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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府被淹没在数百只鸭子的哭泣中。
宋媒和晚娘拉住原月哭着说不出话来,甄绿儿站在一旁鼻子莫名发酸。
当时原月一句话把文武百官都得罪狠了,便有人问她准备何时起程,她当然不落面子地顶回去——今天就走!
宋媒和晚娘闻讯赶来时,她已经收拾好行李,正在写信交代关夫人和小志。
“好啦,哭什么哭?”原月扯了扯头发无语道:“我又不是去送死……”
“可是我听晓麟说凡是被派往那里的官员都有去无回。”晚娘抽抽噎噎地说。
卢晓麟这个多嘴婆!
宋媒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袖子,自从原月上次从袁府跑出来,说不认她这个娘,她一直郁郁寡欢,不敢来找原月,现在直接听说原月要去很邪的鬼地方,肯定回不来,更是差点昏死过去。现在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月安抚不了,见天色快要暗下来了,提了行李就走。小黑跳上她的肩膀,歪着脑袋瞅哭着的女人,那眼神就像在看傻子。
她去后院马厩牵玉面,看见卢晓麟正在给它喂食。笑着说:“师兄,还是你实际一点,再好的马不把肚子填饱也赶不了夜路。”
卢晓麟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吐出四个字:“我在投毒。”
她笑容一僵,“师兄你就爱开玩笑。”赶紧上前检查玉面有没有异状。卢晓麟嗤笑一声,转身离开。她的笑容淡下来。深吸一口气,拍拍玉面的脑袋问道:“要不要跟我去?可能就会来不来了。”
玉面想要挣脱她的手,拼命摇头,她大怒:“好你个胆小鬼。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完义无反顾地把它牵出来,黄智崇已经等在卢府外了。她严肃地冲他点点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黄智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年轻的脸上涌现崇拜之色,骑上马快速跟上去。
原月策马直奔城门。傍晚城门快要关了,她跳下马,准备出城。
“原月!”
她看向声源,穿着铠甲的沈长阁正快步向她走来。一脸怪异之色。“你胆子不小啊。那种地方也敢去。”
“我不去谁去。”她哼哼道。
沈长阁的脸上竟然出现一丝羞愧。半晌无语。她回头看黄智崇已经追上来了,招招手示意他快些,越过沈长阁直接出城。
天已经暗下来了。黄智崇问她要不要连夜赶路。她心里堵着气,宽袖一挥道:“当然要,一个郡的人都陷入水深火热中,我们怎么能只顾自己的安逸?这样还算百姓的父母官吗?”
黄智崇被她的话震撼,心中一片复杂,更多的是信服,信服这个比她小得多的年轻姑娘,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跑了三个时辰后,原月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而黄智崇其实就是个文弱的文官,从来没有这么惨烈地骑马过。一身骨头早就颠散了,只是凭着一股不能输给小姑娘的韧劲才坚持到现在。
“还是休息吧,不然明天赶不了路了。”
原月说完,他松了口气,可是一看周围就呆住了,“这里没有客栈……”
“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讲究?拿件厚些的外衣盖就行了。”她从行李中拿出一件棉衣披在身上,往树上一靠就睡过去。黄智崇纠结了许久才学着她盖了件衣服睡觉。他虽然不是富家子弟,但做官之前也没试过露宿荒郊野岭,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野兽之类的,万一有咬人的小飞虫也是受不了的。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感觉还没有睡多久,他就被摇醒了,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见原月已经整装待发,正在喂马。对了,要赶路。他想要站起来,但是全身跟被车碾过似的,又酸又痛,两腿打着颤,撑着树勉强站起来。难道今天也要像昨天那样赶路?他打了一个寒颤。
“走不动了?”原月蹲在他面前,伸手捏啊捏他的小腿,他立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直抽气。
她挠了挠脑袋,“这可就麻烦了,要不然你坐马车吧?”
