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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够了啊......”
迪卢木多叹息着,眼眸里突兀地落下泪来。
兜兜转转,一直以来所渴求的,一直以来所期盼的,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圆满。
“这样......就足够了啊......”
他的眉眼低垂,露出个清浅的笑。
“我没什么时间了。”他说道,“请您......”
他没有说完,京极彦却领会了他的意思,一瞬间他们的角色仿佛对调,京极彦有些慌乱地退了两步,咬牙道:“不行!”
而迪卢木多却温和地笑着,他的表情放松又释然,“拜托了。”柔和的语调就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是您曾经给予我的承诺。”
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包容又坚定,京极彦想反驳,想拒绝,但他最后只是无助而疲惫地叹气,犹豫着走到迪卢木多身边,指尖轻轻地碰触在他的胸口。
手掌之下,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稳定而让人安心,他控制不住地手一抖,像是触电一样往回缩。
前前后后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产生如现在这般痛苦的心情,一刹那恨不得当真像个孩子一样蒙在被子,装作看不到便不存在的自欺欺人模样。
迪卢木多握住了他往回撤的手,并不是很用力,十指扣住手掌拢在一起,让人莫名的坚定起来。
朕答应过他的。京极彦闭上眼,指尖点在骑士的胸前,朝夕相对间那复杂的网络图就算闭着眼依旧历历在目,手指扯开一根根细细的魔力线路,手掌毫无阻碍地伸进了迪卢木多的胸口。
“不要哭。”魔力从体内流逝,核心被破坏,迪卢木多探过身轻吻京极彦的唇角,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化为灵子飘散,此世之恶在他的体内哭号,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具身体,这无疑加速了他的消逝。
他微微皱眉,更稳固地把此世之恶禁锢在身躯内。
京极彦沉默地斩断掌心握住的“核”,沉默地接受了一个仅仅皮肤相碰,清浅得不像是一个亲吻的亲吻,他的眼眸有些空茫,泪水无意识地滑落,某一刹那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用情至深万劫不复。
迪卢木多在他唇角留下一个蜂蜜味道的吻,终是不忍心地留下一个谎言。
“我等待着为您夺取圣杯的那一天。”
当这个时代的圣杯再次被制造出来,当英灵系统再次出现,经由令咒召唤,也许京极彦能够再次召唤出迪卢木多.奥迪那。
但也只是迪卢木多.奥迪那罢了。他不过是一个本体的投影,当死亡回归英灵座后就会化身为那数不尽的下界记录中微不足道的一段,下一次再见的会是一个崭新的投影,只能期盼着,这个投影能带给他看上去坚强,实则脆弱的御主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眼前光彩四溢的灵力网络溃散,化成了最基础的灵子,星星点点像是寒冬腊月下起了一场大雪,京极彦怔楞地看着手背,映射在眼中艳红的令咒,在他的手背上缓缓退去色彩,被无形的存在一点一点擦去,最后只留下一片光洁的皮肤。
隐藏在令咒之下的节点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本来就重伤未愈,又添了新伤,一瞬间从灵魂最深处蔓延而上的痛苦让京极彦连叫都叫不出,眼前昏黑心神恍惚地硬生生熬了过去。
原本凝实的身形落下散乱的灵子,虽然缓慢,但是这具身体开始了通往死亡的溃败。
要死了吗?
京极彦迷惘地立在那里,下坠的甬道里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他就像回到了刚刚死亡,到达固有结界的状态,孤家寡人,一无所有,无穷无尽的寂寞几乎要把他逼到崩溃,他在那段时间里做过了今生几乎全部失仪的事情,癫狂又绝望。
迪卢木多是第一个出现在那无边的寂寞里的人,第一总是特殊的,所以他容忍了骑士所有的失礼,在独自一人等待了几十年后,哪怕是失礼在他眼里都那么鲜活可爱。
迪卢木多又是唯一知晓他与另一个世界联系的人,唯一也是特殊的,飘摇如萍的世界里,最起码看到迪卢木多时能有些许慰藉,还有一根游丝将自己与过去串联,知晓那个煊赫的王朝不是自己的梦境。
京极彦喜欢迪卢木多,喜欢那张俊美英气的脸,喜欢那人矫健而灵巧的身手,喜欢他偶尔的狡黠恶劣,和偶尔兴起时的拥抱亲吻。
没有任何令他作呕的肮脏*,纯粹的,温暖柔和的,拥抱和亲吻。
那感觉太过美好幸福,因而某一个瞬间,他会感觉自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想要再见到他,这样的念头来得猛烈而又理所应当,京极彦看着自己的手,攀附在手背上的节点破碎不堪,猩红色的裂纹从节点开始向全身扩散,灵子从裂痕处坠落,他不确定这样的躯壳能否坚持到圣杯战争的开始,却也不介意为此而稍微付出一些努力。
这么想着,他闭上眼,像是放纵自己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眠,在这场坠落之中获得些许休憩。
再次醒来,就还是那个强大得毫无破绽的京极彦。
......
