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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里的客人见他身挎长剑,气度威武,一看就是江湖人士,都纷纷避开了去。老板娘看到卓世清影响到店里的生意了,也不得不出场干涉了。
权无染邀请他:“卓兄,我在东街有一处宅子,你去舍下投宿一晚如何?”
卓世清醉醺醺的,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浑噩模样。
权无染就当他默认了。结完帐起身离开。
出了小酒馆,就见外面雪光闪耀,恍若白昼。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片迎面扑来。权无染裹紧大氅快步登上马车。卓世清此时又犯倔了,他非要步行。权无染也不理会他,径自让车夫赶车。
车轮碾着地面的冰雪,发出单调的扎扎声。他们走过一段清冷的长街,才隐约看见了稀稀落落的灯光。街上只有几间酒馆和客栈在亮着灯或是挂着灯笼招徕客人。不过,在这些灯光中,最辉煌最招摇的要数绮红楼了。虽然下着大雪,那敬业的鬼公老鸨也照例站在门楼亲自招揽客人。
一般的贩夫走卒他们是不理的,但是权无染这样的有车一族却是他们重点招呼的对象。
“哟,车上的这位公子,大冷天的,快停下歇歇腿儿,让楼里的姑娘给你唱唱曲儿。”
卓世清不知怎地又发起酒疯来,自言自语道:“我在找一个姑娘,她大约十七八岁……”
那个形容猥琐的龟公大着胆子笑着迎上来:“这位公子,也许我们楼上有你想找的姑娘,多大的都有……”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卓世清突然变了脸色,全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气,他一把揪起龟公的衣领,像恶鹰抓起弱鸡似的,高举到半空中,怒气冲冲地大声质问:“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竟敢把她和你们楼里的姑娘相提并论?你活腻了?”龟公吓得魂飞魄散。
老鸨发出一声尖叫,卓世清把人扔到雪地里,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
回到权家的宅邸后,权无染吩咐小厮给他准备了一间客房让他歇息,还好,他一进屋倒头就睡,并没有再骚扰府中的人。
次日清晨,大雪已住,红日初升。
卓世清出了客房,便看见权无染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
卓世清迟疑片刻,压着心中的尴尬,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昨晚喝醉了?”
权无染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缕笑意,“是醉了。”
“我是不是一喝醉就倒头大睡?”卓世清问得十分犹疑,显然他自己也不太相信。
权无染本想放声大笑,不过一看到他腰间的剑立即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的确是。你一醉就睡,什么话也没说。”
卓世清这才算放心,点点头:“那就好。吃饭吧。”
卓世清心事重重地吃过早饭,问权无染:“你可知当年与凌天霜大战的各门派长老还有谁存活与世。”
权无染一提起此事,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应该没了,当年,各大门派的掌门率其得意弟子数次围剿凌天霜,第一次是在当年万花谷,他们损失了一大半人,据说那山坡上的青草都染红了;第二次是在五月,——也就是你师父和星寂大师同时参于的那次,虽有高手助阵,但那些名门正派的损失依旧很惨烈;最后一次也就是最惨烈的一次是那年的十二月……这些你应该明白。自那次之后,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整个武林自那以后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像样的人才出现。
卓世清沉默良久,一阵唏嘘感慨,但他仍不死心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世上再无人知道当年那些事的真相?”
权无染摇头:“应该没人知道。凌天霜性格刚烈,嫉恶如仇,她说让在场所有的人为她陪葬,她说到做到。”
卓世清突然想起了胡侃侃,他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定定心神又说:“侃侃的生辰是在当年的年底,凌天霜最后一次被人围攻时应该是有孕在身,这些自诩江湖正义人士的人竟也下得了手?”
权无染哈哈一笑:“我曾问过家父一个见闻颇广的朋友,他猜测说当年你师父和星寂大师肯定是临时发现了这种情况才于心不忍,劝他们暂且放过凌天霜,等她分娩以后再做计议,但那些人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双方不欢而散。你师父和星寂大师愤然离去。但不知后来他们怎么又卷入进去了。”
卓世清胸中热血上涌,百感交集,既有对师父的痛惜和怀念,又有对这些正义人士的鄙夷和愤怒,还有一丝隐约的心疼。
权无染说话间,正好有小童端上温好的淡酒上来。权无染举杯相邀,卓世清蹙着眉头连连摇头。权无染知道他在顾忌什么,笑而不语。
卓世清霍然起身拱手告辞:“你说的事我会留心。——如果我能找到白如玉的话。”
权无染对他很有信心,笑道:“你一定会找得到的。”
卓世清刚要抬步离开,权无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给你说,白如玉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弱点,她虽然视人命如草芥,但却十分珍视女婴。你将来或许用得上。”
卓世清一脸不以为然,不过他倒是很好奇这个弱点的原因,遂反问了一句。权无染不欲多说,只笼统地概括几句:“说起来,我家与白如玉也有一些瓜葛。……这么说吧,在白如玉还不是白如玉的时候,我娘曾跟她有交情,当时还戏言说,如果她怀上的是女儿,我们两家就做儿女亲家,谁也未能想到,她的女儿三个月大时,竟被人仆人不小心摔死了。自那以后,白如玉便疯了。”
卓世清“哦”了一声,接道:“她即便会因痛失爱女而发疯,但也不会从一个贵夫人突然变成女魔头吧?”
