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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黄诚跟阿泽见云鬟如此,不免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所致,然而毕竟人好端端地在此,已是万幸,当下阿泽便拉着云鬟的手儿,想将她带出去。
正此刻,外头秦晨带人上来,一眼先看见云鬟,便招呼道:“凤哥儿没事儿呢?太好了!”
黄诚回头道:“底下可细细地查过了?”
秦晨这才回答:“一楼已经查探过了,看不出有什么密道暗道的。”
云鬟听见这个,抬头看向黄诚,黄诚以为她不解,便道:“我原本想同你说,这两日我细看这几起案子的卷宗,果然有所发现,你可还记得前天我带你来此之时说过——这宅子是袁家后来搬入的?”
原来这两天黄诚不眠不休,把前前后后的卷宗都看的仔细明白,包括先前王闫掐死丫鬟,被“斩首”那次的记载。
黄诚心性坚定,既然认定王闫活着,自然不信他有什么超乎寻常的飞天遁地本领,然而寻常之人一时之间,却也难想到有“密室暗道”之说。
黄诚一来难以窥破这其中诀窍,二来因陈秀才男扮女装逃走之事,不免要把袁家宅子绘图找了来细细研究。
不料袁家管家因道:“这个我们老爷不曾有,须得向原主儿张家去讨,只不过这张家的人早搬走了,老爷要这绘图,只怕难得。”
黄诚便道:“张家的人如何搬走了?”
管家道:“他们家原本不是本地人,只是前几年迁来的,如今仍旧回本乡里去住罢了,当初老爷因急要房子,他们家又急着卖,两下因一拍即合。”
那管家去后,黄诚琢磨半晌,总觉得不妥当,当下便将袁家此宅周围三户众人请来,因问起这宅子的来历。
这几个人不敢隐瞒,便道:“这宅子原本是王家的,后来便卖给了张家。”
黄诚道:“哪个王家?”
众人道:“户主王平老先生,原本是本地士绅,因子嗣单薄,只一个独生女儿,也远嫁他乡,四年前他体弱多病,临去世前便把这屋子卖给了张家。”
黄诚因翻看卷宗,却没见过有个叫王平的,一时皱眉,自忖线索又是断了。
不料这三户人家彼此相看后,其中一人便多嘴说道:“其实当初若不是那刻薄鬼家里逼人太甚,王老先生也不至于赌气把房子卖了……”
黄诚正无计可施,听这似乎有内情,便问:“这是什么意思?刻薄鬼家又是什么人?”
那人却又讪讪地,有些后悔失言,其他两人也不敢吱声。
黄诚一再逼问,这几人才吞吞吐吐说道:“说来老爷也是不陌生的,这刻薄鬼家里,岂不正是年前被斩首的王闫家里,因为他们家性情苛厉,惯于强横霸道,不干好事,故而我们背地里都叫他们刻薄鬼。”
另一个人也壮着胆子道:“王闫被斩首后,刻薄鬼已经换作短命鬼了!”
几个人不由失笑,却又自知是公堂之上,不敢造次,忙又噤口。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黄诚听说“王闫”两字,就仿佛黑夜之中终究见了黎明之光,忙道:“他们两家到底有何瓜葛,细细说来!”
这几个百姓见问的这个份儿上,只得一一说明白了。
原来若算起来,这王平先生,还是王闫的老伯父,只因王闫一家,从上到下都并非善类,又欺负王平独女外嫁,因此一直觊觎王平的这所宅邸,几次三番劝老先生立字据,把宅子转给他们。
这两家虽是同宗,但王老先生一直看不惯王闫一家的所作所为,哪里肯平白便宜他们,正好儿张家人要找房子,因此老先生便索性把这宅子卖掉,钱银等物,都只给了自己的女儿,此举自然把王闫家里气的半死。
黄诚因又细问王闫,邻居想了想,又道:“这短命死鬼小的时候,还常常往这宅子里跑,后来因老先生见他不是个好的,渐渐地就拒了来往。”
只因查明了袁家的宅子原本跟王闫有关,黄诚才隐约有所领悟:世上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必然是这宅子内有蹊跷!