被一个小姑娘同情了。他的男子自尊心受到强烈打击,但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月骑上马跑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被遗弃了的时候,她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谢、谢……”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哦,没事。”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回头对车夫交代说:“我这位哥们身子骨有些弱,您路上照顾些,慢点没关系。”
他听着怪怪的,这意思好像是——
“黄大人,那我就先行一步了,三盛郡再会!”她翻身上马,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
终于甩掉拖油瓶,原月心情大好地策马狂奔,大风灌进她的衣服沙沙作响,披肩的长发几乎被拉成水平。在无人的官道上,她的视野一片开阔,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飞起来!玉面也久违这样酣畅的奔跑,撒欢似的狂奔,奔出千里马的本色。
一人一马忘乎所以的后果便是撞上前方的一辆马车,“嘭”一声巨响,马车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落到地上摔裂了,里面传来男女的尖叫。玉面同样被弹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原月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她挣扎地坐起来,发现玉面身上都是血,连忙爬过去,抱起马头干嚎:“玉面、玉面,你不要吓我,你可值一千两黄金啊……”她的脑袋里好像受了些震荡,恶心地想吐,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她是在摇晃中恢复知觉的,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陌生人包围了。一老妇、一大爷、一姑娘。她的眼珠稍微转了转,看见还有一个驾车的壮汉。他们身上都很狼狈,到处缠着纱布。
撞车的一幕立刻浮现在她脑海,她尴尬地笑了笑。“对、对不起。”
没有人应她。
她想坐起来,发现自己全身都缠上了纱布,脑袋上也有。原来她也伤得蛮重的呵呵!
“那个,我的马……”
“我们把它绑在马车后面的架子上了。”姑娘出声回答她。清秀的脸上带着些警惕和防备。
“对不起,这次都是我的责任,感谢你们救了我和马,我会报答你们的。”她真心实意道。
姑娘却摇摇头,说:“教条说若被动物冲撞,一定要原谅无知的它,如果人在它的背上。也要原谅那个人。”
“如果人不在它背上呢?”原月心存愧疚。有意和他们套近乎。
姑娘看了她一眼。语调平平道:“处死。”
她心一惊,敏锐地捕捉到“教条”二字。 再看向几人的目光变得微妙,笑笑道:“几位准备去哪里?”
他们的神情更加警惕。姑娘问道:“你去哪里?”
“三盛郡。”
“去干什么?”
她观察着他们的细微神色,试探道:“加入、圣教。”
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出暖花开。大娘拉起她的手亲切地问她还有哪里疼,大爷翻出干粮给她,姑娘开始叽叽喳喳地自我介绍:“我叫江柳花,全家去三盛郡投奔父母。”
“呵呵,我叫原月,全家都死光了,一心投奔圣教。”
几人怜悯地看着她,江柳花安慰她说:“没关系,加入圣教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都会照顾你。”
原月知道该怎么打入敌人内部了,她竖起三个手指,庄严肃穆道:“我发誓,一定为圣教的光明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哪!多么虔诚的信教徒,江家人感动得稀里哗啦,一下和原月成为生死之交。这时原月才问起一直沉默赶车的壮汉,“这位哥哥是……”
江柳花的笑容淡下来,轻声说:“他叫成春,是我的……前未婚夫。”
名叫成春的壮汉回头对原月点点头,转回去继续赶车。
“那个……我对教规还不熟悉,能不能跟我具体讲讲?”
江柳花脸色不太好,就由江大娘代为解释,原来所有天演教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圣教朝廷百官口中的邪教的信徒之间有严格的性别区分,男子要为圣教做外事,女子则负责内务,无论男女都属于教主,不能随意决定婚嫁。
原月赶紧表明立场,“我从身到心都属于教主!”
马车走了七八天终于到了三盛郡。 气氛突然不一样了。入目所见全是男子,除此之外和一般的城市没有太大区别。
而江柳花和江大娘都不说话了,只剩下江大爷和成春偶尔说两句话。原月猜测女人这个时候要保持安静,所以也乖乖地跟着江柳花有样学样。
马车不停地又走了两天,他们来到类似乡下的地方,这时才能偶尔看到一些老妇在路上走动。
“到家了。”江柳花讲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原月跳下马车,跑去查看被绑在马车屁股后面几天几夜的玉面,真是太可怜了,啧啧,眼眶都湿了,千里马的尊严肯定大受摧残。
“原姑娘,你若是没有地方去的话就住在我们家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家人。”江大娘笑着说。江柳花也友善地点点头。
他们的善意是发自内心的,原月的笑容变得复杂,仿佛羞涩一般点点头。随后她见到了江父江母,从江柳花口中得知她对天演教的虔诚态度后都对她非常友好。
如此,原月就凭着她的机智勇敢在江家顺利扎根,完全把在漫漫征途中苦苦挣扎的黄智崇抛到脑后。
可是她来此的目的不是打入敌人内部这么简单,何况她现在只打到边缘一丢丢,对平乱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她坚信机会不是等来的,必须自己制造。于是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向江家人表达她对教主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表示非常想有一个在教主面前扬名立万的机会。
“其实我也很想见教主一面,但是教主天颜岂是我们凡夫俗子能瞻仰?”江柳花叹了口气。
“就没有什么朝拜之类的吗?”
