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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她摊子的那个人?
我不明所以。
她说的之前应该是在我还只能跟在清寂身边的时候,前几天的确有听她和清寂说有人曾经掀过她的摊子,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吗?
算命先生在原地跳了两下,她神色有些着急:“完了完了,恩公说的会拦小相爷路的恶鬼该不会就是那个人吧……哎呀妈呀,小相爷不会把那人杀了吧?”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把这这两者扯到,然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算命先生就一溜烟的蹿了出去。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
清亮的月光将算命先生的影子拉扯在身后,夜风习习,树叶被撩得沙沙作响。往日里就算天黑,街上也会有不少人,但今日不知为何,她从相府去往画舫的路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更加没有找到去清寂。
算命先生有些着急,她的额头甚至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在一条路上走了差不多一个来回之后,她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眼天,江楚城说过,月上枝头之时,那恶鬼就会出现。
时候快到了。
算命先生站在路中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一拍脑门,叫道:“迷糊了,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说着她伸手入怀,两只夹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出来,嘴里小声念了句咒,又把它贴在清寂的玉牌上放了一会儿,随后手一扬,那符纸便在空中自己变成了一只纸鹤。
“小家伙,看看你能不能带我找到小相爷了。”
纸鹤扑棱了一下,又在空中转了两个圈,白金色的光点随着它的动作簌簌往下落。片刻之后,纸鹤飞到算命先生的鼻子前上下起落了几下,算命先生会意,手指一弹,低声说了去“去吧”,纸鹤便调转方向朝着和画舫相反的飞去。
算命先生咦了一声,神色疑惑,但仍旧紧随其后。
约摸半盏茶后,纸鹤将算命先生到了一处小胡同里。
她到的时候清寂正好从一户人家的后门里出来,家仆模样的人恭恭敬敬的跟在他身后,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算命先生有些好奇,脚步踏出去又收了回来,像是在犹豫是不是要在这时候上去。
我想了想,在她迟疑的时候干脆加快步子走到了清寂身边。
“小相爷,都办好了,之前那些找过那算命先生茬的人都已经处理掉了。”
一句话便让我彻底愣住。
清寂嗯了一声:“你今夜就出城吧,城防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那些人不会拦你。那些人里有几个算是有些身份,这些银子你拿着,以后这金陵……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侧头看了一眼霍刀,霍刀立刻从怀中摸了一包鼓鼓囊囊的银子出来。
那人接过来之后在手里掂了掂,随即一笑,朝着清寂一鞠躬:“多谢小相爷。”
清寂不耐烦的挥挥手:“赶紧走。”
话音落下,那边霍刀立刻接话:“我送先生出去。”
那人愣了一下,随后立即道:“不劳小相爷费心,这点路我还是能走……”
“先生说的哪里话。”清寂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衣袍,唇角微微勾起来,那熟悉的笑容让我心尖一颤,“先生既然是替我办事,那送先生出城,自然也是理所应当。”言罢他看向霍刀,“还愣着做什么?”
这一回不由那人再说,霍刀和另外一人便连拉带拽的将他带了出去。
我心跳陡然快了一拍,明白过来他这怕是要杀人灭口了。
我转头看向藏在阴影里的算命先生,显然她也已经听见了刚才清寂和那人的对话。那张小巧的脸上依稀浮现了茫然之色,但是眼神中又带着几分惊恐,像是想不明白清寂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不过是日前在醉仙和清寂提过一次,在刚来金陵城的时候有几个富家子弟曾经为难过她,但那也只是随口提起,却不曾想竟然会平白害了那些人的性命。
算命先生讷讷的站在原地,直到清寂走得没影了,她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些人,当真是因为我而死的。”
那只寻路的纸鹤被她攥在手里,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抬头时候眼里竟然泛起了水光。算命先生像是笑了一声,“本来以为替恩公做完这一次就能够离开这地方,现在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走了。”
“真是作孽啊……”
她将纸鹤丢到一边,脚步飞快的朝着清寂离开的方向追去。
离开小胡同之后,清寂方才去往画舫。正如江楚城所言,在路上他便被恶鬼拦了路。
那拦路的恶鬼相当厉害,冲天的怨气遮住了月亮。算命先生赶去的时候,清寂和他那几个贴身侍卫正被那鬼物鬼打墙,一直在原地转着圈。
“破!”
算命先生当即咬破手指,指尖血在符箓上画出一条红痕,口中念咒,而后轻车熟路的将符箓抛向清寂。那一直缠绕在清寂周围的黑气瞬间散了去,几人迷离的神色也变得清醒起来。清寂一晃头,皱着眉正要发怒,却在看见眼前的算命先生之后全都收敛了回去:“先生?”
算命先生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理会他。
黑气被符箓打出来之后还在他们周围盘旋,恶鬼的哀鸣从那里面窜出。我不由自主的往前凑了凑,发觉那黑气之中好似还夹带着些许红光。
“可恶……哪里来的臭道士,竟然敢坏了我的好事!”
那声音几近嘶哑,混杂了好几个人的声音,有男有女,但皆是怨毒异常。
算命先生面色沉着,两手结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印,而在同时她又已经咬破了舌尖,打算用舌尖的煞气给这由怨气集成的恶鬼重重一击!