黄诚参透这点,立刻点带三班衙役,匆匆前来袁宅,想要再仔仔细细搜查一番,谁知中途正好遇见袁家来人,说是阿泽交代:让多带人手前去寻人,是两个哥儿不见了。
是以黄诚一行人才来的这般快。
且说在楼上,秦晨回禀之后,又有捕快上来,说是二楼书房已经搜查完毕,并无异样,剩下的便只有这三楼卧房了。
而在他们进门之后,也早有公差开始边边角角地细敲细看,柜子箱子等又重新打开。
连秦晨也走开了去,到了床榻边儿看了会儿,把床底下的地板都按了一翻……原先铺着的地毯也自被掀了起来,果然是一寸儿也不肯放过。
然而如此兴师动众,却仍是一无所获,
黄诚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样一个“缺口”,自然不肯放过,因看着满屋忙碌的众人,心想:“先前的两个疑点都有了着落,第一是王闫生死谜题,第二是这密室之谜,如今王闫信是活着,这密室,却一定是有暗道……如此一来,所有才可以得解,然而这宅子张家住了三年,袁家又住了将一年,却都毫无所觉,可见这暗道必然是极隐秘的……到底在何处呢?”
黄诚皱着眉,背负着手儿走来走去,此刻卧房的窗户已经被打开。
黄诚走到窗户边儿上,探头往外看看,复又回身看看里屋……自看不出什么不妥当来。
此刻袁老先生复又苏醒,因听闻知县带人前来,便颤巍巍地出来看究竟,谁知见楼内竟是这样乱糟糟地,站满了差人——原本是小姐的闺房,连一只狗儿都不许乱入的,眼见如今这般,老先生忍不住便越发地悲从中来来。
忽然有个仪态高贵的妇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并几个小厮们走来,见状便喝道:“到底是在做什么?到底是在查案,还是抄家!”
黄诚隐约听说袁家有个人从京内回来了,只不知袁锦的身份。
袁锦身后一个丫鬟上前,道:“这是京城林国公府的坤少奶奶,你们且仔细,这样的人命案子拖了许久都结不了,却又来府内惊扰老大人,行这等荒唐的抄家之举,你们好大的胆子!”
黄诚闻听,这才知道方才毛丙基为何不肯前来的缘故了,自然是怕得罪了贵人,黄诚便上前道:“请少奶奶明白,下官并不是抄家,而是在找寻重要线索。”
袁锦冷笑道:“哦?听闻你前前后后来了也不下七八回了,难道还有什么线索不曾找见?如今弄得这样大阵仗,又找到了什么了?倒叫我开开眼界呢?”
黄诚语塞,此刻袁老先生因擦着眼睛,道:“锦儿,不要多话,黄知县也是为了……破案心切。”
袁锦很是不忿,因道:“我自来没见过这样破案的,不过是无能罢了,既然无能,还要找出些法儿来遮掩……”说到这里,眼圈儿也忍不住一红,便掏出帕子,哽咽道:“可怜我的秀儿妹妹,死的不明不白,死后还要被人这样践辱搅扰……”
两个丫鬟忙劝,另一个丫鬟便对黄诚道:“大人口口声声找什么线索,只别雷声大,雨点小,若白忙一场没个结果,只怕大人的官儿,可就做到头了。”
黄诚一言不发,倒是秦晨忍耐不住,便喝道:“丫头片子,你瞎说些什么?”
