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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雨点落在窗上与玻璃来个亲密接触后又被无情地抛下,曲折蜿蜒后顺势落下再次淋到初来乍到不懂伦敦变幻无情的异乡人身上。
可应廷不属于这些异乡人之中,这是他到英国的第八年,也是他母亲宋清离开的第四年。
刚到英国的时候应廷还不是很适应,英国人有点别扭的性格再加上和中国人口味相差太大的饮食让应廷也多多少少吃了点苦头,但想了想家里的“狐狸精”,应廷还是咬了咬牙忍了下去。
她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不争不抢,到英国美名其约是疗养,但实际还是不想去面对应启明的那档子事。
冬天,英国也有大雪满白头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宋清一定会到庭院前去扫雪,他们俩住在独立的郊区别墅里,日常起居都有人照顾,根本就用不着宋清亲自动手,应廷不懂,但几次追问宋清也不肯回答,应廷也就作罢了。
总的来说,应廷在英国的生活时极为平稳无忧的,他毕竟是应家正正经经有身份的儿子,就算不在国内挥霍无度,他在国外要想过点儿纸醉金迷的生活,也一样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过因为宋清的教导,应廷还是很尽力地很日常地去上学读书,偶尔还能陪他母亲插个花,钓个鱼,不过日子长了,宋清的病情加重,精神不济,最后这些事情也只能作罢。
又是一年冬天,宋清离开的那天下午没有雪,她面如纸色却还是在不停追问,下雪了没有,逼得应廷恨不能去找两台剧组的车给她妈妈来个“人工降雪”,不过最终这个计划也作罢了,因为宋清已经带着最后留恋的眼神离开了。
应廷一直以为,宋清对雪有那么深的执念是因为她和应启明纠纠缠缠斩不断的过往,直到多年以后知道事情真相,应廷才深觉出一种背叛感,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在宋清离世后,应廷就更加没有回国的打算了,幸好家里的应启明也一直碍着他的阻挠,没有把他那整日形影不离的“秘书”给扶正了。
可日子过太平了,就会徒生出许多事端。
突然的伏击,意外的伤害接踵而来,应廷倒是想装傻,但是线索太多,破绽易寻,应廷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为图清净,他干脆打了个电话直接把问题扔给应启明,“把你的儿子都管好,我要是把命丢在了英国,你是不是能省心得多?”
应廷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季宸正占着他的沙发拨弄着手里的吉他,没弹两下弦就断了,季宸索性丢到一边去观察应廷的表情。“你就不考虑考虑回国,就你这种人前假正经,人后腹黑的性格回去争家产是实打实的胜算。”
“家产?”应廷轻哼了一声,“我有必要去争吗?我太了解我家老头子了。”应廷这话只说了一半,就像季宸常说的,应廷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就是因为仗着应启明的愧疚感与宠爱。
“再怎么说也是你爸,能有多大仇多大怨啊,男人嘛,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啊?”