“啊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那团黑雾在顷刻间消散了一大半,只要在这时候再用上一张符箓,这恶鬼必然会从此消失于天地间。
但算命先生到底还是没能下手,她在最后一刻停止了念咒,恶鬼很快便跑的没有了踪影。
清寂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鬼物离去的方向,而后转头幽幽问道:“先生是故意放走它的?”
算命先生迎上他的目光,片刻之后,她沉声反问:“小相爷为什么要将我给你的护身符丢掉?”
“先生为何会以为我丢掉了你的护身符?”
“那护身符上有我灵力,虽然不多,但也能足够保你平安,让你至于被鬼物困住。若小相爷没有丢,方才又怎会又先生丢了性命?”
清寂眉头蹙起来,在衣兜里摸索一番之后,忽地一怔:“先前我一直贴身放着,为何现在不见了?”
算命先生只当他是在撒谎,兴许是刚才听见的事让她感觉十分烦躁,语气不自觉的也有些冰凉:“那恐怕只有小相爷才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侍卫便呵斥道:“不得无礼!”
那侍卫一出声,清寂就瞪了他一眼,而后转头看向算命先生:“先生这是不信我?”
算命先生嘴巴张了一下,不远处在这时候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她脸色微变,伸手就拉着清寂的手腕,语速飞快的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有什么话等回了相府再说吧。”
清寂视线落在她抓着他的那只手上,目光陡然变得幽深:“好。”
两个人很快回了相府。一坐下来,算命先生就摸着肚皮说自己饿了,清寂铁青着脸对下人说了句“去让厨房简单做两个小菜”,而后一掀袍子,坐到了算命先生的对面。
“先生刚才说我刻意丢了护身符,究竟是何意?”
他口气不善,可仔细听听,又像是带着一些赌气的意味。
屋子里灯火通明,烛光在算命先生的脸上轻轻摇晃,她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之后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丫鬟,又看了看清寂。后者会意,挥挥手,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是。”
片刻后关门声轻轻响起,算命先生方才答道:“先前我已经同小相爷说过,护身符上有我的灵力,小相爷若是还带在身上,方才断不会再遇见恶鬼拦路。”
“先生说这话,便是认定护身符是我扔掉的了?”
他语气不善,眉宇间隐隐有怒气。
算命先生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清寂说:“先生方才可是笃定得很。”
闻言,算命先生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这一路走回相府,她的气应当也是消了不少。我站在一旁观看,不难猜测她刚才说那话不过是因为在小胡同里听见了清寂跟那人的对话,一时冲动才那般言语。现在冷静下来了,稍稍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清寂自己丢掉的。
于是她嘿嘿笑道:“我就那么一说,小相爷也就那么一听,何必放在心上呢。”
话音刚落清寂便冷哼一声,过后说道:“若我记得没错的话,日前先生方才扬言自己不日便会离开金陵城,那今晚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原本是打算要走了,但两日前我夜观星象飞,发觉城中有异样,所以便留了下来。”她顿了顿,“还好我没走,要不然小相爷今日又会被那些东西纠缠许久了。”
清寂听完之后并没有露出感激之意,他一手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抿了一小口,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但是我却听城防的人说,先生这几日并没有进入城中。还是说,先生在城外十里处,也能瞧见城中景象?”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紧锁在她的身上,那犀利的目光好似下一秒就会将她看穿。
算命先生大抵是没有想到自己都说要走了,清寂却还去打探自己的消息,好在她演技不错,只怔愣了一下,便换上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这就是我的本事了,小相爷难道不觉得,我十分的料事如神吗?”
清寂:“……”
他重重的把杯子放回桌上,算命先生顿时缩了缩头,而后他扬唇道:“还可以,先生这算命卜卦如此厉害,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算过?”
“比如说?”
“比如说……生死。”
算命先生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把自己扔到山上去了,登时怪叫一声:“小相爷,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所以?”
“所、所以你不能把我扔到城外孤山去了。”
清寂伸手敲了敲桌子:“我做事,还不需要一个臭算命的来指使。”
算命先生憋着嘴,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来:“我都救过你两次了,你怎么还这么喊我。不对,你怎么还想着要把我扔出去?”
“那不正合了你的意?”清寂淡淡的,目光却是有些凉,“先生想要离开这金陵城,我不过是送先生一程,又怎么能算是扔?”
我被清寂这无赖的样子吓到了,再一次在心里感慨:一千年的时间,他性子变化为什么这么大?
算命先生到底还是听出来,他这是在打击报复自己说要离开金陵城一事,顿时苦了脸:“我不走了,小相爷发发善心,别再给我扔出去了,再扔一次,我就是真要没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清寂这才缓和了神色,复而又问:“之后可会再走?”
算命先生咬牙:“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走了!”