那丫鬟见他捕头打扮,便哼了声,竟理也不理。
黄诚心中虽认定此地有密道,然而找来找去终究不见,又总不能真个儿把这楼给拆了,此刻听袁锦跟她的丫头们狗血淋头骂了一番,竟不能答。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有人道:“好大的口气,谁说是白忙一场了?”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说话的乃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孔俊秀,正是阿泽。
阿泽说完,也不理会袁锦等人的不悦之色,便走到黄诚跟前儿,因道:“大人跟我来。”
黄诚不解其意,只好转身随着阿泽进内,黄诚边走,却并没见云鬟,正要问起,阿泽却领着他来到卧房门口处,蹲下身子,盯着那面墙壁。
黄诚问道:“怎么了?”
阿泽小声儿说道:“凤哥儿叫我跟大人说,机关在此。”
黄诚听了这话,背上一股麻酥酥似的,似大旱见甘霖般,忙也俯身定睛看去。
却见墙壁的柱子上,果然雕刻着好些人像,栩栩如生,本也看不出异样,只往内侧不起眼处,才看见一个小童蹴鞠,而那圆圆地球……
黄诚一震,不由跟阿泽对视一眼,此刻秦晨也跟了进来,身后袁锦陪着袁老先生也都站着看。
秦晨道:“是在做什么?”原来此刻黄诚跟阿泽一个俯身,一个蹲着,所看的角度,只是孩童才能平视,成年人却只得如此才能留意看见。
当下阿泽后退一步,黄诚观察了一番,举手试着按了过去,谁知一按之下,只听轻微“扎”地一声,就在靠墙边缘,两道木板往旁边撇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身后顿时传来惊呼之声,乃是袁老先生跟袁锦两个,因太过惊诧,一时没有忍住。
秦晨也惊道:“天神菩萨,这是什么!”忽然又瞪圆眼睛,道:“原来大人想找的,就是你这个?”
阿泽盯着这入口,回头却仍不见云鬟,阿泽因云鬟自方才开始就举止反常,他心中忧虑,便道:“赵六爷只怕也在里头,大人快叫人进内,或许可以将贼人也擒个正着。”
黄诚来不及震惊,才要吩咐,秦晨已经迫不及待:“我来!”当下把腰刀插好,看了看里头黑漆漆地,便要了个火折子来。
火折子晃亮,却见一道长梯,直通往下,竟仿佛没有底儿似的。
幸而秦晨极为胆大,俯身便下了梯子,就在他进内之时,那两面木板重又合了起来。
黄诚看的明白,这地板足有四指之宽,极为厚实沉重,怪不得先前查探之时并差不错异样。
黄诚生怕秦晨一人不得力,当下又连叫几个捕快跟着入内。
话说秦晨从上下到底下,眼前黑漆漆地,饶是他天生胆气壮,也忍不住有些心头乱跳,当下摇着火折子往前,走了百十布步,借着火光,隐约可见前头似有物一般。
秦晨屏住呼吸,试着叫道:“小六爷?”
那人动了动,旋即轻笑道:“原来是秦捕头。”
秦晨大喜,忙扑过去,却见赵六脸上带血,靠墙坐着,仓促间秦晨自不知他伤的如何,便道:“六爷,你觉得怎么样,是谁伤了你?”
赵六道:“谁能伤的了六爷?不过我倒的确跟那贼囚交过手,他自逃了,你这会儿沿路去捉,只怕还能追上。”
秦晨见他小小的人儿,一团儿靠着墙,伤的深浅又不知道,哪里肯舍他离开,便道:“你的腿伤着了?那贼跑不了,我先抱你上去。”
赵六咳嗽了声,忽然道:“有脚步声,还有人随着你来?”
说话间,就见又有四五个公差来到,纷纷叫道:“秦捕头!”
秦晨见来了救兵,心里越发有底了,不料赵六道:“若是背着我往上爬,甚是艰难,倒不如一路顺着这地道追过去,据我看来,这地道不至于太远,若是拿下贼人,自是你们的功劳。”
秦晨本是个豪爽之人,闻言把心一横,便道:“既如此,咱们便去,把这恶贼捉到,也给咱们大人出出这口恶气!”
