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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母亲后,新娘子和五少爷回到新房。见桌子上放着梳妆盒和一瓶梳头油。老妈子已经来过了。梳妆盒是一个精致的漆器,雕着花。朱胡氏好奇地走过去打开来,盖子能立起来,盖子的里盒嵌着一面镜子。朱胡氏照了照,看到头发有点乱。盒子里放着一把梳子,两个小盒子。打开来一个红色,一个白色。红色是胭脂,白色是珍珠粉。新娘子抽掉头上簪子,头发披散开来。她倒了点梳头油在手心里,往头发上抹了抹。然后拿起梳子梳理她那齐腰的长发。把它盘成圆髻。插上簪子。五少爷走过来,拿起桌上嫂子送的一朵簪花插在新娘的发髻上。端详了下,在新娘子耳后发髻下亲了一下,赞道:“真俊啊。”
“少爷……”
“不要叫我少爷,叫我一鑫。”
“一新?是什么新?是新衣服的新还是心里的心?”
“都不是,是一座金山的鑫。金山怎么叫新啊。”
“可怜你不识字,你不懂。金山不会旧,当然新啦。”五少爷调侃着说。
“你不会嫌弃我吧。”
“怎么会呢?”
“我给你也梳梳头吧。”
“好啊。”五少爷坐在凳子上。新娘子解开五少爷的长辫子。极轻柔地梳着。把自己的满腔爱意都梳了进去。梳顺后,用双手一下一下编着辫子。“你的手真巧。你梳得真好。”
“以后我天天给你梳辫子。”
“好呀好呀。这个问题解决了。”
“什么问题呀?”
“梳辫子问题啊。以后我在家你就天天给我梳辫子。我给你打洗脸水、洗脚水。”
“那我就给你洗脚。”
“好,一言为定。”
“你会永远守着我吗?你会不会娶二房?”
“不会。我们家有祖训。我们家的祖训就不让娶二房呢。”
“是吗?”
“是的。你不信,过年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的孩子只让你生。我们的孩子肯定漂亮。我们生一屋子的孩子。”
“一屋子是多少啊?”
“生太多了,会把你累坏。七子团圆,我们就生七个孩子吧。”
新娘子娇羞地点点头。“儿子我教他们读书。女儿你教她们绣花做鞋。”五少爷的这句话一直种在朱胡氏的心里。她这辈子真的为五少爷养育了七个孩子。教女儿们绣花做鞋。新婚夫妇新婚燕尔,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之中。甜蜜无比。甜蜜的爱情冲淡了几日来世俗给两人心里带来的不快。爱情能暂时战胜世俗。婚姻却摆脱不了世俗的纠缠。因为婚姻就是世俗的产物。
腊月二十八,按风俗,要掸尘去霉气,迎接新年的到来了。这天五少爷和朱胡氏要回门。早上,他们第一次践行了前一日所说,五少爷给娘子打了洗脸水,朱胡氏给夫君梳了辫子。梳洗完毕,五少爷和新娘子一道给老太太请了安。五少爷告诉老太太自己的辫子是她梳的。老太太夸新娘子今天两人的头梳得好。看新娘子光着手,手冻的通红又送给新娘子一双缎子面的手套和一个小暖壶。暖壶还是老太太的陪嫁呢。是铜制的,状似茶壶,没有壶嘴壶把,有拎手。里面放炭火取暖。夫妇两人谢了老太太恩。五少爷高高兴兴带新娘子来到饭厅。饭厅就在伙房边上。平时家人吃饭就在饭厅吃。来了贵客才在公房客厅摆宴。大户人家定了规矩的,早饭规定辰时开饭,过了时辰就没的吃了。只能在房里寻点糕点吃了。除了老太太,老太太早饭说好由老妈子盛了端到屋里吃。
朱大贵夫妇已经在饭厅里了。五少爷看见父母,笑着走过去。新娘子提着暖壶也走过去。朱夫人看见暖壶不冒热气,碰了碰是冷的。,问:“怎么是冷的?”五少爷答:“是老祖宗刚赏给她的。还没放炭火呢。”朱夫人吩咐自己的陪嫁丫头,现在也是老妈子了,“荷花,你去伙房给五少奶奶捡点炭火吧。”
“好。把暖壶给我吧”荷花领命拿了暖壶去了伙房。
一会儿五少爷的哥嫂都陆续来了。朱夫人宣布开饭。各房的陪嫁丫头们从伙房端来了早饭。早饭是稀饭、煎饼。四样小菜。要吃完的时候,朱大贵做了个手势,意思让朱夫人说话。因为这两天他上火,鼻子流鼻血,牙龈也肿了,疼得不想说话。朱夫人说:“今天是腊月二十八,长工们都结账回家过年了。按老规矩今天要掸尘,但今年老五做喜事,事情多。年货还没买好。老五今天还要回门。各房的媳妇丫环在家掸尘。老五回门回来后掸尘。老四你陪老五去回门,其他三兄弟跟你们父亲去买年货。”老四站起说:“我才不陪他们回门呢。”
“为什么?”