清寂满意了,唇角一扬,幽幽道:“既然如此,先生就再考虑下住在相府之事吧。”顿了顿,他又道,“先生大可放心,若是先生留下来,那便是我请来的道长,银子不会少,只求先生保我平安。”
一切就如江楚城说的一样。
她救下清寂,他再次提出了让她留在自己的府上。
话音落下,算命先生便点了点头:“哎,也好,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去。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小相爷和府中女眷言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府中女眷……”
清寂轻声喃喃重复了一边这几个字,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那双深邃的瞳孔中忽然迸发出了些许欣喜:“我未曾婚娶,府中女眷不过是些下人,再者便是丞相所娶的妻妾,先生跟着我,不会有谁为难你。”
算命先生点点头:“如此甚好。”
说完她又喝了一口茶。
清寂看着她的动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同先生认识这么久,还不曾知晓先生芳名?”
算命先生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茫然道:“叫先生就挺好了。”
但清寂却不同意:“先生既是与我同行,那我们也该是平辈称呼……日后你也别叫我小相爷了,直接叫名字便可。”
算命先生忙摆手:“不行不行,礼数不可费礼数不可费……但、但是我真的没有名字啊。”
“没有名字?”清寂皱起眉,“为何会没有?”
算命先生给清寂讲了一个故事,说自己身世凄惨,无父无母,四岁之前被一屠夫领养,后有一日屠夫在回家途中被邪祟缠上,故而丧命。之后她便被附近山上偶然路过的道士收留,这一待就是八年。
那道士给她算过命,说她天煞孤星,克夫克子克双亲,唯有孑身一人,方才能够化解此劫数。于是她花了八年的时间和道士学习阴阳术,可因自身孤煞,除了道士将她领回去的那几天她曾住在道观之中,那之后她都是一个人窝在道观外的一处茅草房子里,下雨了就去道观中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出来。
十二岁那年她离开了那个地方,从此之后与天为友,与地作伴,游走在各处,替人算命卜卦,偶尔也会捉鬼除妖。四年的时间她走过很多地方,却始终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这故事我听着就觉得水分不少,但清寂却是很认真。
他握着茶杯的手不住摩挲着,神色晦暗,眼角的朱砂痣像是也变得有些暗淡。
等算命先生花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给他讲完这一个故事之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日后相府便是你的家。”这算是不再追问她为什么没有名字了。
当时算命先生正在吃东西。
听见清寂这么一句话差一点呛得没喘上气。
清寂脸瞬间黑了下去,鼻子里发出哼气声,冷声道:“呛不死你。”
……
算命先生就这么在相府之中住了下来,她没有问清寂为什么要杀死那些找过她茬的人。事实上她很清楚,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主要的是,那个真相,未必就是她想要知道的。
因着清寂前十几年嗜杀成瘾,又不曾请人来看过,算命先生很快就发现相府之中有些地方阴气很重,一到晚上总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吵得她没有办法睡觉。于是在征得清寂的同意之后,她便写了符箓贴在相府的几处角落里。
清寂坐在相府中最高的那处亭子里,一边听霍刀汇报算命先生最近的行踪,一边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忙进忙出。
当他听见霍刀说算命先生总是喜欢往园中水池跑的时候,他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她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霍刀回答:“先生说那地方阴气最重,小的去看过,先生确实在那里贴了不少符。只是昨天……”
他话说有些犹豫,清寂素来讨厌这种说法的方式,不由得用力踢了他一脚:“说完。”
“是,是……”霍刀一个趔趄,“只是昨天先生似乎想下到池子里去看看,被路过的下人及时发现,给制止了。”
“她池子里去做什么?问了吗?”
霍刀点头:“问了,先生说……说……”
他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出来,清寂抬眼看他,幽幽道:“霍刀,你是不是也想让公子我把你丢到柴房里去了?嗯?”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霍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赶忙说道,“先生说天气太热了,想去池子里游泳。”
“游泳?”清寂面露疑惑,“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回报的下人是这么和我说的。”
清寂眼睛眯了一下,一脚踩在霍刀的肩头,沉声道:“继续,还有什么?”
霍刀低着头,一五一十的回他:“还有就是这两日公子不在的时候,先生就会出城,到十里外的破庙中去。我跟着先生去过一回,发现她似乎是在和谁说话,可等先生离开之后,我却并没有看见破庙中有人。”
清寂扬着调子哦了一声:“你可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
霍刀晃了晃脑袋:“小的怕离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并没有听见。公子,日前你让小的派人去查这算命先生的底细,除了她的确是在山中道观生活了八年之外,其他的我们尚还一无所知。这算命先生可以说是身份不明,出现得也十分古怪,小的觉得,她会不会……”
他没说话清寂就打断了他:“不会。”
他一边说一边将视线重新移向了远处,那边算命先生正好从几个丫鬟的房间里出来,像是在和她们说着什么。
但下一秒,她就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和清寂相撞。
算命先生先是一愣,而后冲着清寂笑了笑。
后者的手暗暗收紧了些,而后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是一个通阴阳的臭道士,还真能在这相府之中搅弄起一番风雨了?”