当下秦晨便叫一个捕快,把赵六背了起来,因沿路往前。
众公差仗着人多,加上秦晨领头在前,便勇字当头,如此走了不多时,就见眼前光亮起来,秦晨道:“大家戒备,留神那贼在外埋伏!”
于是众人小心翼翼,渐渐靠近过去,却见头顶乃是一面木板压着,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幸而人多势众,众公差齐心协力,发一声喊,终究将那木板推翻,眼前顿时一片光亮。
秦晨举着腰刀,先纵身跃起,冲了出去,又怕贼人在外,双足还未落地,先挥刀乱砍了一阵儿。
眼前悄无声息,秦晨定睛细看,却见竟是个寻常房舍,此刻其他公差也都跳了出来,秦晨见屋内无人,早去开了门,一看眼前,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此处,竟正是那小姐院子之外的廊房院子,此刻他们所处的,正是那西侧厢房。
外头正有几个袁家仆人在此探头探脑,猛地看见这一伙人从此处出来,众人都发呆,不明所以,秦捕头道:“方才可看见可疑之人从此处出来了么?”
其中一个仆人大胆说道:“方才哑巴从这儿出去了。”
秦晨闻听,立刻揪住此人,叫他带路,又命一个捕快留下照料赵六,便带着其他人飞奔而去!
且说那捕快背着赵六走了出门,赵六呼了口气,道:“你放我下来罢。”
捕快小心将他放在台阶上,因看了一会儿,便道:“小六爷,您的腿好像折了……”却见他脸上也沾着血,只怕身上也有伤,却不敢细说。
赵六笑道:“不算什么,六爷死不了就又是一条好汉。”
那捕快见他年纪不大,却豪气狂放如此,不由也有几分钦佩,便道:“我去叫大夫来如何?”
赵六挥挥手,那捕快果然忙去了,赵六坐在台阶上,徐徐地又呼出一口气,仰头往上,见阳光从葡萄架中倾泻而出,细细碎碎,此刻世界,跟方才在地下,却如天堂地狱一般。
赵六微微眯起眼睛,忽地蹙眉,却见那葡萄架外,廊房正中的栏杆处,静静地站着一人,此刻垂眸正也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赵六先是一怔,继而挑唇笑了起来,道:“小丫头,你又救了六爷一次,六爷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云鬟只漠漠地看着他,也不做声。
赵六撇了撇嘴,道:“做什么,不认得六爷了不成?对了,你放心,那贼被六爷打跑了,六爷是不是很能耐?”
云鬟仍是面无表情,只扫他一眼,便转过身去。
此刻阿泽正也自廊桥过去,急急地说:“凤哥儿,如何闷声不响地就跑了出来,可知又吓我一跳?”阿泽说着,便拉住云鬟的手,仿佛仍怕她离开一样。
赵六看着这幕,才又皱了皱眉,本来满漾着明亮笑意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阴翳,眼睁睁看两人进了廊房,又顺着下来,竟是出门而去。
原来云鬟因见案情即将大白,剩下的黄诚自然会料理的妥妥当当,她便先吩咐阿泽,乘车欲返回素闲庄。
谁知才出了袁家大门,便听见身后有人道:“稍等片刻。”
云鬟回头,却见赵六被捕快扶着,那捕快陪笑道:“凤哥儿,六爷的腿摔断了,他又想回鄜州,可否借庄上马车,捎带六爷一程?”
