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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王典为报复白樘,便想出这一条计策来,不过他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件事。
这日清早,王典便往“大小姐”的房中而来,推门而入,拐到里间,却正见一个小丫头子站在梳妆台前,手中拈着一朵珠花,比在鬓角,整个人似在出神。
这女孩子猛然抬头间,看见王典进门,一惊之下,手中珠花便落了地,她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睁大双眸看着王典,嘴唇动了动,却只说道:“我、我……”
王典见是这般情形,自以为是吓坏了而已,当即上前捉住,口中笑道:“小凤哥儿,你不必怕,我不过是想借你做一件事儿而已,你只乖乖地便好。”说着,便拉扯着往外而行。
这丫头慌里慌张,便道:“你是谁?想做什么?我、我不是……”
原来这女孩子自然不是云鬟,却是程晓晴,她昨晚上被拉回房中,因都湿透了,露珠儿便把自己的衣裳送过来一套给她换了,虽是旧衣,却比她先前穿的那件儿不知好多少,晨起又略整理了一番,自不是昨日那蓬头垢面的模样了,也颇看得过去。
程晓晴一夜无眠,思来想去,一大早儿上便偷偷地过来,想找着云鬟,好歹再仔细地求一求,谁知自然是扑了个空,阴差阳错,竟又给王典堵了个正着。
程晓晴因见王典身着仆人服色,起初还以为王典是来赶她出去的,又怕方才自己在房内的举止给云鬟知道,心思慌张之下,忙要辩解……
谁知话还未说完,王典皱眉又道:“小丫头,只要你别吵嚷的叫人心烦,老子或许会饶你性命。”
程晓晴听了这样一句,吓得乱颤,又看向王典,这才知道此人不是奴仆,事情不妥当了。
且说这王典押着程晓晴来到花厅,便见陈叔林嬷嬷等都被捆绑在此,——原是王典的两个同党所为,此刻他们两人却在内宅各处,翻找搜敛各色财物。
陈叔等见程晓晴也被捉了来,自也诧异,王典把程晓晴往前一推,道:“你们当自个儿不说,我便找不到这小丫头了?还说什么她不在庄上?”
陈叔跟林嬷嬷闻言大惊,林嬷嬷毕竟是妇人,露珠儿又小,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一时呆呆愣愣地反应不来,更不敢多嘴。
陈叔一怔,却知道是这贼错把程晓晴认为是云鬟了,陈叔并没那许多弯绕心思,本能地才要否认,忽听程晓晴道:“陈叔、他、他是在房内找见我的。”
陈叔不觉诧异:“你、你说……”才要问程晓晴是说什么胡话,却见她又转头看向王典问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声虽微弱,却极清楚。
王典不疑有他,便不答,只把她往前一推,程晓晴顺势挨着陈叔坐下。
这会儿王典走到厅门口张望,陈叔便看程晓晴:“你怎么……”
程晓晴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口。
陈叔这才知道她是故意而为,不由缄口,心底却惶惶然地想:先前这贼把他们擒住之时,曾问“凤哥儿”何在,正林嬷嬷因不见了凤哥儿想去找人呢,被这贼一逼问,自然就失言说了。
这会子这贼错认了程晓晴是云鬟,一时半会自然不会再出去找寻,倘或云鬟不回来,也自不会遇险。但若是说明程晓晴不是云鬟,只怕这贼立刻又要再去搜寻,岂不是对云鬟大有凶险?
是以陈叔便也忍着不言,一直到看这贼要对程晓晴下狠手,才捱不住想辨明。
且说王典正欲切下程晓晴的手指,忽然听见外头有异动,他一边警惕喝问,一边儿抓紧程晓晴,挪步往厅门口来。
不料还未到门边儿,就见眼前人影一晃,竟有人闪身出来,面上带着三分笑意,口里说道:“王癫子,可还认得我么?”
王典一见此人,当即又后退一步,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六爷……”虽如此说,却很不敢轻敌,说话的当儿,目光所及,把赵六身后左右极快扫了一遍,眼见似并没帮手在,才暗中松了口气,继续道:“小六爷怎么在这儿?”
此刻赵六已经迈进了门槛儿内,仍是笑得波澜不惊,竟问:“你不妨猜猜看。”
王典见他举手投足,似浑不把自己放在眼底,便心头发紧:“你总不会是……追着我来的?”