霍刀不敢接话。
夏日的熏风带着些许躁意,清寂在不久之后又将视线移了过去。那头算命先生正让人搬了桌子出来,用朱砂笔在宣纸上画着驱鬼辟邪的图案。
他的目光柔和,但眼底有蕴藏着几分阴郁。
围在算命先生身旁的那几个丫鬟倒是看的稀奇,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提着裙摆从台阶上快步走下,然却不小心崴了脚,这一个站稳就冲着算命先生扑过去。
算命先生立刻伸手去扶,那丫鬟借机拉着她的衣服,不想两个人却一起摔了下去。
桌子上的摆着的朱砂顿时洒了一地。
……
清寂倏地站起来,绷着脸,一脸不发的走出了亭子。他步子很快,就连身后的霍刀都有些跟不上,不消片刻,两个人便已经来到了那厢房之前。他沉着脸站在门口,霍刀在身后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吼得那几个丫鬟一惊,看见来人之后忙战战兢兢朝他跪了下去:“公、公子……”
“你们在做什么?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还撞到了先生,都不想活命了是吗?”清寂没有说话,霍刀又厉声呵斥了一句。
算命先生已经被扶了起来,见这阵仗忙打圆场:“哎哎哎,不要凶不要凶……小相爷,你怎么来了?”
他脸色铁青,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算命先生身边。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低声问:“先生可是摔着了?”
算命先生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什么,小相爷莫要发难,今日她们都帮了我不少忙。”
清寂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冰的像是要把人冻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对那几个还侍女下手,不过是因为算命先生后来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冲着他发了火。她说他残暴,嗜虐成性,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他怒斥她不过是一个臭道士,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两个人在一群丫鬟仆人面前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算命先生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院落,后又担心那几个丫鬟会被清寂卷着草席抬出去,硬是在那厢房门口坐了两天,最后还是清寂让霍刀来传话说他不会再追究此事,她这才从那里离开。
这事情发展看的我有点迷茫,到这里我基本上可以猜到,清寂应是已经对算命先生动了感情,而且看起来他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否则真按照他的脾气,怕是要扒了算命先生的皮。
两人因为这件事闹得有点僵,接连好几天都没有说话,见着了也都是冷着一张脸。但在算命先生来到相府之时,清寂便同她说过,让她每隔三日便去给他算一卦。
拿了人钱,就要替人做事。
算命先生就算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和清寂开口说话。
于是针对这个问题,在之后的一天夜里,她想了整整一宿。第二日去见清寂的时候,不但带着自己的龟甲铜钱,更是拿上了厚厚一叠纸,但凡是逼不得已要和他开口了,她就将要说的写在纸上。
这个方法十分有效,不但避免了和清寂的正面交流,埋头的时候甚至还可以不看他那张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
算命先生十分满意。
要说唯一的不好,就是算命先生的字太丑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根本就不会写几个字,更多的时候她都是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看着她那些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的字画,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这日又是她去给清寂卜卦的日子,在她画了大半个时辰画出了卦象内容之后,清寂绷着脸,评价道:“都说字如其人,先生的字画果真和本人一样……”
算命先生抬眼看他。
“……丑的不堪入目。”
“……”
算命先生重重的把笔拍在桌案上,怒道:“那小相爷还看了这么多天?”说完她又哎呀一声,拇指划过嘴唇,拿起笔打算就此事为题,再次创作一番。
清寂看不下去了。
在她落笔的时候,便一把将画纸都扯了过来,轻飘飘的说道:“干卿底事。”
算命先生被他气的不轻,咬牙回了一句:“……小相爷说的真有道理,合着什么事都和我无关,那小相爷何必请我回来?”
清寂愣了一下。
算命先生却是借着机会一股脑的把之前所有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早在之前我便和小相爷说过,切记不可在乱杀生,近日来你身上的祥瑞之气消减的委实厉害,又有黑气压制,若是再不收敛,有朝一日,纵使身边有一百个通晓阴阳之人怕是也无力回天。你倒是好,不过是因为侍女的一点小错,就要将人赶尽杀绝,拦着你,便是说我多管闲事。既然如此,小相爷这样隔三差五的找我来算命卜卦,又有何意义?”
算命先生在我眼里从来都是温和且很随意的,这样正儿八百的发火还当真是不多见。
清寂被她说的有点懵,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没有杀她们……”
“那是因为我将小相爷你拦下了!”算命先生咄咄逼人,“小相爷扪心自问,那日若不是有我,当真不会将她们处死?”
清寂不说话了。
他眉头皱了起来,好看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不悦。
算命先生坐在他的对面,并不能看全他此刻的样子,而我却是瞧见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悄悄的攥了起来。
清寂就像是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一阵沉默之后,他目光有些阴郁的看向算命先生:“是,先生说的一点不错,若是那日没有先生的阻拦,我定会将那院落之中所有人的四肢都一一废去,然后再卷进草席之中,对到城外的孤山上去喂狼。”
对面的人顿时拍案而起:“小相爷!”
然而清寂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直勾勾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问道:“先生可知道为什么?”
算命先生被他气得发抖,咬牙切齿的终于是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
“这金陵城中,所有人皆道我是暴戾凶残之人,为此事在朝堂之上,也不乏有人大做文章。先生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他的声音清冷,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又十分平静,这种一秒变脸的样子,仿佛让我看见了千年之后的他。
清寂给顺手从旁边拿了茶壶来,滚烫的开水冲开了杯中的茶叶,他轻轻吹了吹升腾而起白雾,见算命先生依旧不答话,扯了扯嘴角,而后问道:“可先生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如此凶恶残暴,却为何偏偏屡屡对先生如此宽容?”