坠落的甬道中没有日夜之分,令人无从分辨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京极彦一直安静地闭着眼,时间如同停滞在了某一刻。
然而他的梦境中,却是热闹无比。
他站在平安京的街头,远远看着鬼灯将玉佩托付给安倍雄吕血,那块玉佩最终被交付给翠子的徒弟保管。
而后他就回了河谷中的宫殿,空空荡荡,只身一人,身体的溃散无法停止,却可以减缓,他开始将心思放在扩张势力上,一座山,两座山,一个城,两个城,他和安倍雄吕血互有默契,渐渐从一方百鬼夜行,变成了整个日本地下世界的规则制定者,扩张的势力带来了各地的宝藏,虽然不多,也总有些东西能够让这具躯壳存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自己都很难想象要如何才能让一具两个月就会溃散殆尽的躯壳在世间停留那么长的时间,来自于地狱的,来自于神国的,甚至来自于远渡重洋的异国的,他已经不记得究竟吞噬了多少宝物补充身体里的灵力,也不记得这具身体是如何变得越来越虚弱。
只有身体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他才会回到固有结界的最底层,一路往下走进他的陵寝,躺进棺椁,盖好盖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等待着身体恢复到可以行动。
他不敢待很久,总是害怕多待一会,就会错过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他认识了很多人,也忘记了很多人,他麾下的妖怪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疆域,他的名字渐渐变成了不能被说出来的存在。
当有一天,他从棺椁中坐起,身体依旧毫无起色之时,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他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来减轻身体的负担。
最先被放弃的是记忆,他将记忆抽出封在坛子里,一个一个在架子上摆好,他渐渐忘却了过去,渐渐忘却了自己是谁,有时候他看着一个个封好的坛子,他知道这个坛子里封着他的童年,那个坛子里封着他的过去,但是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莫名地悲伤,泪流满面却不知为何。
时光流逝,当记忆无可舍弃,他开始放弃其他的一些东西,理性,渴盼,祈愿,他逐渐逐渐地变成了一抹苍白的影子,只记得自己要活下去,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只有偶尔午夜梦回,心下掠过一抹极绚烂的金色,才会恍惚忆起自己要带某个人回来。
是谁呢......
忘记了......
手下的势力开始四分五裂,他也懒得去管,舍弃的越来越多,他的精力也越来越少,只日复一日疲倦地逗留在宫殿中,在旧友担忧的表情中故作无事。
他不管,不代表别人不会打过来,某一日沉眠惊醒,见宫殿倒塌大火烧山,惊怒交加下杀得天昏地暗,才叫人想起这位沉寂了几十年的大人乃是令高天原俯首讲和的强者。
一时间,风声鹤唳。
却不知他在此之后虚弱不堪足足在棺椁里躺了几十年才有力气起身,隔壁山头的小狗崽已经长大自封为犬大将,和人类公主相恋死在外头,妻子直接把年幼的孩子丢给他寻求庇护,他看着幼犬金色的眼眸沉默良久,默认了宫殿里多出一个稚嫩的气息。
后来幼犬长大离去,远远传闻四魂之玉碎裂消失,他久违出了趟门,带走了四魂之玉中的心之圣洁,顺便看了一眼幼犬喜欢的人类。
呵,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心之圣洁在他手中被分成了两份,一份被他送给了研究人造人的德国魔术师,还有一份......
是了,还有一份被他做成了玉玺模样,那时他已然感知到了世界对自己的排斥,因而提前为自己留下了后路,玉玺里封存了他全部的力量,满屋的记忆存了大半进去,余下小半小心留下,在迫不得已进行转生时,仔细封印进死去的婴孩体内,在这具身体足够强韧之时才会解开。
转生的身体是鬼灯为他挑的,那时他除了还余了些理性外和游魂也没什么分别,因而很轻易地就完成了转世,从头开始。
脆弱的孩童,到傲慢的少年,恢复记忆,令咒,召唤,黑泥倾泻而下,他默默看着躺在一片污浊之中的少年,蓦地张开了眼睛。
“好久不见。”他说道。
“好久不见。”他回应道。
一个是青涩的少年模样,一个是成熟的青年模样,衬衫披着鹤氅,长衫搭着轻裘,极相似的眉眼,极相似的气质。
相似得,就像是同一个人。
举目四望,周围又变成了圆形的甬道。
光怪陆离游荡而过,满是点与线的眼眸中,霎时被艳丽的色彩占满。
终于突破了,那道要命的瓶颈。
两人相对而立,几百年前的,几百年后的,同一个人以这种荒诞的形式完成了相见。
接下来......
“来谈谈吧,盖亚。”
“来谈谈吧,阿赖耶。”
两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相对,异口同声向这个世界发出了诉求。
甬道扭曲,回荡起不似人间的声响。
“谈谈吧......法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