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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竹环绕,泉水叮咚,飘荡着细尘的光线斜照在竹林中一片空地上。
一架架古琴被整齐安放在小几上,小几前是蒲团,中央都绣了一个精致的“兰”字。
一股青烟自香炉缭绕而起,与清风流转缠绵,勾勒出各种起伏脉络。
学生们陆陆续续到了。
灵动的琴声从竹林间传出,学生们纷纷驻足,闭目聆听。
这是兰亭书院的特聘琴师顾兰言在弹奏。
顾兰言曾是宫中乐师,据说曾以一曲《百鸟赋》引百鸟齐鸣,世人皆惊叹。后来辞官归田,失去踪影。再后来,出现在伦山郡的兰亭书院教习琴艺。
民间传闻,顾兰言年纪轻轻便辞官的原因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平乐公主钟情于他,并发誓非卿不嫁。但皇上怎么舍得金枝玉叶的公主下嫁给区区乐师?哪怕这乐师惊才绝艳。于是棒打鸳鸯,最终顾兰言被迫离开,平乐公主黯然他嫁。而那首震惊天下的《百鸟赋》就是他在平乐公主嫁人时弹奏,百鸟盘旋之下,无数男女老少尽皆落泪。
原月好心地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钟文艳接过,不好意思地笑笑,背过身去拭泪。
“真是惨绝人寰……”的狗血啊。原月咂咂嘴,一脸意犹未尽。
“是啊,顾先生那么好的一个人。”钟文艳叹气的同时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哦哦哦?原月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恍若不经意地问:“顾先生今年多大了?”
“三十有五。”
“可我听说公主已经三十九了。”
“对呀,她怎么能……”钟文艳反应过来连忙住嘴。这时刚好走到了竹林外围,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顾先生不喜欢嘈杂,进去以后就不要讲话了。”
“……”
她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到的差不多了,两人便捡了最后面的两张蒲团跪坐下。
这时清朗温和的男声从竹林掩映中的小亭传出——“琴有七弦,一弦属土为宫,弦最大,声沉重而尊;二弦属金为商,次于宫,能决断;三弦属木为角,为之触地出……”
顾兰言说完之后兀自弹奏了一段,就让学生们自由弹奏。钟文艳弹了一会儿见原月迟迟不动手,反而屏息远目,一副得道高僧的超然模样,便咽下心里的好奇,继续弹奏。
原月往亭子里看了半天都看不清顾兰言的长相,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眶,放弃似的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古琴,十指优雅地放在上面。如此一来,她在众多埋头苦弹的学生中便不算突兀了。
之后就是每个人弹一小段,顾兰言做现场指导。因为所有人都穿着白色长衫,而原月坐在最后,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偶尔几个弹得不错,想问问钟文艳他们是谁,又想起她的禁口令才作罢。
轮到钟文艳的时候,她明显紧张起来,十指微微颤抖,深吸一口平复情绪,才慢慢地弹奏起来。
舒缓的乐声中托着轻柔的感伤,好像在花上徘徊不去的孤蝶,找不到伴侣分享幸福的喜悦。
怎么说呢?原月自认唱歌是好听的,虽然在古琴或者说乐器的能力上有待提高,但是乐感还是有的。她似乎从钟文艳的琴声中听到了类似凤求凰的萧索?只是其他学生听了似乎毫无异常,到底是大家都习惯了还是男人的神经普遍比较粗?
“熟练有了,也颇用心,只可惜天赋不佳。”
和顾兰言安静悠扬的琴声不同,他的评语几乎是毫不留情的,所有人里面弹得再好也只得到一句“起伏进退得当,颇动人心”,再补上一句“只可惜天赋堪堪中上”。
他的眼里最大的衡量标准似乎只有天赋。
这让原月想起现代老师鼓励学生最常见的那句爱迪生的名言——“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而被蒙蔽了多年后才知道还有后半句话——“而决定成功的往往是后百分之一”。
灵感,多么飘渺却富有实质的字眼,直教人生死相许……
钟文艳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轮到她了。然后就屏息等待原月会再次带给她怎样的震撼。
原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叹了口气。神情骤然专注起来。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同时覆下取弦,右手小心翼翼地抹开第一根弦,挑起第二跟弦,勾起第三根弦,剔下第四根弦,打开第五根弦,摘去第六根弦,擘开第七根弦,顿了顿,在第七根弦上又托了一下。
八个最简单的音节,“右手八法”全部用到了。不能说她是不识古琴。
现场默了默,这就结束了?
亭中之人沉默良久,淡淡出评语:“基础牢靠,天赋——十窍有九。”
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评语的含义,听懂嘲讽的原月立刻习惯性辩驳:“我哪里一窍不通了!”她略带倔强的声音在安静的晨间竹林格外清亮,如浪花拍岸一般重叠、回放、重叠、回放……
一时间,竹林间只剩下清风拍打竹叶的沙沙作响。
鸟儿扑打着翅膀盘旋而过,仰头叫了两声,仿佛在嘲讽她——傻蛋!傻蛋!
刹那间,原月感觉自己再也不会有感觉了。
从才珏院出来后钟文艳就笑个不停,当然人家是拿着原月给她擦眼泪的那条手帕遮掩着笑,看得原月一肚子不爽无处发泄。
她们本来走在最后,前面三五成群地走着同班同学。突然前方一行三人回过头来站定,各有心事的两人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
钟文艳一看见三人中的程法当即变了脸色,后退几步就要走。
“真没想到你还有脸来。”程法挑挑眉,语气并没有那天那么咄咄逼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又顺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原月,冷哼一声:“物以类聚。”
原月额上青筋一挑,一把将钟文艳抓回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程法一眼,然后轻飘飘地看了他身旁两人一眼,用同样的语气道:“人以群分。”
她这一句话不仅惹得程法大怒,另外两个也顿时脸色不好了。左边那个当即拂袖离开,右边那个冷声回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她无辜耸肩,“就是说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们不要想歪了。”
好吧,她确实没具体骂他们。但是那显而易见的轻蔑语气,没有人听不出她的深层含义。
“程师兄,我们不要再和这些女子计较,平白降低我们的身份!”
程法不情愿地点头,他讽刺钟文艳已经成了习惯,现在突然被反攻有些不知所措,但心中再次确定钟文艳她们的低下,厌恶地转身走人。
原月心里极不舒服,却也不是接受不了,应该说她早就有了类似的心理准备。见钟文艳情绪低落,竟有些佩服起她,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坚定意志,没有长歪,应该说钟文艳的心理素质相当不错。
“钟师姐,下一堂课去哪里?”
“嗯?哦,我想想,是去文华院学习《礼记》。”
她们到的比较迟,教室里又是只剩下后面两个座位。可过分的是桌子都翻倒在地,椅子也四分五裂。
钟文艳惊惧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其他同学,然而收到的目光不是冷漠就是嘲笑。
“怎么会……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她喃喃道。
原月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程法,后者若有所感地回头冲她冷冷一笑
真是幼稚得欠揍!
钟文艳默默地去扶桌子,但是力气不够,还因用力过猛险些绊倒,原月连忙从后面扶住她。
“我来吧。”
原月的声音堵在嗓子眼,一个男子走到她们面前,冲她们和煦一笑,动手将桌子扶好,还将散架的椅子修理得非常牢固。
“岑师兄,多谢你……”钟文艳感激道。
“没什么,是他们做得过了。”岑清秋摆摆手。衣袖、领口处那与众不同的金丝反射出耀眼的光。
直到上课前钟文艳还在不停地夸岑师兄有多好,然后用微带不满的语气指责原月没有礼貌,没和岑师兄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