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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鲁汉子当街争吵的常有。娇滴滴的小姐们当街争男人的戏码,少有哇。说时迟那时快,以这两位小姐为中心,呼啦啦就围上三圈人。绕是八郎知机,使了个家将飞一般回去调赵恒来救驾,也差一点被看热闹的热情百姓围在里圈。
英华板着脸半日不言语,潘晓霜甚是得意她在众人面前丢丑,明知英华的车里再没有第二个人,她还是指着英华羞辱她,道:“王英华,你也是订了亲的人,就算是个有夫之妇,就不该和我的恒哥哥有来往,你把我恒哥哥藏到哪里去了?”
英华原来还存着忍让的心思,听了这话恼的要死,决意反击。她拿眼一瞄,围观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俱是曲池本地人,她便拿定了主意,朗声道:“潘晓霜,你仗着你哥哥是潘将军,平常胡作非为惯了,你打量我曲府府的人都是好欺负的么。”
原先大家听说英华是有夫之妇勾搭旁人的情郎,多有不耻,听得英华说这个女子姓潘,已是竖起耳朵。再听得她哥哥是潘将军,众皆哗然。姓潘的在曲池弄的天怒人怨呢,他的妹子又岂是好物?再看这两位小姐的衣着打扮,那个潘小姐满头珠翠衣裳华丽,神情骄横,观之可厌;再看那位王小姐,衣裳俱是旧的,神情温和柔顺似邻家少女。中国人原就是怜惜弱小的,更何况这位王小姐说话还带着富春的口音,原是自己人,大家伙的心,哗一下全偏着王小姐了。
“欺负你又怎么了?”潘晓霜冷笑道:“有胆子你冲我来呀。你束手束脚的,连句狠话都不敢讲,还不是怕了我?”
英华拿眼一溜,看大家脸上都有不平之色,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过是吃醋罢了,你的恒哥哥是跟我提过亲,可是我家也不曾许他。你要寻你那个什么横哥哥竖哥哥,你自去寻,只管来找我做什么?”
哦!原来潘将军的妹子看上了那什么恒哥哥,偏恒哥哥跟这位小姐提了亲……大家脑补痴男恒哥哥不爱怨女潘小姐苦恋这位小姐的故事,兴高彩烈的议论,因着这位潘小姐是那天杀的潘将军的妹子,自然没得什么好话讲她。
八郎虽是板着脸,听见乡亲们潘淫妇潘贱人的说话,哪里忍得住那笑,两手抱着胳膊,肩头不停耸动。
上一回收拾王英华,王英华都不曾还手,不过是逃走罢了,潘晓霜只说王英华必不敢对她怎么样,今日既然遇到,正好当众羞辱她一番,岂料王英华居然说赵恒跟她提过亲,潘晓霜心里无比酸妒忌,再听得有人说她是淫妇,她嚣张惯了的人,哪里忍得住,劈手夺过一个军士腰间的长刀,便朝王英华的马劈去,只说砍不到人惊了马,王英华从马车上掉下来,不跌死也要破相的。
事出突然,哪个想得到这娇滴滴的小姐会动刀子砍人?众皆愕然,都觉得坐在马车上那个娇滴滴文弱弱的妹子要遭殃了。
八郎虽是防着潘晓霜动手,也没有想到她敢在闹市动刀子,便是人家姑娘能动刀子,他也不能拿刀子去挡的,忙忙的张开双臂去挡,一边嚷:“有话好好说么,划伤了人不是顽的。”一边要寻机会夺刀。
英华虽不是武将家的女孩儿,在京城时也没少跟在哥哥和八郎后头打群架,她看见刀子也只是唬了一跳,并没有害怕。因八郎拦了潘晓霜一下,她得空跳下车,顺手还把车上的垫的一个三尺长三尺阔的坐垫拽了下来,朝八郎那边一丢。
八郎接英华掷来的家伙原是习惯了的,把那坐垫一扯,两手各抓住一角式,把那柄长刀一罩再一缠。潘晓霜的手吃不得那缠劲,就撒了手。八郎把刀缠紧了丢到地下,拿脚踩住,冷笑道:“连刀子都用上了,谁给你胆子当街杀人?”