云鬟皱眉不答,赵六却笑道:“罢了,何必劳烦呢,我骑马回去就是。”
云鬟淡声道:“我并没有说不可。”说罢,便自己先上了车。
赵六听了,就也笑道:“知道你是菩萨心肠,舍不得六爷吃……苦……”说到这里,却见云鬟回过头来,眼神冷冷地。
赵六吐吐舌头,便只当什么也没说过的。
阿泽在旁看着,因说道:“哟,这可是一物降一物呢,你怎么不犟了?先前怎么还跟我还一套一套的。”
赵六哼道:“好好当你的跟班儿就是了,谁让你多嘴来。”
阿泽道:“我自不是你的跟班。”
赵六道:“不是我的,你就高贵许多了?你如何不是皇帝的跟班儿,那还是公公呢。”
阿泽气的竖起眉,那捕快忍着笑,扶着赵六上了马车,阿泽少不得忍着气,又拉了赵六的马儿过来,随车而行。
马车缓缓往前,云鬟靠着车壁坐着,一眼也不看赵六,只是垂着眼皮。
赵六却也识趣似的,并不做声。
风撩动车帘,车厢内光线明明暗暗。
云鬟心底波澜乍起,忽地也想起某一幕场景。
那天同样是夏日,她照例前往天王寺礼佛,车驾出城,行到中途,不知为何马儿受了惊吓。
车夫被颠落出去,马儿失去掌控,越发发疯似的,拽着马车跑出车队,于山路上左转右拐,险象环生。
车内只云鬟跟灵雨丫头陪着,被颠的撞来撞去。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却听得急促的马蹄声从后传来,灵雨抬头看出去,喜道:“是王爷来了,是王爷来救咱们了!”
云鬟却并不抬头,连看也不看一眼,直到那马蹄声近在咫尺,她听见赵黼的声音:“崔云鬟,快出来!”
云鬟脸色雪白,却仍旧不动,灵雨拉住她:“娘娘,快!”
云鬟咬着唇,轻轻摇头,灵雨一惊,外头赵黼逼近,一把扯落车帘,厉声道:“崔云鬟,到前头来,我接着你!”
云鬟抬头看向前方,此刻车门大开,依稀可见前头是个拐角,十有八/九,马车便会被甩落沟壑。
灵雨拉着云鬟:“娘娘,快呀!”
云鬟目光转动,终于伸出手来,反而推了灵雨一把,灵雨睁大双眼,明白了她的意图:“娘娘,你不要管我!”她拼命拉扯着云鬟往外,不料云鬟抬手,握住车窗边缘,并不肯动,只轻声说道:“你快出去。”
车窗外,赵黼看个正着,原本就极凌厉的眸子里,更多了一丝难以描述的盛怒之意,他咬了咬牙,清斥一声,竟打马往前急奔而去!
那时候的马蹄声如惊雷,叫人窒息。
云鬟记得,从车窗外,他的影子一掠而过,不多久,便跟那惊疯的马儿旁并辔急行,当时他披着一件黑缎子的披风,被风卷起,烈烈微光,如一朵挥之不散的黑云。
忽然耳畔有人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云鬟蓦地抬眸,正对上对面赵六明亮带笑的双眼。
云鬟看他一眼,却又转开头望向别处,赵六不以为意,仍道:“唉,这次若不是你,六爷要死在那密道里了,不过好歹六爷也是为了救你才掉下去的,还折了腿呢,可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用总是这样冷脸对我罢?”
