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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深以为然,不光是现在,哪怕是她来的那么个地方,依旧也是如此,胆大的闯出来,胆儿小的,便一辈子都受着束缚,听见叶文心这么说,反而笑起来:“那一位颜大家,如今多少年纪?”
石桂知道蓬莱客郑侯爷是天外来客,便也一直当那位颜大家是一样的,著书立说开学校,怎么都不似这个时代的人办的事,石桂心里也暗暗比较过,比较之后才明白无从比较,光是起点就不一样。
她走这条路,也许比换一个人容易些许,可光是姚夫子这样女子站一站学堂门边,就要拿水洗地的人绝不在少数,叶文心说了这许多回,也不过就是穗州一地的女子境况好些,别的地方也依旧还是三从四德。
这么一句,倒把叶文心问得怔住了,颜大家写得许多事,似是无事不可对人言,偶而也会写到年少时,对叶文心这样的拥趸,不必回想就脱口而出:“那会儿该是十四岁。”
十六七年前,颜大家也不过就是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她忽的就立住了,望着玉兰树出神,此时的树落得半片叶子也无,枝梢尖的硬块却会是春日里头一枝绽放的花。
石桂微微笑,她学字学画学记帐,为的都是以后能生活得更好,等赎身出去了,做小买卖也好,买上几亩田也好,安身立命,自己的生活自己作主。
“姑娘也不过就短了她一岁,写得多了,自然就好。”石桂说着拿自个儿作比:“姑娘教我识字的时候,可想过我能认下这许多字来?”
叶文心打叶氏院里出来就是松快的,听了这话,不论对错,心里都觉得受用,搭了石桂的手,轻轻捏一捏她的手腕。
玉絮正是顺着叶文心的时候,何况又不曾说得过份,便也只笑听着,知道叶文心在幽篁里呆得厌烦了,便道:“要不要往二姑娘三姑娘那儿走动走动,上回给张老仙人贺寿,二姑娘三姑娘也帮衬了许多。”
叶文心没有姐妹,自来是母亲的掌珠,哪里知道姐妹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可经过几回,也知余容泽芝比宋之湄好相处的多,活不活泼是一回事,心正不正才最要紧。
她原来觉得这两个无趣的,如今也收起了心思,由石桂引路,往松风水阁去,后院里这一处景致最妙,叶文心还没走到门边,小丫头子便进去回报,她还是头一回到这儿来,进屋便起了个由头。
“我昨儿吃着那松针茶一股清气,想着自来不曾往你们屋里走动过,倒不要嫌我来得不巧。”叶文心说完,便见这两个开了个正堂的窗户,对着一池子的薄冰残荷,做针线,眼儿一扫就知是给宋老太太的座屏。
一个个蝇头小楷字写的观音经,拿绀青色缂丝做底,上头拿金线绣着经文,一共十二幅,要嵌在十二扇连屏上头,叶文心一看便赞:“真是难得。”
余容含羞一笑:“哪里就难得,这不过是最粗浅的功夫了。”
“字难得,功夫更难得了。”东西是寻常的东西,便是金线,宋家使起来也不花费什么,要紧的是把这蝇头小字写得漂亮,比个墨点儿还小的字迹,用线绣出来,光是一面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我跟妹妹自识字就会抄经,抄得多了,也只这一手功夫,想着开年就是祖母的寿辰,这个既当节礼又当寿礼了。”余容指派了紫楼泡茶去,紫楼取了茶壶看了石桂一眼,知道她是叶文心院里头煮茶的,看她跟了出来,还松一口气。
里头谈经论文说绣活,紫楼看着石桂接过壶,熟练的醒杯煮茶,谢了她一声:“我知道表姑娘吃茶讲究,就怕我这一手露了怯呢。”
石桂是宋家丫头,不能全算是叶文心的人,紫楼这才有这么一说,石桂抿嘴儿就笑了:“表姑娘吃茶,倒不是真吃名贵茶叶,我们院里的竹叶也有晒出来作茶的。”
等茶滚了端上去,叶文心跟余容两个已经对坐下棋,泽芝坐在一边看着,这姐妹两个都生得腼腆,诗书琴棋却都是学过的,叶文心赢了余容,却败给个泽芝,不成想她年纪不大,这上头却有天赋。
“不同派了活计给她,她一日也就靠窗打棋谱的。”余容指了指书案上的摆的几本书,边角都起毛了,叶文心爱仙域志,泽芝喜欢打棋谱,各有所好。
泽芝一向跟在姐姐身后,本就腼腆的,比之余容还更面嫩些,出了门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差是个锯嘴葫芦,一味贞静,却不成想竟下得一手好棋。
