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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郢捂着嘴,点了点头。
孟湘便越发兴奋了,她按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子,凑近他道:“那现在的名家有哪些?她们擅长的都是什么舞种?”
景郢抬头看她,微微后退一步,正好后退到她在炕上够不到他的地方。
孟湘依旧笑盈盈的,脸颊甚至因为激动而泛红,宛若含春之花,娇艳无边,她歪着头盯着景郢看,轻声道:“难道不能说吗?”
她这话说的轻柔无比,景郢却仔细思考了一下,才道:“名家繁多数不胜数,但大多都在官家的教坊里,属于记录在册的官伎。”他皱了一下眉,侧着脸盯着炕沿边看个不停。
孟湘眨了眨眼睛,“教坊?”
“每个州都有一个属于官府的教坊,青州的话……现任教坊使崔九旋的九旋舞值得一看。”景郢缓缓道。
“那你是看过了?”她急迫地询问。
景郢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只是听说罢了,虽然我有些富贵,但的确没有见过。”说罢,他便紧紧盯着她看,只见孟湘颇为失落地用手指扣着炕沿边,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没有丝毫起疑,仿佛已经信了他说的话。
许久,孟湘好像才反过劲儿来,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还要我自己去看看……”
“最好打消你的念头。”景郢微扬下巴,绷紧了脸,冷淡道。
孟湘疑惑地看向他,在微弱的光线里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杏花上的露水。
“你是想进入青州教坊吧。”他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自甘堕落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进入教坊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这一辈子都是贱籍,摆脱不掉,抹消不掉,就算你生下孩子也一样是贱籍!”
“可是,如果我是在入贱籍之前生下孩子,等我自愿成为舞伎,我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用入了?”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景郢噎了一下,喉结上下移动,眼神越发失望了。
“即便是,那又如何。”
孟湘好像放下了一块心病,轻轻吐出一口气,送给他一张如花的笑靥,语调轻快道:“那我就放心多了。”
景郢瞪着她,感觉自己喉咙里就像是塞进了什么东西,噎得他难受,却又吐不出来,而始作俑者居然还这么一副无辜放松的表情看着他。
孟湘摊着手笑道:“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梦想而毁掉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不是?”
他收紧下巴,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明媚的女人也跟这村子里其他无知的妇孺一样,他眼中的翠色渐渐融进墨色里,“呵,可你是在毁掉自己,你喜欢琢磨舞技何必非得入教坊,可以作为闺房乐趣……”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孟湘站在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也越发强烈了。
“也许你认为我感兴趣的不过是奇淫巧技,是上不了台面的,最多以后给夫君增添闺房乐趣。”孟湘眯着眼睛打量他,他却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显然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她“呵呵”冷笑一声,心里气得要炸了,脸色却越发温柔了,一字一顿道:“庖丁解牛之技就不算奇淫巧技了吗?就算是奇淫巧技,可也让梁惠王赞叹不已,你又算得上什么,如今却来看不上我努力了一辈子,为之生,为之死的梦想?”
景郢也不知被她那句话捅进了心窝里,猛地后撤一步,脸色顿时白了下来,他眼神晦暗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她柔柔一笑,眼睛里凝着冰,脸上却如春暖花开,“我清楚的知道我所选择的路,你虽然好心,但我不想让别人来诋毁我的梦想。”她靠近他,手指温柔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感觉到手下的身躯僵住了,却没有甩开她的手。
“所以呀……”她慢吞吞地替他抚平肩膀上的褶皱,头抵着快要靠上了他的肩膀,声音轻的像是荡在空中的羽毛,“你不要惹我不悦,好吗?”
他的脸藏在阴影中,久久没有回答。
孟湘猛地抬头看向他,却正与他望着她的视线相对,他的眼眸此时宛如墨玉一般,沉沉地压向她。
“那是你的选择,与我何干。”
她莞尔一笑,用胳膊肘捅他,却捅了个空,景郢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并飞快做出了反应。
“好啦,我们讲和啦,毕竟不知道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我们还是关系好一点为妙。”孟湘笑着说完,却见景郢恍若未闻,光盯着炕上隔开的帐帘看,似乎要在上面盯出一朵花来。
孟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懒得理会,便没有出声,甚至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退了出去。
可心思纷乱的景郢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他生了会儿气,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啊,明明两个人只是之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在一起相处也不过一晚而已,他何必跟这个没有什么见识,整天疯疯癫癫的女人一般见识呢?