算命先生一愣,嘴巴张了张。她的眼中透着茫然,并没有明白清寂究竟是在说什么。
“先生应是疑惑,为何我会如此怒于那几个侍女。其原因也不过是,我连先生的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一下,又岂能让一贱婢脏了你的身。”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如同一颗巨石在我和算命先生心中激起了千层浪。算命先生眼睛猛地睁大,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该明白清寂想要表达什么。
“今日我所言,并非一时冲动,若是给先生造成了困扰……”清寂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目光低垂:“先生也还是憋在心里的好。”
算命先生落荒而逃。
她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过是想要在这相府之中寻到鬼玉,可却莫名其妙的被清寂表了白。
算命先生一路跑出了相府,而就在她前脚踏出的时候,那头清寂便如同有千里眼一般,淡声吩咐霍刀:“去跟着看看,若是先生回了那破庙,你可要听仔细,她究竟是在和什么说话。”
霍刀应声而去。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撩起了清寂的青丝。
他坐在房中,紧握的手在这时候松开来,而后便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天近黄昏。
霍刀跟着算命先生一路到了城外十里的破庙,在看见算命先生顺着泥巴路走上去之后,霍刀方才弓着身子躲到了庙外的矮墙后。
因为江楚城说自己没有办法离开破庙,所以每隔几天算命先生便会出来一次。昨天她刚刚来过,接连两日看见她,江楚城难免有些惊讶:“鬼玉找见了?”
他还是那身大红色的衣服,上面却多了些破损。
算命先生一眼便瞧见那长短不一的抓痕,小脸上浮现出些许焦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恩公受伤了?”
江楚城抖了抖袍子,淡淡道:“不碍事。”
“真、真的?”她仰头看她,眼珠子转了好几下,像是不相信他的话,可没等他开口,她又慌慌张张的改了口:“啊,我我我逾越了,之前说好了不会过问恩公的事,恩公切莫在意。”
一边说她一边往后退了两步,扬起的嘴角,连笑意都有点尴尬。
江楚城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无妨。”
他这疏离的样子让算命先生有些无所适从,她挠挠头,又揉揉自己的鼻子,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恩公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往日里江楚城说话从来都是只说一次,算命先生没听见,他也不会再重复。但今日或许是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在她张口想要再次收回自己的话时,他已说道:“昨日你已来过,今日再来,可是有了鬼玉的下落?”
算命先生低头看自己的脚,轻轻晃了晃,闷声回他:“没有。”
江楚城走到一旁坐下,等着她后面的话。
她似乎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格外乖巧,见他坐下,片刻之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两个人接触久了,江楚城已经没有最早时候那么排斥她,对于她有意无意的靠近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外面天慢慢黑了下去,算命先生今夜不打算回相府了,她和江楚城说她去找点东西来生火,但他却说了句不用。而后手指一动,红色光点自他指尖发出,眨眼间便落在面前尚未烧过的干柴上。
柴火“噼啪”响着,算命先生两腿抱膝,发呆的看着面前的火光,先前清寂的那番话,竟是让向来聒噪的她难得安静了下来。
良久,她终于出声:“恩公,我都已经找了快一个月,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说那珠子是在亲近水的地方,可那相府之中,但凡有水的地方都被我找遍了,可就是不曾见到那珠子,恩公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江楚城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眉眼低垂,像是在思考什么。
算命先生舔了舔嘴唇,转头看他,问道:“恩公,月前你我之间便有过约定,若是实在找不见,我便可不用再找,你看现在……”
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在相府待下去,纵然清寂当真如他所言,不会像对待那些丫鬟仆人一般对待她,她也不想再回去。
算命先生的心情我大抵是可以明白的,任凭谁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上,心里都不会太舒服。
火光在这时候跳跃了一下,江楚城的视线扫过某处,而后又落在算命先生身上。他问她:“可是发生了何事?”
“就是……”
她刚起了个头,就把话收了回去。我猜想她应当是想把先前在相府之中发生的事告诉江楚城的,但踌躇一番之后,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相府之中待得有些腻烦了。恩公你也知道那个小相爷的脾气,一言不合就开始甩脸色,我说话素来直接,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又被丢到孤山上去了,那恩公可不一定就能再救我一次。”
今夜的江楚城好似格外温柔,往日里听她这么说他断然是不会搭理她,可今次却是一笑,淡声道:“未必。”
“说、说起来,恩公你究竟是如何在那个时候将我救下来的?”
