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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身体的本能让藤川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迹部。
他们重新回到室内,艰难地穿过依然跳着舞的人群,去衣帽间拿藤川凉的外套和包。这时已经临近四点,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离开,于是当藤川凉和迹部向两位派对主人告别时,他们并没有露出惊讶或挽留的神情。
“新年快乐!很感谢你们今天能过来!”léa和samuel各自给了他们一个拥抱,并约定下次再见。
狭窄的电梯箱只能容纳两人。与他们共同出门的三位法国青年以女士优先为理由,充满绅士风度地将藤川凉和陪同她的迹部让进电梯。留下一声“新年快乐”后,他们沿着电梯旁的楼梯,互相追逐着向楼下跑去。
“!ée!”藤川凉朝着他们的背影,用法语大声说。
发出吱呀声的雕花铁门随着内部电梯门的关闭缓缓合上,也把藤川凉和迹部关进这个古老狭窄的金属盒子中。
这是他们在这段时空中第二次近距离独处。电梯内密闭狭窄的空间只在他们之间留下一个拳头的距离,过分亲密的氛围让藤川凉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好。
她尽量不去看迹部的双眼,只是全神贯注而盯着与她视线持平的、迹部的衬衫领口看,假装对纽扣设计充满兴趣。
另一方面,从迹部身上散发出的古龙水香味则是她回避不掉的。十七岁的迹部景吾,二十五岁的迹部景吾。他们之间或许因为成长和社会经验的历练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这份让她怦然心动的气息却始终存在。
“迹部君想要去哪里呢?”抵达底楼大厅后,藤川凉忍不住问他。
虽然是跨年之夜的巴黎,但在这个时段,多数酒吧已经关门,小型派对也都临近尾声。同时刚刚逃离楼上狂欢氛围的他们,恐怕并不会想去任何一间通宵营业的聚乐部。
“我不知道。”迹部诚实地说,“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想到处走走。”
“迹部君经常来巴黎吗?”
“并不是。而且几乎都是为了工作。”
“好的,我明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迹部君请跟我来。”
即使只是一场即兴的巴黎夜游,即使不知道和迹部的缘分是否能持续下去,藤川凉依然希望能在两人之间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打开公寓楼的大门时,倒灌进来的冷风让藤川凉捂紧了脖子上的围巾。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醉醺醺的年轻人结伴走过,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烟味和酒气。
他们手舞足蹈,大声唱着走调的歌,脸上写满疲惫和对新一年的期待和喜悦。有几个陌生青年甚至借着酒劲凑到藤川凉面前与她搭讪,但都被迹部狠狠瞪了回去。
“她和我在一起。”迹部皱起眉头,口齿清晰地用英语说道。同时他牵住藤川凉的手,不留痕迹地把她往身后拽了拽。
“okok,对不起。”青年露出无辜的神情举起双手,用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回答。
迹部手掌的温度比想象中的要高。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不禁让人感到依赖。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藤川凉才意识到,她一直都没有放开迹部的手。
“抱歉。”她迅速抽回手,感到血液往脸上涌去,所幸浓重的夜色掩盖了她的情绪。
“把手给我。”迹部停下脚步,淡淡地说:“你的手太冷了。”
藤川凉迟疑了一下,再次将手覆在迹部伸向她的手掌之上。这并不是另一段回忆中伴随恋爱情愫而生的十指相扣,而是只在这个新年夜的巴黎街头限定的,充满绅士风度的双手交握。
迹部的态度坦坦荡荡,这让藤川凉不禁为自己的反应感到沮丧。她也同样无法确定,迹部是否已经察觉到了手掌纹路下她那明显快于他的脉搏。
维持着这样看似亲密的姿势,他们并肩沿着十五区安静整洁的街道一路北上。两边的住宅中已经几乎没有灯光,周围安静得可怕。原本深蓝色的清澈夜空中不知不觉堆积起了灰貂子皮似的厚重云朵,月光和星空都被掩盖在背后,只有流动的冰凉空气让人感到,这里的时间和空间并不是完全静止的。
“我们在往哪里走?”这一次,换作迹部提出了问题。
“我们去搭地铁。”藤川凉回答:“现在没有出租车,只有塞纳河对岸的线路是通宵运营的。但要是迹部君觉得太远,我们也可以只在这附近随便看看。
迹部环顾四周,居民区死气沉沉、看不出任何生气的街道让他迅速作出了决定:“没关系,我可以跟你走。”
继续步行了近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指示牌高高耸起的地铁站入口。进站后藤川凉从包里翻出了一叠地铁票,抽出两张后,分了一张给迹部。
地铁站中聚集着派对结束后想要回家的人群。藤川凉随着人流通过闸机,回头却发现迹部仍旧被困在闸机另一头,脸上流露出迷茫的神情。
他悄悄观察身边的人怎样检票,却发现所有人使用的都是月卡,因此他无法找到该把车票往哪里放的线索。
“抱歉。”排在迹部身后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好心地从他手里抽过车票,耐心地说:“看,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男孩说着,将车票塞进验票机,然后轻轻推了推迹部的后背,示意他可以前行。
迹部听不懂法语,但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谢谢。”他用他有限的法语词汇回应道。
藤川凉注视着终于穿过闸机,快步向她走来的迹部,不禁惊讶地问他:“难道迹部君从来没有坐过地铁吗?”