“你一个劲儿地撺掇着我回国,不如多写两首曲子流芳百世一下。”季宸是个作曲家,erloyji这个名字在全世界都能称得上是家喻户晓,但因为本人比较神秘,经常神出鬼没,一年又只写几首曲子,所以外界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什么作曲作到昏天黑地直接吃琴谱啊,什么一言不合就砸录音室的设备啊,什么为了作曲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啊,什么什么的全都出来了。
而这些谣言最有力的击破着就是应廷了,季宸一年只写几首曲子因为他懒,写一首曲子就跟生孩子一样,他不想耗费那么多心力;吃琴谱?季宸讲究到任何速食产品都不吃还让他去吃铅字琴谱?砸录音室这件事情虽然是事实,但属于讹传,因为来找他求曲的人太多了,季宸就有点儿烦躁,然后为了断了这些人的心思,就找到了应廷,究其理由,还是因为琴太贵,不舍得下手;而清醒寡欲,不近女色?别说英国了,整个欧洲的夜店季宸都是轻车熟路的常客。
虽然外界对季宸极度吹捧,但实际上他也就是偶然地得到了音乐天赋,并且在不断消耗自己的音乐天赋而已。
写曲并不是他的爱好,只能算他的工作,仅此而已。
虽作曲子产量少,但季宸也绝对不会有金钱方面的困扰,且不说他作曲费高得令人咋舌,就说他单靠这一张皮相就能有无数贵妇想要包养他,永远痞气的笑容,微卷的头发,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光是看看你你都要觉得腿软,更不用说混血出身的他背靠着的显赫家族。
季宸听着应廷用作曲怼他,也是一笑,迅速转开了话题,“你这吉他也太差了,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亲自给你做一把,再给你签个名,你就可以到处搭勾搭纯情小姑娘了。”
“不好意思,勾搭小姑娘用脸就够了。”
季宸被应廷这句话逗得前仰后合,“也是也是,不过哪有小姑娘能入得了你的眼?要不一起回国?咱国内的美女那可是排成行。”
应廷才想问季宸是不是最近有回国的打算,他那边就接了个电话。“陆青绮,你能别老这样吗?你不知道你在折磨人这方面特别有才能吗?”季宸算是脾气不错的人,虽然少见绅士风度,但对女生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显然,他这次动怒了。
电话里导过来的是个女声,是个很温和但带着点俏皮的女声,应廷没具体听见说了什么,只是感觉那边传过来很清亮的笑声。这个叫做陆青绮的女人和季宸之间的纠葛应廷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是季宸不喜欢他提,他也就很少问,毕竟季宸的女人随随便便排一排都能绕英国边界线一圈。
应廷回国后,在酒会上也偶然见到了陆青绮,是位很漂亮很洒脱独立的女性,但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现在和季宸说的话这样的感觉了。
原来,声音里面也是能藏着爱的。
挂掉电话的季宸耸了耸肩,“我真是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啊。”简单带过,没有剖析细节,但应廷想,这个女人在季宸的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换做别的女人,季宸会毫无疑问地发挥他“渣男”的本质来分享一下他特殊的“经验之谈”。
“你呢?总不可能一辈子单着吧?”
“感情这种事情太缥缈了,抓不住。”对于感情,应廷是极度理智的,他曾经对于爱情的信仰全部来自于他的父母,可事实证明,他的信仰是错的。
“单着也行,反正憋出毛病来的又不是我。”季宸刚开始也很不理解应廷,作为一个标准的富二代,应廷一点纨绔的气质都没有,不喜欢逛夜店,不喜欢开跑车,不喜欢睡美女,等真的成为朋友了以后季宸才深刻的明白,有的人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对的人,便宁肯不要。
可季宸不一样,他需要及时行乐,需要暂时麻痹来填补自己空缺的心,他原本深感自己这样是很正常的状态,直到他接连碰到了两个痴情种,一个是应廷,一个便是傅长安。
应廷自动过滤了季宸的话,给他的杯子里续上了伯爵奶茶,“最近要回国?”
“恩,有个老朋友很久不见,听说他结婚了,我得回去看看能不能把他老婆勾搭到手。”季宸呡了口面前的茶,没有正形的开着玩笑。
应廷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动,只是冷着脸说,“我现在有点后悔和你当朋友了。”
“后悔?晚了。”其实这两个男人的友情开始真的比幼儿动画片的剧情还简单。
校友,恩,没了。
就是偶然地一起喝了一次酒,然后就好上了?咦,不对,是交好了。
“你还记得咱在牛津上学的时候刚入学的代表讲话吗,你是两个华人代表之一对吧?”虽然应廷性格冷淡了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在智商碾压他这方面是没得说的。
应廷本科一毕业以后就从牛津市搬到了伦敦,宋清离世以后他也没有心思再去读研了,猛然听到季宸提起牛津也有点儿惊讶。
“另外一个代表是个女孩儿,叫做邢瑜,你记得吗?”
“有点印象怎么了?”