她伸出手,拿着一根细小的木条轻轻拨弄着火堆,声音轻轻的,“我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这些年和鬼物为伴,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这种足以扭转阴阳的能力,定不是普通的鬼物能做到的。恩公你……”
话说到后面她又顿住了,小心翼翼的瞅了江楚城一眼,见他神色无恙,方才补充了一句:“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我没有扭转阴阳这种能力,是你命不该绝罢了。”
他语气平平,算命先生听出他不愿意再多说,索性也没有问下去,只问道:“那我可以不回去了吗?恩公说的那东西,我确实找不见……”
她的声音消失在江楚城看过来的视线里。
喜欢这东西真是奇妙,她嘴上总说着害怕清寂,但到底还是能够凶悍的应对他。可是在江楚城面前,她却温顺得不可思议。甚至连说话都那般小心,生怕会引起他的一点不快。
其实算命先生是觉得鬼玉说不定不在清寂身上,但江楚城却十分笃定的说了一句不会:“近日我观城中有紫气祥瑞笼罩,且还伴随着屡屡白光,其中相府上空的白光最甚,这便是鬼玉在其中的表现。”
“恩公口中的紫气应当来自于小相爷,我见他第一面便知道此人不是池中物,掐算一番之后更是发现他竟是九五之命,只可惜因自身杀孽太重,这紫气也逐渐淡去了。只是这白光,我却是没有见到过。”
算命先生一边说,还一边伸出一根手指了指天。
“哦?”江楚城忽然扬起了声调,“你还知晓天命?”
她揉揉鼻子,脸颊被柴火烧的有些红:“会算一点点命罢了。”说完还给江楚城比划了一下这一点点是多少。
江楚城唇角勾起好看的笑,嗓音低醇:“能够算见日后之事,可不是只会一点点就能做到的。”
“好吧,”算命先生妥协,“那就再多一点点好了。”
江楚城笑了笑,过后问她:“方才你不开心,是因为他?”
这是他第一次问她的事,算命先生惊讶极了,但想了想,她还是摇了头:“也不是不开心,就是被吓到了。”
江楚城挑了挑眉,但她却没有再往下说。
我猜想这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他,而不愿意让他知道,有一个人在喜欢着她。
……
算命先生和江楚城一直聊到后半夜,当月亮开始变得有些朦胧的时候,算命先生犹犹豫豫的和江楚城说自己得回城了。
她最后还是被江楚城说服,答应再帮他找一次。
江楚城将算命先生一路送到了城门口,在她的身影逐渐消失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以极快的速度跟着算命先生进了城。
……
两人的对话让霍刀全都听了去,回到相府之后他惨白着脸直奔向清寂的厢房。
清寂的屋子还亮着光,霍刀还没有上前去敲门,里面便传来了清寂的声音:“进来吧。”
霍刀推门而入。
虽是夏月,但金陵的夜里却还是有些凉意。清寂披了件外衣坐在房中,听霍刀汇报方才听来的消息。
待他说完之后,已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你是说,先生在那破庙之中一个人自言自语到现在?”清寂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问道。
“是,但小的怀疑先生应当是在和一只鬼物交谈。”
清寂眼睛眯起来:“一只鬼物,又为何会让她到我这里来找东西?”说完不等霍刀回答,他紧接着又冷哼一声,“原以为她是觉得天气燥热方才想要去池中,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找那叫鬼玉的珠子,哼,臭道士,居然敢骗我。”
他这话说的是凶狠,可眼中却并没有杀意。霍刀没有发觉,只以为他是又动了杀心,十分马屁的接口:“公子,可要小的去……”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话音未落,清寂就一脚踢了过去,愠怒道:“狗奴才!我何时这么说了?你敢动她看看?”
霍刀立马跪了下去:“公子饶命!”说着就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动作流畅熟练,一看就是没少干过。
在他下一巴掌落下之前,清寂不耐烦的又踢了他一脚:“行了行了,大半夜的别整这么大动静。”末了又问道,“先生呢?可是回房了?”
霍刀点头:“是,一进相府就回去了。”
清寂嗯了一声,一手撑着半边脸,一手在桌子上轻轻叩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对霍刀说道:“今夜的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霍刀忙道:“小的明白,但是先生那边……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由着她去吧,”清寂说,“以后她要找什么,你们都不许阻拦,她若是要什么,你们就去替她寻来,不过别让她找的太顺利便是。”
霍刀一脸茫然,吞吞吐吐的表示自己没有听懂:“那、那公子究竟是让我们拦着先生,还是顺、顺着先生?”