“当然是潘大将军喽。”英华躲到八郎身后补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围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潘大将军前几日在富春县里杀人放火,大家俱都晓得,民怨积压了这几日,其实早就沸腾,只是潘大将军手握兵权,无人敢言罢了。叫英华这似有似无的一挑拨,再目睹潘将军妹子的骄横,大家心头的火更旺了,俱都瞪着潘晓霜。
新仇旧恨积在一处,潘晓霜哪肯就此罢手,她思量此地离着京城远的很,杨家的手伸不过来,自家哥哥又能一手遮天,倒不如趁势收拾了他两个。横竖潘家和杨家是不对付的,便是弄死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潘晓霜冷笑一声,道:“来人,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若有反抗,即时处死。”
“贱婢尔敢。”赵恒在人堆后大喝道:“让路,我倒要看看,他潘菘的妹子,敢不敢把我们即时处死。”
哎哟喂,这位小哥生得好生俊俏,紫罗袍银腰带,黑纱帽上还簪着一朵半开的白牡丹,玉面含霜也挡不住那通身的风流和富贵。看来这位就是正主儿了。这一刻八卦的烈火战胜了正义之心,好多摩手擦掌准备帮手打架的英雄好汉们都把拳头缩回去,大家各自寻了个舒服座位坐下,犹嫌少了点什么,脑子转得最快的那几位已经东张西望找卖瓜子的小贩。
“恒哥哥,你……”方才如钢似铁的潘晓霜瞬间变成目含露珠的小可怜,左手扭着右手撒娇:“我说着玩玩的。”
“哼,我是八郎和英华的哥哥。”赵恒大步走过来,一手拉住八郎,一手拉住英华,道:“潘晓霜,谁是你哥哥?你外甥才喊我哥哥呢。”
原来还是亲戚,这辈份,乱大了哇。卖瓜子的小贩立刻没了生意。无数双眼睛睁得溜圆。
“我姐姐是我姐姐,我是我。”潘晓霜委委曲曲的挪到赵恒身边,含着泪道:“谁叫你这一向都不理我,我只说把他两个请到将军府里去,你自然要来见我的。”
“用刀子请?”英华冷笑着用脚踢开盖住刀子的坐垫,道:“这就是潘将军的待客之道么?潘晓霜,你方才不是说我们若是反抗,即时处死么?怎么你的赵恒外甥哥哥来了你就软成面团了?”
英华这话,说的可够损的。看潘晓霜的脸发红发紫,八郎暗乐。赵恒又是气又是笑地瞪了英华一眼,嗔道:“别闹。”
英华就势甩开赵恒的手,正经说:“当着潘晓霜的面,我们把话说清楚。潘晓霜因为你的缘故,不止一回两回对我心生歹意。我忍她原也是因为她是你亲戚,可是她都能即时处死我了,我还有什么好忍的?赵恒,你若是打算娶你这个姨母做妻妾呢,就当面许了她,让她如愿,也省得她天天扎小人咒我。”
“我虽然不是好人,却还不是禽兽,干不出娶姨母做妻妾的事。”赵恒懒洋洋抽出扇子扇风,瞟一眼落苏色的潘晓霜,笑道:“小姨,是不是啊?”