“上个星期自杀了。”季宸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也有一丝不忍,毕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好姑娘,也实在是可惜了。
应廷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饶是冷静如他,在听到死讯的时候也依旧会动容,尽管他们之间并无交集。应廷扬眉,算是示意季宸继续说下去。
“去年牛津的留学生中有个叫尹甫的人,家里挺有背景的,祖上和现在咱们的头,你懂的,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从小也可能是顺风顺水惯了,不过他要是想要的话肯定是大把的人上赶着,上千万的车放在那儿可不仅仅是摆设,可不知道哪天哪根筋抽风了,这个二世祖偏偏看上了邢瑜。”季宸说到这儿的时候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和那个女孩儿倒是也有过几次交集,“邢瑜这姑娘家里是很普通的中产家庭,家里为了把她送出来也是费了很大的力,不过邢瑜自己道也是很努力,担任留学生理事会的会长不说,从入学到现在攻博第一年,七年的全额奖学金一次不落,你在牛津呆了四年不也少了一次吗?”
季宸想到应廷少得那一次奖学金就觉得有些荒谬,他错过了那次的期末考试因为陪他母亲看了一整天伦敦的雪景,同时也很巧妙地错过了补考时间,因为钓鱼太过专注了。
应廷嗔视了季宸一眼,示意他继续说说正事。
季宸接受到信号,这才正色地继续讲故事铺陈开来。
邢瑜这姑娘本来也就是个小家碧玉,在牛津也就只是想顺顺利利地毕业,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是招惹不起尹甫这样的人的。
但是她毕竟涉世未深,哪里见过尹甫这样有手段的人?
人长得帅,出手阔绰,更重要的是在邢瑜看来,尹甫对她实在是太好了。
她去打工,他陪着;她去上课,他陪着;就连邢瑜在实验室一呆一上午,他都能在门口一坐就是一上午。除此之外,尹甫的情话技能也全都点满,让邢瑜一时迷惑甚至都忘了尹甫能加起来能排一个街区的前任了,所以邢瑜最后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刚开始两个人还腻歪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尹甫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又恢复了原来的口味,和那些*惹火的女人打得火热。
邢瑜因着尹甫的变化患得患失,经常在尹甫正和别的姑娘打情骂俏的时候来个连环夺命call。
其实那个时候的尹甫还是很喜欢邢瑜的,暂时不想分手,但就是觉得邢瑜的性子太粘人了,所以就想了个方法哄着她。
每天带着邢瑜进入各大一线品牌卖场,带她出入各种高级酒会,当邢瑜渐渐地习惯这种生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尹甫了,她只能依靠着他来给她带来她从来都接触不到的上流阶层。
邢瑜真的就是被这种可以编织的假象给网住了,如果她安安生生地从牛津博士毕业,加上她本身的天赋和努力,以后的薪资也一样能跃进精英阶层,可她却被蒙住了双眼,妄想通过绑住一个男人来保障自己未来的生活。
为了讨好尹甫,邢瑜对尹甫的花天酒地和各种糜烂生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饶是如此,尹甫也心生厌倦了,最后还是坚持地和尹甫分手了,并且迅速地结识了新的女友,成天开着新买的幻影在学校里晃悠。
大家都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邢瑜哪里还回得去以前原本朴素简单的生活?
更糟糕的是,尹甫本来就私生活混乱,因而邢瑜还在和尹甫的交往过程在他的劝诱下沾染上了毒品。
毒品这个东西,且不说对大脑有着永久性的伤害,单说上瘾后的高昂费用,也是一个普通家庭所难以承受的。
邢瑜日渐精神恍惚,当人的精神意志力被drug削弱地不堪一击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做不出来了。
邢瑜原本长相清秀,虽然不是美女之列,但长了一张很标准的亚洲人的面孔,因而在夜场里也是十分受欢迎的。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当邢瑜沉迷于此道快速获取金钱的时候,校方因为邢瑜长期旷课而联系了邢瑜在国内的父母。
她的父母闻询心情焦急,赶忙买了张机票就风尘仆仆地从中国赶到英国来了。
邢瑜的母亲是高中老师,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折磨成这样,又是气又是恨,一着急就给了女儿一巴掌,“我们辛苦地卖房子送你来英国上学,你就在这儿卖?”邢瑜的母亲也是一时气极,事后又后悔地直掉眼泪。
后来校方也对邢瑜的父母提出了劝退的想法,他们平静地接受了,准备带着邢瑜回国治疗。
邢瑜因为母亲的那句话羞愧难当,再加上她本身的性格就刚烈,在回国的前期父母每注意的时候从酒店的顶楼跳了下来,不治身亡。
故事讲到这里,季宸下意识地顿了顿。
应廷抬眸,“然后呢?一条人命就这样解决了?一个说法都没有?”