“顺着她,也拦着她。”
屋子里的烛光明亮,清寂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抹快意,“她不是要找东西吗?那就让她找便是,反正我也没有。找见找不见都要离开,那你们就想办法给我留住她。若是留不住……”清寂看向霍刀,声音陡然阴沉了下去,“那你们就全都给我卷着草席出去。”
……
夜已深,待霍刀离去之后,他吹灭了屋子里的烛火。扯了扯搭在身上的衣服,过后慢慢走到了一处窗边。从那里顺着望过去就是算命先生住的方向。他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月色都渐渐隐去,他方才转身离开。
黑暗中,他清冷孤寂的声音慢慢响起。
“周身紫气祥瑞,九五之命吗?呵,可笑。”
算命先生着急离开相府,找鬼玉的动作也是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她从霍刀口中得知,小相爷特许她能够随意使唤府中下人之后,就更是肆无忌惮,但仍旧一无所获。即便是偶尔能够听到一点风声,找过去之后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但越是这样,算命先生就越发肯定鬼玉一定在这相府之中。
我看着一阵唏嘘,那是因为我知道,算命先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时掉进了两个人的局。一个想让她替自己找鬼玉,而另外一个,却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装傻充愣,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但我知道,算命先生却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怀疑江楚城,就算偶尔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发现了奇怪之处,也不会觉得是那个人的问题。
她只会想着,是自己能力不足,拖了那个人的后腿。
算命先生依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城一次,而为了不让清寂发现,她每次出去都会特地换上自己那套最不显眼的衣服,偷偷摸摸的从那处隐蔽的狗洞钻出城去。
她走的时候总是很匆忙,所以从来不会回头去注意身后的情况。
所以她也不知道,在她想着要怎么才能完美的骗住清寂的时候,后者已经在暗地里派人去搜罗国内通晓阴阳的道士。
他想要把破庙之中和算命先生说话的鬼揪出来。
然而江楚城隐藏的很好,不管那些道士怎么样布阵做法,都没有办法让他现身。并且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肯定鬼玉在清寂的身上。
两个人同时将算命先生引入了一个局,但又同时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误区。
他们彼此知晓对方的存在,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暗暗较劲。如果说这是一场棋局,那么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两个人便已经开始了这场长达千年的对弈。
……
在清寂和江楚城推波助澜下,算命先生硬生生的在相府之中待了近两年。从花开到花落,积雪落下又化开,待到第三年开春之时,算命先生听到了一个消息:小相爷被皇上指婚了。
对方是如今最受圣上宠爱的三公主,比清寂要小上两岁,相貌出众,性格温婉,在皇室之中能有这样一个温顺而受宠的公主,实在是难得的很。尤其是在她知道自己要嫁给清相家中,这个人人畏惧的公子时,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算命先生正在画符。
前两日清寂突然找上她,让她在两天之内画出一百张符箓出来。每一张符箓都需要消耗自身的灵力,连着两天不眠不休的画下来,算命先生连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顿时来了精神,惊讶的看向前来悄悄给她知会消息的丫鬟:“真的?皇上把三公主指给小相爷了?”
那丫鬟叫皎月,是几个月前才被清寂派到算命先生身边的,但因着算命先生性子好,两个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并且她一度以为算命先生和清寂有一腿,于是她十分自然的以为算命先生这是伤心了,遂劝道:“先生莫要难过,公子即便是娶了三公主,心中也当是有你的。”
算命先生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过后哀叹一声:“还说这三公主受宠,我看也未必,不然皇上怎么会让她嫁给你家小相爷?”说完又说一声长叹。
这说话间她已经画好了最后一张符,霍刀恰好走到房门前,算命先生有些虚脱的坐在凳子上,两手撑头,努努嘴,有气无力的对他说道:“都在这里了,一共一百二十张。”
霍刀点点头,上前将符箓小心翼翼的放在特地拿来的布包里。
算命先生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又偏头打望他身后,问道:“小相爷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公子他……”霍刀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飞快的看了算命先生一眼,含糊的说道,“公子今日有点事不方便过来,先生可是有事要找公子?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小的可以代为转达。”
“哦,不用不用,”算命先生摆摆手,“这不是听说你家小相爷被皇上指婚了吗,我就随便问两句。”
她说话的时候霍刀就一直看着她,那眼神十分古怪,怎么说呢,非要形容一下就是带着深深的同情还有一丢丢的鼓励。和皎月一样,在听算命先生说完之后,霍刀对她说:“先生不用担心,公子虽被指婚,但心中仍是有先生的。”顿了顿,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霍刀又鼓足勇气补充了一句,“先生对公子来说才是最特别的那个。”
“……”
算命先生浑身一颤,满脸恶寒的表情:“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还是赶紧拿着符箓走吧。”
于是霍刀把所有的符箓都收好之后,便带着皎月退了出去。
算命先生一个人趴在桌案上,两眼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两日不眠不休的画符,再加上灵力的消耗,她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那张小脸上满是疲惫,两边鼻翼还有些红,那是她在画符的时候习惯性揉鼻留下的。
算命先生不爱关门,所以皎月出去的时候只是将门虚掩着,风一吹,房门便吱吱呀呀的开了。
初春的风夹带着一丝寒意,算命先生是真的累坏了,上一刻还念叨着要去床上,下一刻便呼吸匀称的阖上了眼。
院子里的柳树已经抽芽了,早些时候她便和清寂提过不能在屋子里种这种容易招鬼的树,谁知道他在听她说了几种容易让鬼物聚集的草木之后,竟是将在相府之中种上了一圈。
那是在清寂知道算命先生会离开之后才做的。
他用这种幼稚的方式留着她,任性又固执的不愿意放她走。
算命先生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黑下去,也不见醒来。那边清寂已经办完了自己的事,一进院落便瞧见她的房门大敞着,屋外一个侍奉的丫鬟小厮都没有。他一张脸瞬间黑了下去,咬牙问霍刀:“先生房里的人呢?都死了吗?”
霍刀立刻条件反射的就要跪下去,但在那之前清寂就伸手拉住了他,阴沉道:“你敢吵醒她试试,滚出去。”
霍刀惊恐万分的出去之后,他快步走进了她的房间。
夜风很轻,他站在门口一脸愠色的瞪着算命先生,几步来到她的身边想要摇醒她,但手还没有碰到,他又猛地收了回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寂寥的铺了满地。他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最后一甩手,赌气似的返身到了门前,脸上明明还有怒气,可关门的动作却是格外轻柔。
但算命先生还是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又揉了揉眼睛。大约是刚刚睡醒,算命先生的脑子还有些迟钝,发现屋子里突然出了一个人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啊的一声叫起来。
“鬼叫什么!”