能通风报信的自然不只八郎一个。潘晓霜那边也有人去报信,潘菘正看着亲兵搬药铺子的仓库呢,听讲妹子和杨八郎起了冲突,在闹市被人围住了,却是叫了一声苦也。
前几日富春闹乱子,一向威风的潘将军杀了人都弹压不住,偏那个刘老头一来,说了几句话城厢军的将士就安静了,俱都老老实实听他命令。便是把富春知县摆出来背黑锅吧,刘老头比他还狠,直接就把人当街斩了,当街就清算知县的财产,凡是来历不明的,俱都缴公,许诺拿出来给百姓们盖房子,富春的百姓就老实了。两下里一对比他也想明白了,刘老头并没有真被他架空,人家不出手而已,一出手是要人命的。
所以潘将军现在对刘老头很有些发怵。便是今日查封药铺,原也是刘老头的主意,他来的时候也没细想,可是方才那个药铺的掌柜的哭喊着要死活,骂他不得好死,他就有些回过味来了,敢情这小老头是把坏人都给他做了,人家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有博声望的好事才出头呢。今日来抄药铺虽是个小事,若是让曲池府也闹起来,又哪里去寻第二个富春知县来顶缸?论手腕他不如刘老头,要背黑锅肯定是他潘小爷上,何苦来。
潘菘黑着脸走进人堆里,先瞪了一眼杨八郎,再剜了一眼王英华,居然挤出笑脸来,道:“咱们都是亲戚,打小玩闹着长了这么大,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当街说话。走,咱们找个酒楼吃几杯去。”
“不敢。”赵恒用力摇扇子,好像在扇苍蝇,“快把你妹子带走罢,等闲莫放她出来丢人。”
“赵恒!”潘晓霜尖叫:“去年你和我一起逛街,叫我小霜霜何等亲热,那时你怎么不喊我姨母,怎么不怕我丢人了?”
“闭嘴!”不必听旁人说的那些话,潘菘自家都觉得丢人,忍不住抽了妹子一个耳光,道:“来人,把小姐绑起来,押回京城去。”他的亲兵束手束脚,哪里真敢动手,潘晓霜踢了几脚,亲兵们都让开,潘晓霜便直奔英华,恨道:“王英华,都是你,没有你,恒哥哥怎么会嫌弃我!”
赵恒侧过脸,不忍看潘晓霜状若疯狂,八郎原想伸出脚绊一下,伸到一半的长腿又缩了回去,王英华的小擒拿手可是王二哥亲手教的,王二哥可是十万禁军教头陈大壮的关门弟子,轻轻一摔是耍么的。
英华撸了撸袖子,摆好姿势,待潘晓霜冲到离她二步远,先伸脚一绊,再一手揪住腰间,一手搭在潘晓霜肩上,便借着她冲过来的力气轻轻巧巧把人摔倒,又退后半步,伸腿用力一踢,便把人踢了开几步远。
潘晓霜和王英华交手也不晓得有多少次了,今日却是头一回被人家连摔带揣,敢情从前人家是真让着她的?她跌坐在地下,又是疼,又是闷,居然愣住了。
英华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冷笑道:“我虽是文官的女儿,不见得打架就输过将军的妹子。方才赵恒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他不要娶你,可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你爹把你姐姐送把人家大伯做小老婆。”
堂堂的潘淑妃,在这丫头嘴里就是个小老婆,也太不把淑妃娘娘当干部了吧。潘菘的脸越发黑了,待发作王英华,如今有刘老头拦在中间如何做得,也只得缩手,潘菘的脸由黑转白,伸手把妹子扯起来,替她掸掸灰,发狠道:“我妹子自有我管教,王英华,你当街打人,我自去问你老子讨公道。”
“她方才可是举着刀要砍我的,还嚷着若是反抗即时处死。难道她冲过来要砍要杀我都由着么?”英华抱着胳膊冷笑,一丝也不现害怕,大声道:“潘大将军,你要谈公道,就当着曲池府百姓的面,我们谈谈公道吧。”
一柄待卫的佩刀孤零零躺在中间的空地上,反射着寒光。潘菘瞪那个腰间挂着空刀鞘的侍卫,骂道:“恁不小心,刀丢了都不晓得拾起。”
那侍卫低着头去拾刀。潘菘强笑道:“没有刀了,何来砍人?”
“要公道,要公道!”不晓得什么人开了头,大家一起举着拳头喊:“要公道,要公道。”大家捏着拳头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汇集,黑压压全是人头。
又有人喊:“还我们曲池百姓公道,还我们富春无辜百姓的命来。”声音尖细,明显是有人捏着嗓子干的。头声未歇又有人喊:“把我们的房子地还给我们,姓潘的滚出曲池!”