猛然想明白的景郢双手放在一起攥了攥,没有扭头,淡淡道:“我们两个不过是互相利用,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会完成,我也不会再提这些令你不愉的话了。”他停了一下,等她回话,却久久没有声响,景郢抿紧唇,心下拱起一阵怒火,想他何曾如此低三下四过。
“你这时到没话说了,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又想了想,才黑着脸憋出一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却还是等不到她的回应,景郢气势汹汹地回身,屋中只孤零零的站着他一个人。
“孟九娘。”他咬着牙吐出这个刚才在夹墙中听到的名字,便大步朝外走去。
院子里,孟扶苏搬了一块石头在墙根底下阴影里读书,一篇文章只看一眼,诵读时便句读分明;看了几眼,便可以全篇背出而不错一个字。
对待有天分的少年郎,景郢的脸色放缓了些,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天分的,可考了县试?”
孟扶苏双手捧着书看都没看他一眼。
景郢自然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太多,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负着手站在门边小心张望。
“喂!”
景郢诧异他竟然会主动叫住自己,便冲着他颔首道:“孟大郎。”
孟扶苏苍白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也蔓延上了几分阴霾,他轻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他头顶上,“你要是想将自己的身份隐瞒住,就不要在头上挽着个这么明显的簪子。”
景郢摸了摸头顶上的碧玉簪子,点头道:“多谢提醒。”
孟扶苏的脸上浮起一丝笑,低着头敲了敲他脚边的一个东西,柔声道:“乖,别在脑袋上顶这么难看的东西。”
景郢定睛一看,只见孟扶苏脚边正趴着一个王八,此时正探头探脑地跟着他的手指转动着脑袋,而那王八的脑袋上正顶着一片绿油油的水藻。
景郢真心觉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忘了看风水了,才碰上对母子,可谁逃跑的时候还会看风水啊。
“咳咳,你娘呢?”
孟扶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越发堵得慌了,他便一甩衣袖,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屋子里。
那么孟湘此时又在何处呢?
却见她胳膊上挎了个柳条篮子,在族长文仁义的门前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惹得门里的大黑狗狗“汪汪”叫个不停,她则躲在墙垛边探着头,从门缝往里望去,就见文抱珏手里挥着一把扇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不知是何人敲门?所为何事?”文抱珏文绉绉地询问道。
孟湘捏了捏嗓子,柔声道:“是我……”
她话还未说完,那边文抱珏便急切道:“可是九娘?”
她正想婉转低回的答应一声,可他那边已经“哗啦哗啦”打开门了,文抱珏急匆匆地从门里钻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睁大眼睛,既惊喜又慌张道:“你……你……怎么来了?”
孟湘侧过身子轻声道:“不是少族长你让我来的吗?”
“我还想……”他笑眯眯地用扇子挡住了嘴。
孟湘依旧保持着羞答答的模样。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文抱珏用扇尖在唇上一抹,刚朝她迈出一步,只听“嘶——”的一声。
文抱珏觉察不对,忙回头看,就见他的白布袍的后摆正挂在门上的木刺上,又因为他过于着急没有仔细查看,往前走的时候,便让那木刺越挂越深,撕出一道口子。在佳人面前出了丑,他慌里慌张地便往下扯衣摆,手忙脚乱的,越扯那口子便越大了,好不容易等他将衣摆从门上弄下来,却已经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了。
“唐突了九娘……”他硬着头皮笑眯眯道。
孟湘努力憋笑,死死埋着头,等听见他的话又拼命摇头。
文抱珏捏着破破烂烂的衣摆,故作文雅地扇了扇扇子,领着孟湘便往后面的林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