清寂原本打算去把蜡烛点上,刚经过她的身边,她就突然叫了起来。这一下还把清寂吓到了,顿时转头恶狠狠的看着她。
“啊,小、小相爷。”
烛光亮起的那一刻,她可算是看清了来人。过后拍拍胸脯,埋怨道:“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人了。”
自两年前清寂突然和她变相的表白了之后,两人可谓是“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大半年过去,算命先生见他又开始重新出入青楼,这才放下心来。
她以为清寂和所有王侯将相出生的公子哥一样,所谓的喜欢都不过是昙花一现,却不知晓,这不过是清寂为了让她不再刻意避开自己。
他去青楼的时候从来都只是闷头喝酒,就连那一身的胭粉味儿,也是离开之后才刻意去弄上的。
他对她,或者说清寂对千年之前的那个我,是当真用情颇深。
所以这一段也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其震惊程度不亚于当初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怀上了慕城。
我不能理解清寂的感情,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只有在算命先生面前,清寂才会把自己那一身暴戾收敛起来。
他没有再随意的杀过人,就算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让算命先生知道。
从前他杀人不杀人都是随性,可现在,他的不杀人,却只是在害怕着算命先生会不高兴。
我听见清寂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算命先生却是浑然不觉,片刻后她又问道:“霍刀说你今日有事,怎么又想着到我这来?”
两人说话现在已经是十分的随意,而算命先生如今也不似从前那般惧怕他。
清寂一掀袍子在她面前坐下,不答反问:“为何睡在这里?活的不耐烦想被冻死了吗?”
算命先生哎了一声:“小相爷为何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日后若是和三公主成了亲,可不能这般了,否则说不定哪天你就身首异处了。”
她素来说话直接,清寂也从来没有真的发过火,只是在听见她这话之后,他怔了怔:“你都知道了?”
算命先生点点头,嘿嘿一笑:“这等好事,怕是早人尽皆知,我在这相府之中,又怎么会不知道?”
“皎月和你说的?”
清寂的声音忽然就冷了下来。
算命先生察觉到不对劲,立马否认:“这么大的消息,哪里用别人告诉我?耳朵稍微好一点,就能听见了。”
清寂将信将疑,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期间他看了算命先生好几眼,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不必担心,我不会同三公主成亲。”
算命先生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啊?”
清寂难得好脾气的又和她说了一次:“今日我便是去张罗这件事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娶三公主。”
“你要抗旨?”算命先生可算反应过来了,连着说了好几个妈呀,就差没有跳起来,“小相爷,三思呀,公然抗旨是会掉脑袋的!”
她一边说还一边学着霍刀的样子抹了下脖子。
清寂看着她,似笑非笑:“那若是我死了,先生可有办法将我救活?”
“这个……”
他不过是随口说说,但算命先生还真就认真思考了起来,片刻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将你救活的办法我倒是没有,不过我倒是能让你死后也留在阳间,不被鬼差捉去轮回。”
“哦?”清寂果真来了兴趣,挑眉问:“什么方法?”
但算命先生却摇摇头:“这可是阴阳禁忌,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清寂轻哼一声:“听你鬼扯,怕是你也不知道罢。”
这激将法对算命先生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她反而顺着他的话诚恳的点点头:“那小相爷便当做我不知吧。”
坐在对面的人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说起来前些日子我遇见一件事,一直想找先生解惑,但都没有寻见机会。今日得见,还请先生替我解惑一番。”
他这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让算命先生肩膀一抖,忙道:“说来听听。”
清寂沉吟了一下,用讲故事的方式将事情说给了算命先生。
说是他前些日子和周大人家的公子在外喝花酒的时候,遇见了一桩怪事。两人久未见面,便多饮了几杯,回去之时转过后街小巷,忽然瞧见一人在巷口自言自语,起先只是在小声的说着什么,到最后竟然是勃然大怒,但他俩却并没有在那里看见第二个人,于是他俩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直到那人转身离开。之后但凡他夜里从那经过,便总能看见那人在后街巷口自言自语,却始终见不到那个和他对话的人。
说到这里,这个短暂的故事就算是结束了。
这故事我听着有些耳熟,细细一想,这可不就是在含沙射影的说他派人去偷窥算命先生,但是这么久过去,始终都没有见到江楚城吗?
他找来的那些道士每一个都是个中翘楚,这两年过去,他们没有一个人破解得了江楚城的障眼法,难道他是走投无路,所以才向来问算命先生?
清寂看向算命先生,问她:“先生觉得,是我撞见了那东西,还是那人撞见了那东西?”
对面算命先生摸着下巴想了想,回道:“小相爷可还记得,那人是否有影子?”
清寂微一颔首:“有。”
“那或许是那人撞见了吧。”算命先生伸了个懒腰,到现在她都还有一点睡眼朦胧。
“那为何我不曾见到?可是那鬼物隐藏起来了?”
算命先生瞄了他一眼:“小相爷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感兴趣了?”
被问到的人不动声色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淡声道:“我和先生两次结缘都是因为这鬼物,自然我要问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