“……应该是这样,有人说,是她丈夫怀疑她不忠进而怀疑女儿不是他的骨血,所以将女儿生生摔死。我只说这么多,卓兄若有兴致,可找别人打听。”
卓世清知趣的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记得白如玉的前夫家跟权家颇有关联。权无染不方便说长辈不光彩的秘辛往事也不足为奇。
卓世清告辞离去,权无染客气地出门相送。
天地间一片洁白,雪光和日光交相辉映,刺得人双眼发痛。卓世清仍旧身着那件单衣,踏雪而行。权无染送他大氅马匹他一概拒绝,而他本身又不像缺钱的样子,权无染只能自我解释,他抽疯了。
“一个人一生中总得疯狂一回,不然岂不是白活了。”权无染对身边的小厮如是说。那小厮没甚悟性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暗自不以为然。
卓世清在到处寻找胡侃侃和白如玉。他的足迹遍布塞北和江南。每当他听到某地有女疯子和女侠出现,他都会尽快赶去,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回。
日复一日,他逐渐学会了借酒消愁。有时他会喝得烂醉,然后拦着路上的行人问道:“你见过一个这样的姑娘吗?她大约十七八岁,她喜欢……”
在江南的小巷里他这么问过,在塞北的客栈里他也这么问过。他起初酒醒后会懊悔会尴尬,后来渐渐放开了。反正那些人谁都不认识他。
……
胡侃侃确实如她信中所说,她说服白如玉带着她和魏二宝出门游历去了。她们一般易容而行,因为白如玉的仇家太多,让人防不胜防。
她们一边游历一边修习武艺,有时还会顺便行侠仗义,再顺手赚点盘缠。她们合伙捉过知府重金悬赏的采花贼,抓过为害一方的人贩子,抓过数不清的山贼。
第一年,白如玉教胡侃侃的是一些基本功法和最简单的易容制毒术。师父教得极为认真,徒弟觉得一丝不苟。胡侃侃进步神速,第一年年底时,她已经能独自应对六七个山贼。当然这对于别人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
第二年,修练的难度加大。白如玉对她更加严苛。胡侃侃咬牙硬挺了下来。在这期间,胡侃侃又有一件意外之喜。那就是,她无意中窥破了母亲留给她的东西的秘密。原来那尿布上画的是一座山峰,当她们一行人游览到一个名叫白鹿山的地方时,她突然想起了那块尿布,于是偷偷拿出来翻看,然后照着上面的标志,找到了那处极为隐蔽的山洞。那果然是一本秘笈,它不是前人留下的秘笈却是凌天霜个人修炼的总结。为免生事非,胡侃侃谁也没告诉,她只在私下里悄悄偷练。
转眼间就到了第三个年头,胡侃侃的功力已经不容小觑。外出三年,白如玉似乎有些厌倦了,她还想着要回去看自己的女儿,而胡侃侃此时也刚好在书中发现了另外一处地方,那就是青木崖。于是师徒三人商量着要重回故地。
胡侃侃期待的眼神顿时让白如玉心生警惕,她不放心地问道:“你给师父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姓卓的那个小子?”
胡侃侃听到卓世清的名字,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他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熟人罢了。
她来这里时,只有十九岁的年纪,与原主只差一岁。再加上古今有别,她的实际成熟度甚至还不如原来的胡兰柯。这三年来,她进步的不仅是武功还有心智。在时隔三年之后,她回头想想那段感情,蓦然明白:也许,她伤透的不是心,而是自尊心,是一颗有着显性公主病和隐姓女王病的骄傲的自尊心而已。卓世清有一点真的感觉到了,她对他的爱并不深。
也正因为爱得不深,这场分离对她的爱情的作用正如风对火的作用相同:熊熊烈火被风越吹越旺,小火苗被风一吹就灭。而她的感情就是那个簇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