季宸摊手,“你想要什么说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如果死的人是你或者我,兴许我家和你们应家还能让尹甫这辈子都不好过,可是死的人是邢瑜,是没有任何背景的邢瑜。”
应廷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不能说什么,因为季宸说的就是事实,而他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实在没有道理得了便宜还卖乖,最后只能匆匆的打发季宸走了以后一个人靠在窗台边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冬夜,伦敦今年的初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寥寥行人,有几个驻足停留,有几个则急匆匆地赶路。
他所在的公寓是栋年久的老房子,虽然处于中心街区但却是在深巷处,若不是熟悉这条道的伦敦本地人,通常是不会往这里走的,而这个时候应廷却发现了一个亚洲人的面孔,更准确的说是一个中国人。
很多人都说,亚洲人中,中日韩如果不开口说话是很难区分开的,但其实不然,中日韩的人大多数光从外表上都有很大的区别。
那是一个身材纤细但却高挑的女人,上身着一件黑色蕾丝花边的高领连衣裙,裙子很长,基本到了脚踝的程度,外面一件款式简单的过膝长的红色毛呢外套,黑色的长直发被拢到了一边,虽然不甚魅惑,但却有几分韵味,不过隔得太远应廷倒是看不大清她的表情和面容,只是在这深夜深巷,这样的视觉感难免让人联想到风尘。
应廷觉得有点儿奇怪,但也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匆匆地移开了视线。
可是那个女人却在那儿站定,一动也不动,倚着路灯眼神飘忽。
应廷在窗台站累了,转身回到客厅煮了杯咖啡,等应廷慢慢地将一杯咖啡饮尽,再回到窗台却发现那个女人竟然还在那里。
只是她的旁边围着一个英国男人,似乎是在和她攀谈什么。
应廷从小受的教育是不以外貌来评判别人,但是一般人都会想歪的事情他也难免落俗,直到那个女孩儿突然像正在下坠的雪花一样倒到了地上他才知道是自己判断失误。
应廷向来冷情,但是在刚刚听到了邢瑜的事情以后,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了,快速地拿着外套就下了楼。
“whatareyoudod.”这个身高几乎一米九的英国男人被应廷的这突然一喝也是觉得莫名其妙,他刚刚见这个亚洲女孩儿孤身一个人就想问问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帮助,结果这个女孩儿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他原本都想离开了,可是女孩儿突然晕倒了,他这才想着带女孩儿去医院的。
可还没等他解释,应廷已经快步上前拂开了他的手,一把抱起了这个已经面色惨白的女孩儿就往前走,让这个英国男人又是一头雾水。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没有确定应廷的身份,觉得自己太大意了,想要追问,可一抬头,应廷早就不见影子了。
被应廷抱在怀里的姑娘看起来个子高,但实际上很轻,根本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红色的大衣被敞开,应廷见寒风凛凛,又用环着她脖子的右手绕到她胸前把她的衣服给拉合了一些,他原本想要往就近的医院去,可是仔细想了想现在这个女孩儿身份不明,去正规医院也是不方便,这样想着就往相熟的私人医生的家里去了。
威尔逊医生算是应廷的老朋友了,而且威尔逊医生此人格外热情,几乎对应廷是有求必应,所以即使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威尔逊医生也没有对应廷有任何抱怨的情绪。
威尔逊医生果然是经验老到的医生,稍作检查就发现这个姑娘只是血糖太低了,可能又没有怎么吃东西,在室外呆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就让她的身体回暖,等她有意识以后再给她补充口服葡萄糖。
国外比较忌讳输液,所以即便治疗效果会慢一些但也别无他法。
应廷给这个女孩儿盖上毯子后,坐在了她的旁边等着她醒过来,这个时候应廷才能静静地端详她的面容。
刚刚在路上借着路灯清淡一瞥觉得长得应该是不错的,现在明亮的光照下一看果然是个美人,还是一个不一般的美人。
普通中国女孩儿要说美的话就是双眼皮大眼睛长睫毛和一张小如巴掌的脸,五官的精致而形成的美,而他面前的这个人的美确更多的是因为气质流淌出而让人觉得她面容的美,是由内而外的。
女孩儿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她很不安稳,眉宇间似乎写着愁绪,应廷下意识地想去抚平,却一下子被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女孩儿给抓住了,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应廷的掌背,带着一丝绝望。
应廷疼地嘶了口气,他想,这么年轻的女孩儿怎么能有这么深的悲伤?