“那么小气的人家,我才不去呢?”
“放肆!怎么说话的?”朱大贵断喝一声。
“我去买年货。”老四傲慢地说。
“忤逆的东西!有没有规矩?眼里还有没有老子?太不像话了。”朱大贵忍不住发火了。
朱夫人赶紧说:“船在河边等着呢,老四,你也不小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不能瞎说话。赶紧带你兄弟去吧。”
三人起身离开饭厅。三人走后,朱大贵从荷包里掏出张纸。是张购物清单,写着各种菜肴糕点的数量,鱼多少斤,豆腐多少箱。干子多少筒。酒多少坛。麻烘糕多少条……除了猪肉不需买,朱家油坊里养了十几头猪呢。做喜事杀的猪肉还没用完。朱大贵把购货清单交给大儿子。意思这次由大儿子领头去街上购买年货。大儿子接过清单。饭毕,大少爷领着弟弟们每人拉着一辆板车去街上购物了。朱大贵不放心,跟在儿子们后面。
再说回门的这三人,老四噘着嘴。新娘子眼含泪。老五看他俩不高兴,也闷闷不乐起来,他心中也一直纠缠着那个麻布帐子,随口说道:“你家也是的,陪个麻布帐子,太难看了。”听夫君也这样说,新娘子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哭什么呀?”
“暖壶!”老妈子提着暖壶气喘吁吁跑来,新娘子赶紧从腰里抽出手绢,拭干泪。新婚夫妻坐上船,一路上闷闷不乐回了门。老四在船上缩着脖子,直叫“冻煞了”。新娘子把暖壶递给他,他怎好意思要,说:“我男人呢,比你抗冻,我说着玩呢,你烘吧。”
到了胡家,胡能人夫妇及儿子儿媳,都在客厅等着了。彼此客套寒暄几句。开午饭。开了两桌,新婚夫妇四少爷,拔船的师傅、胡能人夫妇坐一桌。划船的下人与儿子媳妇们坐一桌。那时师傅就是师傅,下人就是下人,社会地位待遇是不同的。谁也不愿意做下人,做下人,那是家贫没办法的事。菜还是做喜事剩下的菜。胡妈殷勤地搛菜给女婿女儿四少爷吃,四少爷也不爱吃,耷拉个脸。饭后打水洗脸喝茶,胡能人又开始吹嘘他的无所不能的光辉事迹。胡妈把女儿拉到自己房里。担心地问:“看你不怎么高兴呀,吃的又少。五少爷待你怎样?”
“挺好的。”
“你公婆待你怎样?”
“也好。”
“那个老太太不是省油的灯啊,有没有刻薄你?”
“也还好。你看这手套和暖壶都是老太太送给我的,她还送我一个梳妆盒。”
“她们都对你好?”胡妈不太相信。上次与老太太的对话,让她一直对老太太心生芥蒂。
“嗯。嫂子们也都送了我头花。她们房里的东西又多又好。她们陪嫁多。”说别人送自己东西应该兴高采烈的,可朱胡氏越是说别人送她东西,心里越是难过。低着头,眼含泪。她不是怨朱家,而是自卑自己的出身,心里有点怨恨他贪财的爹。
“唉,都是你爹……朱家人对你好,我就放心了。你不要和你嫂子们比了。她们是大户出身,我们是小户。凡事让着点。你在朱家放勤灵点。要讨公婆老太太欢心。”
“嗯。娘,你放心吧。”
“你知道娘在家做不了主,娘也没东西给你。唉……”
“娘,我家草纸多吧,我想带点草纸回去。我那个快要来了。”那时没有卫生纸,女人月事时就用草纸。
“这个家里多。娘去给你拿。”胡家买祭品的,草纸又被称做纸钱,烧化给死人的,这个他家进了很多货。
胡妈用布兜装了草纸拎过来交给女儿。新娘子又说:“娘,我想把我的针线篮子带回去,我用惯了。”
“行啊,这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你带吧。”
看四哥不耐烦的样子。五少爷向丈人告辞:“爹,我们要回了,还要回去掸尘。”
“噢,那就不多留你们了,回去问你爹娘好。”
“好,我们走了。”
新娘子一手拎着草纸一手拎着针线篮跟母亲告别,“娘,我走了,你多保重。”
到此这一场喜事才算完毕。以前大户人家做喜事,那是沸沸扬扬好多天,花的银子如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