话一出口,又觉着不太可能,他因知道白樘是个极为棘手难对付之人,故而此番行事格外机密,自忖不会被人发觉才是。
赵六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笑说:“王癫子,你可真真儿胆大包天,你不把我鄜州的军差等放在眼里就也罢了,可你总该知道你的死对头,——那位刑部的白大人现如今正在鄜州城里做客呢,你也不怕再被他把魂儿给勾了去?这回……可未必会再赶上一次天下大赦了。”
王典琢磨他这两句话,左右都有威胁之意,便又暗中打量赵六身后,此刻他最怕的便是赵六是带了人来的,倘若涌出百八十个军汉,只怕他来不及找白樘报仇,便会死在这一关了。
加上赵六话说的滴水不漏,又是这样一副谈笑风生莫测高深之态,王典越发摸不着他的底儿,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因一时也不敢造次。
王典只抓紧了程晓晴的手臂,微微狞笑道:“你……是想拿我?你带了多少人?”
赵六挑眉,抬手摸了摸下颌:“你先把那孩子放了再说如何?瞧她怪可怜见儿的。”
赵六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王典心中一动,想道:“他果然是带了人来了么?故而这样有恃无恐的,竟像志在必得会拿住我,只怕人手且不少……又叫我把这孩子放了,是怕动起手来误伤了她?”
王典如此猜忌之下,哪里肯放开程晓晴,越发把女孩子拉到跟前儿,道:“小六爷,我要对付的人是白樘,你休要来惹急了我,不然的话,大家只有鱼死网破。”
王典毕竟是个身负重罪的死囚,生性狡诈多疑,武功且又颇高,若说是单打独斗,赵六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然而他眼见赵六如此气定神闲,便认定他是带兵前来,故而心中胆虚焦躁之极。
赵六“嗤”地一笑:“你堂堂一个大罪重囚,挟持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娃子,倒是羞不羞呢。”
王典本正进退维谷,听到这里,心中又是想:“早听闻说这小子虽然年纪轻,可诡计多端,无人能及,倘若他真的带了人来,又何必跟我费这许多口舌?除非……除非这女娃儿对他来说极为重要,故而他不敢动手?”
王典左右思量,便道:“小六爷,你跟这小凤哥儿是何关系?”
赵六道:“笑话,我跟这乳臭未干的女娃儿会有什么干系,不过是觉着男人们动手,弄个小娃儿在中间岂不碍手碍脚的不爽利。”
王典毕竟是个老辣大贼,口上问不出赵六的深浅来,心底悄然计较,已经想出一个毒计,因笑道:“我因听闻白阎王跟这女娃儿有些关系,故而想挟持她,逼迫白阎王露面儿……先前正想切她一根手指当信物,如今小六爷来了,正好儿做个见证。”
赵六听了,微微皱眉,冷笑道:“王癫子,六爷当你是个人物,才跟你说了这许久,你反倒要挟起我来了呢,识相的就快些把人放下,六爷拼着回营吃杀威棒,也还可以做主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敢动凤哥儿,我叫你今儿死在这儿!”说话间,便上前一步,又回头故意往门口看了一眼。
王典见他说了狠话,又见他往门外使眼色,一则信了他跟凤哥儿有故,二则信了他外头有人,两下交织,来不及多想,便道:“站住!我原本不想招惹你,你偏来碍事……你再敢上前一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赵六果然投鼠忌器似的停步,王典心头一宽,自忖情势危急,已不想再留恋此处,便抱着程晓晴缓缓后退,见赵六又欲往前,便喝道:“别动,不然不等你上前儿,我就先拧断她的脖子!”
赵六立刻停下,又厉声喝道:“不要伤她!一切都好说。”
王典大喜,自以为得计,便抽身欲退,谁知正在此刻,却听得门外有人喝道:“哥哥,捉到一个小娃儿!”
话音未落,王典大惊,赫然止步。
与此同时,赵六神色一变,回头之时,却见门外有个矮汉子,正揪扯着云鬟进门来,忽抬头看见赵六在场,便有些愣怔。
赵六见状,顾不得再跟王典斗心机,趁着那汉子错愕瞬间,便闪身上前,一掌当胸拍去。
他出手如电,那贼恶人猝不及防,胸口已经吃了一掌,痛不可挡,当下手上一松,赵六眼疾手快,探臂抓住云鬟,便要将她拽到跟前儿!