“朝拜?”
“就是所有信徒聚集在一起向教主下跪。”
江柳花眼睛一亮,“真是好主意。但是教主从来不在信徒们露面。”
“那他要怎么向我们信徒宣扬教义?”她好奇道。
“代替教主出面的都是镜水姑娘,镜水姑娘很严厉,但是对我们也很好。”
不能问、绝对不能问镜水姑娘个教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可是好想知道,憋不住了,怎么办!?
好在江柳花转移了话题,“我听说天演宫最近招侍女……”
“我可以吗?”她跳起来。
“你长得不好,不行。”江柳花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
太伤人了有木有!?她悲愤地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的时候又换上一脸甜甜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爱一些,可怜巴巴道:“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江柳花坚定地点点头。她手中的豌豆已经摘好了。起身去做饭。跟其他人比起来原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米虫。好在她有对天演教的一腔热血做幌子,再把花言巧语发挥到极致,成功让众人忽视了她的好吃懒做。
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边辣手催草一边贼溜溜地打量周围。其实除了脱离朝廷管制。三盛郡并没有什么大不同,相反,大家一心信教,连她这样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都能当做家人一样对待。
真是,至少敷衍一下朝廷,占郡为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搞得朝廷如临大敌,害她千里迢迢,单刀赴会,还因为相貌不过关连侍女都做不了。
她跑到不远处的小溪边。流淌的溪水模糊地映照出她的脸,她做了几个鬼脸,自言自语道:“怎么就不长漂亮一点呢?还没有我以前一半好看?”算了,人不能太完美,那样连天都会妒忌,所以她才英年早逝……她神色黯了黯,很快恢复如常。
过了两天总算传来好消息,天演宫要招粗使丫鬟,原月终于逮到机会,和江柳花一起挥别江家人前往天演宫。
原月本以为天演宫应该就是郡守府,或者三盛郡最热闹的地方,但是江柳花却带着她往更加偏僻的地方走。来到一片云雾缭绕的山崖,抬头看上去好像直插云霄。
“果然符合圣教的气质。”原月咂咂嘴道。
江柳花越走近天演宫就越沉默,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原月不禁问道:“是不是赶路太辛苦了?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
“没事,我只是两天没吃饭了。”她蠕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说道。
“……”
话说赶路这几天原月为了表明自己的虔诚,对江柳花谎称她停止进食,只喝少许水,期以最洁净的身子面见天演宫,其实总在江柳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东西。没想到江柳花竟然对她的话深以为然,而且真的就做了,真亏了江柳花体质不错,竟然能坚持到现在。
这个应该不是她的错吧?
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原月说要休息,江柳花自然求之不得。原月跑进林子去准备抓兔子,小黑却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非常不爽地冲她龇着嘴。她并没有隐瞒小黑的存在,只说是从小养到大的小动物,跟亲人一样。但是江家人都挺怕小黑的,她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都把小黑藏起来。
“美丽的卡鲁比,你不要生气,这不是因为你太美丽了,我舍不得让别人瞻仰你的容光嘛。”可惜她肉麻兮兮的马屁卡鲁比听不懂,等她提了一只死兔子从丛林里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多了三道爪印。
“哎呀,本来就不够好看,现在还受了伤,天演宫不要你怎么办?”江柳花皱着眉头道。
“没关系。”她把衣领拉高,头发掩过去,“这样就看不到了。”她笑眯眯地开始给兔子拔毛、清洗、架火、烧烤……浓郁的烤肉香味飘出来,江柳花咽了口口水,问道:“你在干什么?不是说要净身吗?”
“但是我再不吃东西就要晕倒了,身为粗使丫鬟,如果连基本的事情都做不了,再怎么净身别人都不会要我。”说着她掰下兔腿肉,大口吃起来。江柳花急忙转移视线,另一只兔腿伸到她面前,“吃些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净过身的,肯定比其他人有诚意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