云鬟垂眸说道:“这次若不是六爷执意要跟着过来,自然也不会有这一番苦头了。”
赵六道:“你是拐弯说我自讨苦吃?不过,六爷还是自讨苦吃些好。——试想倘若我不来,你自个儿掉了下去,纵然不摔死,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再遇到那个贼囚……简直无法可想。”
云鬟听了这番话,当即便又缄口不语,自此一路,便先送了赵六回到鄜州大营,自有军士接了他回去。
次日,阿泽又去县衙探听,半日方回,便把所知的消息告知云鬟。
原来昨日一番忙碌,通城缉捕,终于在王家将那王闫活捉回来,也并不安置在洛川县,一直上了枷锁落了囚车,运回了鄜州城。
一路上,听闻消息的百姓纷纷前来,有的看热闹,有的却往囚车上扔那石块,吐唾沫,把王闫打的头破血流。
今日黄诚升堂完结此案,袁老先生跟袁锦两个,一大早儿便来听审。
这王闫因事情败露,无可抵赖,便供认了曾以邓仵作家人相威胁,迫使仵作“偷梁换柱”,后来因得了性命,本来去了外地逍遥了一段时日,后来偷偷回到洛川后,无意发现袁家竟正搬到王平遗留的宅邸中。
这王闫小时候,常来伯父家中玩耍,这楼上机关,他自也是知道,只因王平已死,王女远嫁,因此洛川竟只他一个人知情。
他因记起此事,便蠢动起来,正袁家需要人手,他便假扮哑巴,在后院做些粗活,想要伺机行事。
后听闻袁小姐要订给陈秀才,他越发心火难消,一夜,便从这暗道攀上绣楼。
后来那次,却正是他无意中发现了嫣红引了陈秀才进门,便故意现身,以栽赃给陈秀才。
黄诚问明之后,便又追究王家人的同罪之责等,自写公文不提。
云鬟自不曾前往,然而午后之时,门上却报,说是袁家有人来见。
云鬟不明所以,忙出外相见,却见来者正是袁老先生跟袁锦两人,身后跟着几个丫头,手中或捧或提,竟都拿着许多礼物似的。
当下迎进了厅内,彼此寒暄数句,袁老先生因对云鬟道:“凤哥儿休要怪我们来的唐突,只不过,有句话要当面说知才好。”
云鬟道:“老大人有话,自传我过府聆听就是,怎么竟还亲自登门一趟。”
袁老先生含笑点头道:“那宅子,我也已即刻叫人发付变卖了,不日我便随着锦儿仍旧上京。”——那宅子原本跟仇人有些关系,更是爱女殒命之地,自然是一刻也不肯多呆的。
袁锦接口道:“我听黄知县说,那密道是凤哥儿发现的?”
云鬟道:“我也只是误打误撞而已,算不得什么。”
袁锦想了想,望着她道:“难得,难得。”
老先生见女儿说罢,便对云鬟道:“总之,我要替秀儿多谢凤哥儿。”老先生说着,便站起身来,竟拱手,端端正正地向着云鬟行了个礼。
云鬟忙道:“老大人!我怎能当得起!”
袁锦扶住父亲,因和颜悦色地对云鬟道:“是该多谢你,不然的话,别说父亲,连我们也要怀憾终生了。”
两人又略说了几句,便要告辞离去,云鬟因见带了许多礼品,便只推辞。
袁锦道:“都是那宅子里用不到的东西,你不要,也是白扔了,我送来且还脸红的呢,只因你完了父亲的心意,也给我妹子报了仇,别说这点儿东西,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给你摘了来。”
袁锦说着,微笑看云鬟,见她如此容貌气度……心中尚还有一句话,倒也先罢了。
云鬟见说的如此,只得收了,当下亲自送了两人出了庄门。
袁老先生跟袁锦上车,过桥而去,才过小桥,窗帘掀动,老先生却仿佛看见,前头那绿柳漾波之中,蹁跹站着一人,窈窕秀丽,向着他徐徐下拜,然后一笑不见。
袁老先生倾身过去,双眸睁大,顿时之间,老泪纵横。
旁边袁锦见老父亲忽然落泪,不由轻声宽慰道:“爹,你如何又伤心了?”
袁老先生泪落不止,却摇头道:“不是,爹并没有伤心。”
且说云鬟站在门口,目送那马车远离,因想着……虽然袁小姐之事无法更改,然而袁老先生至少可以不似前世一般凄惨遭遇,且这十大悬案之一的“冤魂索命”,也终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云鬟点点头,正要回身回屋,却见前方柳下,似有一个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面孔似有几分袁锦的模样,然而细看,却又像是青玫,望着她微微一笑,复又转过身去。
云鬟一震,往前走了几步,却见风吹柳浪,又哪里有伊人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