谁知就在这会子,王典退而复返,同赶上前来,拼力一抓,堪堪抓住了云鬟的左手!当下竟扯住不放。
赵六目光一动,心头惊恼,二话不说便攻向王典。
王典哈哈大笑,举手一格,道:“小六爷,你果然是诡计多端,这一出空城计唱得甚好!老子差些儿便上了你的当!”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已经过了三招,彼此却都握着云鬟的左右手不放。
赵六面沉似水,几次想把云鬟拉回来,然而王典心狠手辣,手如铁钳般,哪里会放开?一番挣扯,云鬟的手腕已经青紫起来,疼得钻心,她却忍着不吭一声。
先前因两人在屋外有些动静,给王典发觉,赵六何等机灵,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及王典,若是硬拼,只怕讨不了好儿。
当下他便低低在云鬟耳畔说道:“我拖住他们,你快去搬救兵!”说着,把云鬟往外一推。
云鬟脱了他的身边儿,神智方定,回头看赵六,尚且迟疑。
赵六拧眉,以口型喝道:“快去!”云鬟自知留下也是无用,听赵六如此说,来不及多想,果然转身便跑!
赵六知道王典多疑,故而说话中天衣无缝,让王典摸不着头脑,果然竟疑心他是带兵追踪而至,因此便不肯恋战。
谁知云鬟跑到半路,冷不防正遇上王典的同党,要躲逃已是来不及。
王典一见同党自外而来,便知道外头并无伏兵,又看赵六不顾一切先去救云鬟,他心念转动极快,当下竟撇开程晓晴,反也冲了上来,就跟赵六争了起来
两人用力之下,云鬟脚尖点地,几乎被两人拽的腾空。
赵六听王典如此说,便笑道:“原本是空城计没错儿,但六爷陪你唱了这半天,救兵大概已到了庄门口了。”
王典脸上的笑略有些僵,便阴沉说道:“你又想来唬我?”
赵六眼底透出锐色,缓缓道:“你不必惊,也不用怕,横竖再等上一会子就知道了。”
王典先前差点儿被他诓骗,心中恨极,此刻虽然不信他所说救兵来到的话,然而看赵六脸上似笑似恼,却半点畏惧胆怯都无,任凭他老辣狠毒,心底却也不得不佩服,便看着云鬟道:“这孩子是谁?”
赵六说道:“是我新收的侍童。”
王典再不肯听他的话,便道:“既然是个侍童,杀了也是无妨的。”
赵六咬牙道:“我的侍童,就算杀也是由六爷动手,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典看着他有些冷峻的眉眼,不由大笑:“好!”笑了声,手上猛然用力,如此一拉,云鬟双足已经离地,疼得色变!口中不由闷哼了声。
赵六不觉色变,略一迟疑,终于松开手。
王典即刻把云鬟抱了,后退数步,得意笑道:“妙极了,看来这孩子果然是你心上的人,疼得紧呐。”
赵六嘴角一挑,眼底唇边却都是冷意:“死到临头,劝你不要自作聪明。”
王典捉着云鬟,又回头看看程晓晴,忽然想起:方才赵六故意流露种种暗示,让他误以为赵六跟程晓晴大有交集,然而细想,赵六不过是想让他带着程晓晴离去罢了。
赵六为诈他离开,竟想舍弃程晓晴,可见此女并不是他真心关切的,相反……
王典低头看向云鬟,因此刻云鬟仍是个男孩子的装扮,倒是让他十分莫名,猜不着云鬟的来历。
正思量间,猛想起先前林嬷嬷等说凤哥儿出门去了不在家等的话,王典大惊,回头看向程晓晴——原本并没在意,如今细看,却见那女孩子面黄肌瘦,不管是装扮还是气质,并不似是个大小姐的模样,何况听闻素闲庄的小主子是有六岁,这女孩子看着似乎有些大了……
反倒是怀中的孩子,虽然看着小,但却如明珠美玉,极为出众。
王典一惊之下,便道:“这个才是凤哥儿,我说的对不对?”