听着声响从楼上下来的威尔逊医生的夫人见着这状况,赶紧轻轻拍了拍女孩儿的背让她的情绪舒缓一些,慢慢地移开了抓住应廷不放的手,当她的手放开的时候,应廷却觉得蓦地心里有些空。
威尔逊夫人见女孩儿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又想着中国女孩儿都比较注重名节,随即问了问应廷这个姑娘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威尔逊夫人就开始赶人了,让他先回家等,他们这儿也没有多余的客房,这姑娘有点儿发烧可能需要物理降温,擦拭身体的时候应廷在也不大方便,等这个女孩儿明天好了以后再带她去找他。
应廷想了想,也觉得在理,他和这个姑娘非亲非故的,他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而且他的公寓离着威尔逊医生的家只有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所以退一万步讲如果这个女孩儿真的走投无路也能很轻易地找到他。
想明白这个问题,应廷便告辞离开了,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仍躺在床上,但是有些恢复颜色的女孩儿,不施粉黛,却盈盈可人,应廷摇了摇头,又勾起一抹浅笑,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伤痕,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地走了。
已经凌晨两点,应廷独自一人走在街区上,白日的繁荣休场,夜晚的锦盛登台,伦敦的夜场向来暧昧,形形□□的男男女女在暗淡的夜聊慰寂寞。
应廷从来都不属于这些人中的一个,他只是一个躯壳,没有应该被救赎的灵魂,没有夜夜难寐空虚的心思,所以他从来都不觉季宸对他自律的称赞是一种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刻意克制,而是他的确没有*。
应廷甚至有点儿羡慕刚刚那个有着绝望的女孩儿,他连绝望都没有,甚至现在对应家他的很多恨都消散了,可有可无而已。
他应该感谢季宸,季宸今天告诉他邢瑜的事情让他感受到他还活着,他还有对死者的敬畏之心和对弱者的恻隐之心,这一点让他觉得很高兴,而那个女孩儿,恩,也让他莫名地有了一丝淡淡的情绪,但他并不知道这种情况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应廷今天岔开了路走,不知不觉地又是一条深巷,才穿过酒吧街便又如红灯区,红灯区的标志其实并不显著,但深谙于此道的热自然能很顺畅地找到,应廷抬眼看了看路口,淡淡地扫了一圈,原本想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又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中国女孩儿。
应廷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中邪了。
这么冷的天,她穿着黑色的过膝长靴,上身只单着一件长袖针织裙,中长的卷发,略微夸张的眼线和鲜艳的唇,没有魅惑之感,只是感觉像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在那儿孤零零地站着,领口大大地开着,寒风不断地灌入,让她还不禁抖了两抖。
待价而沽,是很多人现在很无奈的但又不得不持续的一种状态,而这个女孩被估价的只是*,不是灵魂。
但是她在看到应廷的驻足停留后又瞬间谄媚了起来,快步朝着应廷的方向走过去。
“sir?”那个女孩儿喊了一声,应廷没有答应,女孩儿以为应廷没有这个想法就转身想要回到她原来站得地方,不想一个清亮但低沉的男声在她的身后响起,“名字?”