然后她头一次看见迹部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藤川凉知道,她猜对了。
地下的世界对二十五岁的迹部而言是新鲜的。阴冷潮湿的空气,被灯光映亮的拱形顶部,黏贴在站台背后的墙面上的各种广告和演出海报,不断闪动的列车到站计时屏,广播里毫无感情地播报列车信息和安全警告的女声,以及零零散散等候在站台上的人群。
即使曾经在无数电影和文学作品中见过对巴黎地铁的描述和演绎,但这种居于压抑和的鲜活之间的氛围,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
当他们在车厢内找到两个位置坐下时,藤川凉看着依然好奇地向外张望的迹部,不禁问他:“那么迹部君有坐过公交车吗?”
“也没有。”迹部说,“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但我从来不需要公共交通。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大概吧,我想。”藤川凉看着窗玻璃中的倒影,小声喃喃道。
如果是平时注意言辞的藤川凉,这个话题应该已经到此为止。但此时此刻,当破败的铁皮车厢发出轰鸣,穿过巴黎地底蜿蜒漆黑的隧道时,流淌在体内的酒精让藤川凉鼓起勇气,直视迹部明亮的灰蓝色双眼。
“虽然说出来迹部君可能会觉得可笑,但我啊,一直都相信电车这样的交通工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藤川凉说:“每一天,它们承载的无数乘客都在车厢封闭的环境里思考着自己的生活和故事,并各自体会着不一样的喜怒哀乐。有的人感慨,有的人悔恨,有的人抱怨,也有的人期盼能让错误的人生重来。太多人类的情绪聚集在那里,就像无法溢出封闭池子的水流那样在里面震荡。久而久之,或许电车这样的机械也会逐渐开始有自己的灵魂。偶尔,当它聆听到人类心中强烈的心声时,很可能会试图为他们做些什么。”
回忆中美丽迷人的湘南海岸,藤川凉曾经搭乘着穿行在树荫和庙宇之间的深绿色电车,开启了人生的另一道门。也许正是因为它感知了藤川凉的苦恼,才决定让她看到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但同时,那并不代表她需要彻底放弃原来的人生。时空旅行的经历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提示,驱使她紧紧抓住那些原本可能被她忽略并错过的人与事。
“抱歉,我想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迹部认真而困惑地说道:“你是想说,世界上有愿意帮助人类的电车神明的存在?”
“差不多吧,因为我自己就曾经在电车上碰见过无法解释的奇妙的事。”
她没有来得及作更多解释,地铁已经到了他们应下的那一站。意识到透露了太多信息的藤川凉慌忙站起身,拧开车厢大门后,熟练地向一侧出口走去。很显然,她明白他们即将去哪里。
迹部回头看了一眼墙面上的站名:anvers。
他对巴黎的地铁线路一无所知,因此无法根据这简短的站名判断出他们的位置。而当他跟随藤川凉走出车站,抬头凝视着眼前向山坡上层层递进,最终止于屹立在坡顶的圣心教堂脚下的古老楼房时,迹部意识到,他们正处在蒙马特高地的边缘。
虽然已经过了凌晨五点,但相比清冷的十五区,这里的街道依然十分热闹。四周环绕的许多通宵营业的酒吧和俱乐部里,满脸醉意的年轻人进进出出,勾肩搭背地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肆无忌惮地走来走去。
酒意逐渐消退,此刻已经十分清醒的藤川凉和迹部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他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避开喧嚣的人群,他们穿过一段向上的无人坂坡,然后踏上商店街背后的第一段阶梯。即使藤川凉并没有特意解释,迹部也已经明白,他们即将登上坡顶,去圣心教堂附近的一处能够观览巴黎市区全景的平台,等待新年的第一个日出。
“迹部君来过这里吗?”二十分钟后,当他们并肩依靠在平台边缘的栏杆上,俯瞰这座依然沉浸在睡梦中的城市时,藤川凉深呼了一口气,回头问道。
“没有。”迹部低声回答。
这是句实话。和身边包括凤长太郎在内的多数朋友不同,迹部对巴黎并不十分着迷。除了年幼时两次短暂的家庭旅行,以及成年后必要的工作和与之相应的应酬外,他从来没有像一个合格的观光客那样,仔细探索这座古老的城市。
比如蒙马特高地和他们所处的这座观景平台,迹部对它们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他那从国中起就对巴黎的迷人风情深深喜爱的朋友忍足侑士。
但在表示否认的下一秒,迹部的内心却忽然产生了一丝动摇。
脑海里一些零星破碎的画面和信息提示着他,眼前的这片夜景,以及此刻陪伴着他的这个人,好像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