相当丰厚,此外还有薪俸领。每日除了操练武艺之外,六日值守宫城虽是辛苦,六日休息却也很是悠闲。
这日,又轮到他休息。杨寄实在百无聊赖,便去找新交的朋友吹牛皮。那些个在虎贲营已经混了好些年的老油条们,大多都有些关系背景,很有些进来锤炼两三年便要放外差的公子哥儿。这些人吹起水来,可以一天一夜都不带停,而且,越是宫闱秘事,越是会说得口沫横飞、津津乐道。
“兄弟们。”其间年岁稍长的一个,跟曾伯言是堂房叔侄,名叫曾川,懂的事儿最多,“下面两个月,要辛苦了!朝堂里为陛下大婚的事,暗流涌动啊!其实呢,新皇后无非三个姓里挑:姓庾,姓桓,姓王。太原王氏式微,颍川庾和谯国桓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知道花落谁家!”
旁边有人瞪着眼睛问:“是啊?小皇帝这就大婚了?能人道不?”
大家捂嘴而笑,杨寄奇道:“怎么,皇帝是天阉?不能人道?”
“瞎三话四!”曾川白了杨寄一眼,笑道,“仔细拿你阉了当黄门!小皇帝这才十岁,你十岁的时候,能和女郎人道?”
这下笑声变成了哄堂。杨寄挠挠头,他皮厚,也不怕自污,笑道:“不能,小雀雀那时还没长够呢。不过,我十岁时,就已经把娘子骗到手了。怎么样,也不差吧?”
大家来了劲,问:“哦?十岁就骗到了娘子?你们家一定大富大贵吧?”
杨寄摆摆手说:“狗屁!能吃上饭就不错了,梦里都不知道富贵该是啥样的!五岁阿父去了黄泉,十岁阿母到了地府,他们俩倒团聚去了,这世上孤零零丢下一个我,到处混吃混喝。我呢,那时住在舅舅家,舅舅是个赌棍,跟舅母三天一打、五天一撕,舅母哭天抹泪回娘家,舅舅在赌场里吃便宜饭食,我呢,就到里坊里谁家门口坐下哭,哭到那家门开了,顺势蹭一顿饭。要不是阿父当年人缘还好,我大概也死哪个角落旮旯里了。”
他笑嘻嘻说,心里却酸浸浸的。里坊里大多也是蓬门小户,日日吃干饭都嫌奢侈的。唯有条件好些的是沈屠户家,他五大三粗有力气,杀完猪家里有常常有猪下水,所以他们家的肉香味总是最吸引杨寄的涎水,他蹲在沈屠户家门口的时候也最多。
他哭起来七分真情,三分假意——父母早早离世,做孩子的没有不伤心的;但是,伤心又不管饭,想在这世道活下去,还得自己挺腰子找活路。往往哭个一刻钟,沈以良便来开门了,摸着杨寄的顶心头发叹声气:“唉,杨功曹是个好人,青黄不接时常见他接济乡里。可怎么好人不长久呢?”说完,把杨寄邀进家里吃饭,热汤热饭,还时常有肉,小杨寄吃得唏哩呼噜,大快朵颐。
跟那些把他当叫花子,拿碗剩饭打发他的人家比,真是厚道极了!
他也是这样,和沈沅混熟的。市井人家没大户人家那么多避讳,因为俩小的曾经有那么一次头并头的玩笑场景,所以,见到杨寄带着小他两岁的沈沅一起蹲地里捉小虫,街坊都笑他们是小两口。杨寄图着下回饿了还要来蹭饭,对沈沅那是无微不至,对她的坏脾气更是绝对包容。
人,就是这样渐渐习惯的。杨寄便习惯了听沈沅的吩咐,做她的跟班;而沈沅也习惯了一边对杨寄颐指气使,一边又刀子嘴豆腐心地照应着他。
可是杨寄的舅舅赌瘾难戒,花光了杨寄父母留给孩子的钱粮,花光了他自己的积蓄,又把爪子伸向了他老婆的嫁妆。舅母实在受不得,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纸状子告到县衙,宁可不要自己的嫁妆本,只求带着孩子与夫君和离。
杨寄的舅舅贪图老婆的嫁妆,二话没说在和离书上摁了手印,哼着小曲儿回家后,竟然还拍着杨寄的小脑袋说:“那个丑婆娘,我老早就不想要了!天天床头打到床尾,还不让我沾边儿,娶了回家专门用来吵架的么?外甥,这倒也好,咱们舅甥俩搭伙过日子,清净!我呢,在赌场谋了份好差事,你小子机灵,一起去,帮舅舅挣几个。舅舅有肉吃,也不会只叫你喝汤的!”
十岁的孤儿,哪里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就这样进了赌场。他头脑聪明,学啥都快,玩樗蒲很快就出了名,秣陵那群赌徒们,戏称他是樗蒲局里的小神童,越发捧得杨寄日日钻研樗蒲的技法,成就感非凡。
也正是这样,他无心学习其他东西,一心投身赌博,终于酿到了后来的苦酒。
这些话无可与人言。杨寄独自吞苦水。傍晚时下了操练场,曾川一行又兴致勃勃来邀请他:“阿末,晚上天黑得早,蹲营房里干嘛呢?走,跟哥儿几个去秦淮河上找点乐子!”冲他挤了挤眼。
杨寄呆呆地问:“秦淮河上有啥乐子?”
曾川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雏儿!你们秣陵没有野鸡寮子?秦淮河上的可比你们小县城里的风雅十倍!你小子十岁时小雀雀没长够,现在长够了吧?”伸手在他腰下一探,猥琐地笑了两声。
杨寄龇着牙,回拍了曾川一下:“去啥啊!下午操练都累死我了,俩胳膊拎那两百斤的石锁,酸软得不行,晚上在小娘身上都撑不住。”
“撑不住你躺下呀!”那伙男人没啥好话说,挤眉弄眼地只是坏笑,“秦淮河上的小娘,啥本事没有?怕她们在上头就伺候不了你了?胳膊酸软不是个事儿,只要你那_话_儿不酸软就行了。哈!”
杨寄被他们激得脾气有些上来了,刚想撸撸胳膊显示下自己的男人雄风,可是眼前蓦然出现了沈沅的影子。她孤身一人在建德王的府上熬日子,挨打受气,只是怕自己男人忍不住出事。如果自己再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杨寄想到那日沈沅的可怜模样,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不觉鼻子都酸了,胡乱摆摆手说:“我真不去!‘枪’都好久不磨了,万一他娘的锈了,我可丢不起那人!”
伙伴们鄙夷地看着他,但嫖_娼这种事是不好用强的,纷纷叨叨两句,便各自找志同道合的伴儿走了。
杨寄一个人孤零零回下处,只觉得四面都是冰清鬼冷的。他打开窗,让暖熏熏的春风吹进来,深深地呼吸着空气里清新的春花香味,可总觉得不足意。他想念着沈沅,想得心神都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