那姑娘原本暗淡的表情再听到一句中文后被瞬间点亮。
“你是中国人?”
“我在问你名字。”应廷的语气很低沉,表情也极为严肃,让女孩儿颤颤威威地退了两步,抖着声音回应,“我叫--叫lora”
“我是在问你真名,不是问他们给你的名字。”应廷已经很耐着性子了,很显然这个女孩儿并不算聪明,至少不能分辨出一个嫖客和一个能救她于水火的人的区别。
“宋云,天上云朵的云。”应廷见她恭顺地答了面上也不禁缓和了一些。
“偷渡过来的?”
一提到“偷渡”二字,刚刚稳定心虚的宋云又慌乱起来,生怕应廷是钓鱼执法。“不,不是,我有,有,身份证明的......”
应廷见她这么抵触的模样,冷漠的情绪又开始往外涌,“我喜欢聪明的人,这样讲话不费力,你觉得我问你名字是为了什么?”
“你想帮我?”宋云疑问出声,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帮,怎么帮呢?无非是给我点儿钱罢了,你们这些有钱人总是爱施舍廉价的同情心,可是这些同情心是救不了我的。”
宋云说的是事实,她到这儿六个月了,还没见到过一个像她一样偷渡过来的女孩儿能逃出去的,这片区是黑社会势力下的,她见到太多逃出去的女孩儿被抓回来毒打,就算被打死也不会有任何记录,因为她们都是没有身份的蝼蚁,所以宋云已经没有想挣扎的心了。
而且即使真的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她的标签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偷渡者,一个站街女,没有生存技能的她怎么活下去。
应廷冷笑,他原本是不打算管这种闲事,但是邢瑜的那件事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索性也不再和宋云争辩有钱人的同情心是否廉价。
“你自己想清楚,进或退,但是如果有独立做决定的勇气,那就要自己承担的风险。”应廷没有把话说得太满,这件事他有九成五的把握,但任何事情都有意外,所以如果出了事,那零点五的部分就要她自己来承担。
其实对于应廷来说,把宋云划到自己的保护范围下,顺便改个身份真的太容易了,那零点五只是他担心,他突然会失言而已,仅此而已。
应廷打开手机里的地图输入了公寓的地址并放大给宋云看了五秒,他自己记下地址只需要一秒,所以也已经给了宋云足够的机会,而这根稻草她抓不抓的得住说着想不想抓住,还是要看她自己了。
上帝从来只救自救者。
转身离开之前,应廷把自己身上的风衣搭在了宋云身上。
长夜漫漫,皆是陌路无人伴。
回到公寓,应廷回想了一下今天所发生的种种,突然就有了一种想要回国的冲动。
英国很好,无争无扰,可就是太平静了些,国内似乎要有意思地多得多。
是夜,应廷做了一个梦,情节模糊,场景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他抱住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儿手掌残留的温度。梦里,女孩儿清醒以后,对他浅浅一笑,声音朗朗地道着谢。
应廷是被电话的震动惊醒的。
他一向浅眠,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它便没法熟睡,宋清离世以后他已经很久没办法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
接过电话,那头传来威尔逊医生的声音。
他告诉应廷那个女孩儿很早就离开了,只留下了张纸条就走了——“thanksf.”威尔逊医生的声音里略微有些担忧,这个女孩儿身上没有证件,或许是看到家庭诊所害怕了才匆匆逃开?
应廷否认了威尔逊医生的想法,那个女孩儿身上穿的虽然简单但却是是意大利一个私人品牌的定制款,一个有着这样子的实力的女性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此处逃窜,显然她有急事。
直到应廷打开了电视,才明白了一切的根源所在。
电视上正在转播围棋比赛,屏幕里的她还是昨天的一身衣服,只是把外套脱掉了,专注地看着棋盘,黑色的长发有着些许的凌乱但却并未失风采,和昨晚那个像一朵快要开败的花蔫儿得不成样子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时苑。”应廷呡了口咖啡,轻轻地呢喃这个在姓名牌上出现的名字,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