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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承乾宫宫人不勤勉,实是三个大宫女走了两个,绿吟平日又不当家理事,一时间群龙无首,平日去御膳房取药,拣选药材,再送去给小宫女熬药功夫,除了云珠与皎月,旁人又不熟悉,幸而绿吟因着应承下了云珠,有意要办事利索些,显弄显弄自己,所以紧着熬了药,便装一只寻常细瓷白碗里,用朱漆攒心食盒提着带着去翊坤宫。
绿吟才拐到西六宫那边,就碰着长春宫太监小林子,小林子素日对绿吟颇有些好感,这时便殷勤叫道:“绿吟姐姐,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宫里人此时大半都翊坤宫攒着呢,长街上一个人影也无,小林子这一声问候显得分外高亮,绿吟有意要显摆显摆自己得小主重用,当下便叹气道:“我家娘娘急着去翊坤宫看康嫔,连安胎药都没顾得上喝,可承乾宫又没个得用人,只好让我盯着将药煎了,给娘娘送去!”
小林子忙不迭地奉承道:“果然这安胎药事非同小可,姐姐若不当这趟差,让那些小宫女们送来,出了纰漏可怎么好?”
绿吟自是得意,因问小林子道:“你又是去做什么?”
小林子提了提手中朱漆食盒,笑道:“我与姐姐同命相怜。康嫔生了三个时辰还没生下来,皇后娘娘怕小阿哥出点什么状况,禀明了太后,叫人长春宫煎了催产药给康嫔娘娘送去呢!”
绿吟问道:“怎么催产药不翊坤宫煎,要到长春宫去煎?”
小林子眼看四下无人,悄悄附绿吟耳朵边上说道:“这话我也只对姐姐说,听太医说,康嫔胎位不正,再耽搁下去只怕会伤了小阿哥,翊坤宫那些得脸大宫女,都侍奉产房里出不去,小宫女们平日不做这些事,连药锅子哪儿都不大清楚。太后也有些着慌,又怕小宫女们煎药不牢靠,皇后便自告奋勇,叫瑞贵人带着长春宫几个大宫女去忙活这件事了,要说皇后也是个心,这药还是让伺候她孟太医亲自开呢?”
绿吟惊奇道:“孟太医不是卧病家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林子神秘道:“已经回来好几日了,听说孟太医徒弟,一个叫采苓,不知从哪里配来药方,愣是把孟太医这桩顽疾给治好了。”
绿吟了然点头,又欲问小林子别事,忽然心口里一阵剧痛,延伸到四肢百骸,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上立时沁出汗珠子来。
小林子借着檀木蝴蝶纱灯上渗出软溶溶地光,看见绿吟脸都要扭曲了,惶急地唤她道:“绿吟姐姐……绿吟姐姐你怎么了?”
绿吟痛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半句半句地挤出来,“大……大概是……晚膳吃了……两口冷。”
承乾宫因是东西十二宫里得脸,绿吟这些大宫女屋里,也都日夜笼着好几只红萝炭炭盆,严冬里都烘得一室□,何况此时才入冬,还不大冷,绿吟又年轻,活力大,一天到晚只觉得屋里热,便吃食上也不当心,仍旧是生冷之物不离口,可今晚她忙里忙外熬药,院子里转了一大会子,吃了许多冷风,存心口里,这时忽然发作起来,自然要抵受不住了。
小林子见她痛苦万状,忙过来扶她,恰巧长街上有小宫女经过,小林子便招呼着,叫她扶绿吟回去。
绿吟总还想着把这趟差当得善美,想要撑着到了翊坤宫再说,小林子顿足道:“罢了,我好姐姐,这时翊坤宫上下忙得团团转,你这个样子去了,不是给主子心里添堵吗?没得去惹这一身不是!贤妃娘娘药你管交给我就成了!”
绿吟想想小林子说得也有理,怪只怪自己身子不争气,偏偏这个时候撑不住了,也只得托付小林子替她送药,自己靠那小宫女身上,摇摇晃晃地回承乾宫去了。
淑懿翊坤宫里枯坐了半日,只见殿外进来个小太监,一手提着一个朱漆食盒,跪下行礼道:“奴才给主子请安。皇后叫熬催产药,已经好了,奴才方才遇见承乾宫绿吟姐姐,因她突然腹痛,奴才就让她回去了,这里头是贤妃娘娘安胎药。”
顺治听了,因斥道:“怎么这个时候才送来?”
皇后忙替小林子解围道:“也不怪他们,这药须得熬足了时辰才好!”一低眉,却见顺治已走到淑懿跟前,摸一摸她药碗,笑道:“还好,好没凉!”
皇后这时明白,原来皇上是嫌贤妃安胎药送得晚了,不由十分尬尴,幸而她是个城府深沉,当下便随着顺治话锋笑道:“没凉就好,妹妹喝了吧,本宫也该把催产药端去给康嫔服下了!”