此时得了夸奖,脸儿粉透透的,也不敢抬头看叶文心,拿眼儿溜她,叶文心反笑了,她只有弟弟,哪里见过这样的妹妹,拉了她倒觉得这害羞模样惹人喜欢,比宋之湄那样假意的亲昵让人好受得多了。
叶文心倒越发跟这两个说得来,还约定了明儿一道做针线,她也得快手把老太太的抹额做出来,这么一消磨,回去的时候便晚了。
琼瑛见着叶文心便叹一口气:“姑娘这是往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都要报给姑太太了。”她伸手要去接叶文心的斗蓬,叶文心却顺势递到六出手里。
玉絮笑一回:“总归就在这院子里头,琼瑛姐姐也太小心了些,姑娘跟两位表姑娘一道吃了茶,还下了两盘棋。”
屋里桌上还预备着点心,还泡了茶等着,叶文心却不用:“用过了,这些个分下去罢。”琼瑛越发不平,蹙了眉头:“姑娘纵去做客,也得来人知会一声,倒让我们干等着。”
玉絮掩口一笑,却不再说,转身也去净手,跟石桂两个出去了,往里头睇一眼:“偏她话多。”想到叶文心要把琼瑛调到冯嬷嬷那儿,心里就止不住期盼起来。
琼瑛轮番没脸,当着小丫头子诸多报怨,对着叶文心却不敢提什么要家去了的话,自来只有主子挑丫头,哪有丫头挑主子的,她闭了口不言语,听见外头一声笑,知道是玉絮的,差点儿绞烂了帕子。
玉絮看着天色还不晚,把挑出来的回礼交给石桂:“你再多走一回,把表姑娘那儿的帖子给回了去。”
叶文心回拒了茶会的请帖,可收了燕窝也得回礼,昨儿玉絮就跟石桂两个对着册子挑了许久,从各样饰物里挑出一只青金闪绿的双环如意环佩来。
搁在黑漆匣子里头着石桂到西院送给宋之湄去:“你就说姑娘还没好透,昨儿夜里还有些咳嗽,别过了病气给她,便不去了,等身上好些,再回请她。”既是回请,甚时候请就是叶文心定了,这回请的日子只怕遥遥无期。
石桂应得一声,捧上匣子往西院去。她内院走了个遍,西边却从没去过,院里盖了墙,门上还有守门的婆子,到了时候就关门落锁,两边不通。
石桂从不曾在这道门上出入过,是眼生的丫头,那婆子自然拦了她,她便回道:“我是表姑娘那头当差的,表姑娘差了我来给大姑娘送些东西。”
那婆子了然,放了石桂过去,还替她指一指路:“你往水边去就是,清凉馆就在水中央。”石桂谢过守门婆子,能被叶氏指在这儿守门,也是个得用的,怪道问得细。
清凉显眼的很,进了院子过了廊道再拐一个弯就瞧见了,西院比东院要小得多,连池子都不能跟松风水阁的比,却也是柏木深深,里头竟也摆着两盆芙蓉三醉,就是冯嬷嬷拿来哄叶文心的同一种。
石桂低了头,等水晶玲珑往里头禀报,里头却不光有宋之湄,竟连宋敬堂也在,石桂只作不懂,行了礼把匣子盛上去,按着玉絮说的回了一遍。
宋之湄一听便“哧”了一声,还拿眼儿去看宋敬堂,宋敬堂却急起来:“不是说好了,怎么又不好?可请了大夫来看,这咳嗽也有讲究,若不及早治过,恐伤了肺腑。”
石桂垂了头盯着鞋尖:“回少爷的话,姑娘正吃着川贝枇杷膏。”信口胡诌上一句,宋敬堂竟信了,眼睛还看向妹妹:“你也该去看看表妹。”
叶文心的本意是避过去,宋之湄自个儿也不会去,哪知道宋敬堂这么上赶着,石桂就怕宋之湄这会儿跟了一道去,戳穿谎言,彼此面上都不好看,赶紧道:“我们姑娘怕是风寒没好透,今儿起来耗了精神才又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大姑娘,说等好了,再回请大姑娘去幽篁里。”
宋之湄看着哥哥气不打一处来,又疑心叶文心这是看不起她,接过东西看也不看一眼:“表姐好好养病,我过两日就去看她。”
心里参选的念头又翻腾起来,她因着出身最恨别个瞧她不起,陈家姑娘这些日子来的信都少了,不光是信少了,听说陈家开了一次茶会,却没请了她去,她自家觉出不对来,这才越发要跟叶文心好好相处,等吴家纪家再有宴,也好跟着一道去。
正经的宋家姑娘,却要去沾叶家的光,说亲上头比着两个庶出妹妹还不如,她又一向是个心气儿高的,没着拉陈家的请帖深觉受辱,这回下了帖子请叶文心,她竟也不来。
石桂等的就是她这一句,也不想在这是非地多呆,赶紧想要退出去,宋敬堂竟又开了口:“你站一站。”说着对妹妹道:“你便不去看她,知道她病了,也该送些将养的东西去。”
宋之湄柳眉微蹙,都送了龙牙盏,还要送些甚,半点也想不通,不过见了一面,哥哥怎么跟入了魔道似的,当着丫头的面不好驳了他,宋敬堂还没个完:“你是跟着表妹的,寻常她除开读书,可吃茶?可调琴?”
石桂立时一个头两个大,当着这位少爷,当真是一句话都回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