潘菘到曲池来,何止占了富春几千户人家的房子地?若是任他胡行,岂不是大家的房子地都要被他占了去?大家的呼声越来越响,人流汇成几股激流,激流的中心便是潘菘。
潘菘的脸都发绿了。他方才来的急,只带得十来个亲兵,加上潘晓霜带的七八个人,一共才二十来人,面对数万愤怒的百姓,潘菘真觉害怕。若是此刻百姓乱起来了,一人一拳他就活不成了,此时死了,便是事后潘家杀光这些人又有何益。他眨巴眨巴眼睛,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赵恒。
赵恒有些犹豫,他大哥和潘菘关系还不错,又严命他不许和潘家起冲突,便是看刘大人的意思,也还是要留着潘菘做刀子的。可是他此时若是把潘家兄妹护下来,一来他自家不乐意,二来潘晓霜今日居然对英华动刀子了,若是他们逃过今日,难保潘菘那个小人不会对付英华和王家柳家。
八郎看出赵恒的心思,附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打虎要打死。潘菘迟早都是要死的,死在咱们手上更好,今日他若死在此处,在天下人看来……”
赵恒把扇子一合,轻轻点头,道:“自做孽,不可活。”伸手便把英华拦了一下,小声道:“你在咱们后头站着。”八郎用力一扯,便把英华扯到他身后了。
赵恒大声道:“各位乡亲莫要激动,潘菘若是真行了不法之事,官家必定会……必定会斩了他的。”
潘菘做的那些个事,又有几件是合法又得人心的?虽然本朝开国还不曾杀过大臣,可是本朝哪一个大臣似潘菘这般坏?赵恒说这话,分明是在替乡亲们壮胆子。
人群里突然有个男子从怀里摸出一把杀猪刀,大喊:“大家让开,我要替天行道,杀了这个大奸臣。”
“杀奸臣,杀奸臣,让官家别派好官来建新京城。”又是那个不男不女的怪声在煽风点火。举刀的男子领头,几十个红了眼的富春的百姓随后,一边喊着:“杀奸臣。”一边朝潘菘前进。
不待潘菘开口,那二十来个亲兵随从便把潘家兄妹围在中间。潘晓霜却是慌了,从她哥哥身后探头,尖声喊:“你们想造反吗,还不把刀放下!小的们,把这几个强盗杀了!”
她不说话还罢了,一开口,那二十来个兵都变了脸色,这是催命呢,今日潘家兄妹若是不死,曲池百姓就被她说成造反了。横竖都是一个死,谁会放过他们?大家相互对视,一齐都把刀抽出来,指望多拦一会,若是天可怜见,刘大人晓得潘将军陷在这里,必会使人来救。
十几把雪亮的刀尖指着那男子的鼻子,那人也有些怕了,捏刀的手都哆嗦了。突然人后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又道:“奸臣凭什么说咱们是造反?造反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咱们小百姓可担不起。咱们举起刀是为了替官家除奸臣,对不对?就是这个狗官害得咱们曲池百姓流离失所,害得富春血流成河!咱们说一句杀奸臣,他就诬咱们造反,咱们要不要放过他?”
“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
那男子的胆气又壮了些,挥舞着刀子又走了两步,毅然道:“我是替官家杀奸臣,我不是造反!你们都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人堆里不晓得谁,扔出一大包石灰砸到一个亲兵的刀口,包破灰洒,白石灰飞了一地,亲兵们还来不及捂眼,又是几包石灰扔了出来。人堆里就有人喊:“大家冲啊,我们捉奸臣呀。”
这个时候的人多是脑子发热的,有人发喊,便有人跟着行事,有人在前头行事,便有人在后头跟风,潘家亲兵被几包石灰砸的失去了战斗力,便有大胆的去夺他们的刀。这二十几个人被人冲散了,谁还能顾得了谁?大家抡起拳头一阵乱轰,口里乱嚷着:“打奸臣!”
八郎冲手下的几个家将使了眼色,把赵恒和英华围在中间,人家往中间挤,他们朝后头退,几被人潮冲散,好容易挨到一家铺子门板上,突然门开了,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狠狠拽住了王英华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