淑懿见皇后一低首间,面上掠过一重阴霾,很又消失不见了,当着一屋子嫔妃,淑懿也不想为自己再树敌人,因笑道:“皇上且去榻上坐一坐吧,臣妾自己喝便好。”
顺治岂能看不出淑懿意思,也不再坚持,自去鸡翅木琉璃宽榻上躺着去了。
淑懿因端起药碗喝药,一口才下去,突然一股可疑味道弥散唇齿间,一颗心猛然一沉,紧接着就怦怦地跳将起来,她细细辨别口中滋味,依次辩出了马尾杉,丹参,桃仁,益母草这些药材,她费了好大劲,才忍着没叫出声来,她将药碗一搁,走到孝庄跟前,施了一礼,道:“太后,臣妾觉得有些累了,可否先行回宫!”
孝庄也恐她有孕之人过于劳累了,对皇嗣不好,因说道:“既然累了,就些回去吧,你这儿也坐了好大一会子了,康嫔生下来,哀家遣人给你报信儿!”
淑懿向孝庄行礼告退,顺治却走过来扶住她,关切道:“碍不碍事,你安胎药还没喝呢,要不要朕陪你回宫去。”
淑懿笑道:“安胎药叫云珠拿回去,热一热再喝罢。”说着使了个眼色给云珠,云珠会意,立时将桌上药碗收朱漆盒子里。
孝庄方才就见顺治虽然是守着等康嫔消息,可一心只贤妃身上,便也顺水推舟地做个好人,吩咐道:“也好,哀家也不放心贤妃就这样回去,康嫔这里一时又走不开,皇上你便陪贤妃回宫去罢。”
顺治巴不得这样一声,忙忙得召了吴良辅来,穿上紫貂箭袖,领着淑懿告退出去了。
吴良辅早已细心地预备下暖轿翊坤宫外头,淑懿见顺治来时,乘是肩舆,因对顺治道:“肩舆上没什么遮风,皇上还是乘暖轿,让臣妾乘肩舆吧,横竖这肩舆是螭首,臣妾坐了也不坏规矩。”
顺治替她裹一裹厚厚雪狐领子,软软地风毛拂手上,如眼前美人温情若水,笑道:“朕还怕冻坏了朕皇儿呢,你安心坐暖轿里,过些日子,给朕生一个白白胖胖儿子出来!”
淑懿低声笑道:“皇上也真是,那殿里头皇儿正跟您招手儿呢,您倒先盼着嫔妾肚子里这个了!可真真是贪心不足了!”
顺治刮刮她柔白鼻子,笑道:“朕可没有贪得无厌,若是只能叫朕选一个,朕自然选你这一个!”
淑懿忙去捂顺治嘴,又警觉地看看周围,幸好除了吴良辅和云珠,并无旁人,因笑道:“福临,这些话……不可外头讲!”
顺治会心一笑,亲眼看着淑懿坐进暖轿,才由吴良辅扶上肩舆,一径向承乾宫行去。
暖轿虽然由暖缎围成,里面又放了几只添了银霜炭手炉,但毕竟是夜里风凉,那瑟瑟冷风还是无孔不入地往里钻。
淑懿只得将几只手炉放自己腿上,揣怀里,可身体不适感仍然如千万条毒蛇,缠绕着她,身子忽而极热,中心如沸,忽而极寒,凛冽刺骨。眼前天旋地转,不知身处何地,向何处去,恨不得立时化为灰烟,飘散无踪。
平日里抬得十分平稳暖轿,这时好像颠簸得厉害,腹中一阵阵剧烈地搅动,孩子好像一下一下地抓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钻出来。
淑懿本想撑到承乾宫,再宣太医,可是仿佛这短短一段路永远也走不完似,她忍不住撩起轿帘,声音已经不知不觉变得微弱,“……走……本宫大概是要生了!”
云珠虽然头几个月就开始跟着医女学孕产知识,却没想到自家娘娘竟然发作地这样,刚才看起来还好好,这时怎么就一刻也等不得了?
她又没生养过,当下也不免手忙脚乱起来,皇帝坐肩舆上,那飕飕冷风如利刃刮他脸上,他怕淑懿担心,只极力忍着,将膝上搭四合如意云纹锦褥,向身上裹了又裹,这时听见淑懿不知吩咐了一句什么,云珠又十分慌乱样子,因回过头去高声问云珠道:“贤妃说什么?”
云珠不敢隐瞒,只得如实回禀道:“回皇上,贤妃娘娘腹痛,怕是要生了!”
顺治坐肩舆上一个激凌,立时急咻咻地命人停下,吴良辅才要上前搀扶,他一扬手挥开,自顾自地奔到淑懿暖轿前,握住她冰块似地两只手,惶急地问道:“淑懿,你觉得怎么样!”
淑懿本想做出个平静样子,免得顺治担心,但腹痛如绞,豆大汗珠从脸上涔涔地滚落下来,岂是瞒得了人?
顺治见她说话力气都没了,忧惧甚,顿足道:“都还愣着干嘛?宣王御医来!”</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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