赵六嘴角一动,心中大怒,却不言语,只是冷笑。
王典恼羞成怒,猛地回身,竟一把掐住了程晓晴的脖子,口中道:“小贱/人,你是什么人,也敢来哄骗我?”
这王典向来为非作歹,从来都是他戏耍别人、拿捏别人的生死,谁知这半晌的功夫,竟接连被两个半大孩子哄的团团转,一时之间怒发冲冠,杀机四溢,手上缩紧,便要将程晓晴掐死。
晓晴挣了两下,眼睛微凸,地上陈叔叫了两声,却无能为力。
正生死一刻,忽然云鬟道:“你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怪什么别人,还不住手!”
王典手臂上刺痛,细看,却是云鬟手中握着一枚玉钗,正狠狠地扎向他的胳膊,虽然她人小力弱,这钗子也并非十分尖锐,但夏日衣单,仍是刺破了几处。
王典手一松,程晓晴落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吭吭地干咳。而他反手一挥,云鬟握不住玉簪,那钗子落在地上,顿时跌碎几段。
王典恼怒之际,便要打云鬟,然而手一抬,就见赵六身形一动,他心头警觉,忙喝道:“小六爷!”
赵六果然止步,只是眼神冷峭地瞅着他。
原先王典欲杀晓晴之时,赵六一声不吭,此刻却按捺不住,孰轻孰重,早已是分出来了。
王典如何看不出这情?此刻看着赵六稚嫩的脸容,想到先前被他不动声色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年幼已经是这般心机,长大了还了得?
王典心中冷极恨极,便笑道:“六爷,瞧不出你年纪轻轻,便如此慧眼独具,竟是瞧上这细皮嫩肉的女娃子了不成?”
赵六只是冷冷地觑着他,王典被这双眸子一瞧,心中无端仍有些嗖嗖寒意,竟不敢再说些过分的话了。
王典略一思量,便道:“先前我说的极明白了,我不过是想引白阎王出来罢了,跟六爷你毫无关系……你倘若上心这女娃子,也罢,我卖个面子给你,我不伤这女娃儿分毫,只要你替我去传个信儿,把白阎王引来,待我报了深仇大恨,我仍把这娃儿好端端地还给你,如何?”
赵六目光闪烁,尚未言语,忽听云鬟道:“不要去。”
王典皱眉,赵六也看向云鬟,却见云鬟抬头望着他道:“六爷不要去。”
赵六不答,只是冷冷地望着云鬟,王典已经喝道:“闭嘴。”
云鬟看了一眼地上的晓晴以及陈叔众人,缓缓地吸了口气,道:“你不要白费心机,他就算去也是空走一趟,……白四爷若是会受人胁迫,他就不是白四爷了。”
赵六双眼微微眯起,目不转睛看着云鬟,听王典道:“你这小丫头又懂什么?”
云鬟静静说道:“我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你既是逃犯,又曾是四爷的死敌,若四爷知道你在此处,他自然不会放过,必会亲临将你捉拿归案,很不用你特意叫人去说。他如今不来,自是因为他不知道此事,另外……他昨儿已经离开鄜州城了,又哪里找去?不信,你且问赵六爷。”
王典听了这一番话,便看赵六,却见赵六看着云鬟,目光阴晴难辨。
他不等王典开口问,便轻声道:“不错,因逃狱之事已经告结,他昨儿黄昏早已出城,这会儿别说鄜州,只怕早也离了洛川了,可笑你还在做梦呢。”
王典不免猜测这话到底几分真假,而云鬟听到“做梦”一词,正要抬头,忽然门外有人道:“是说谁在做梦?”
这淡淡地一声入耳,瞬间,厅内众人脸色各异!
赵六先是睁大双眸,看一眼厅外,旋即又回头看云鬟,却忽见云鬟双眸空茫,仿佛望空,不知怎么样。
而王典也已听出门外来者何人,心头巨震,只是还未开口,就见一道影子从外闪了进来,流星闪电般迅速。
王典只当是来人偷袭,因他擒着云鬟,不便动手,又忌惮来者之能,当即后退数步,顺手抄起桌上一个茶壶,做暗器般丢了出去。
那茶壶不偏不倚,正砸在来人身上,刹那间瓷片四碎,而那人哼也不哼,便跌坠于地。
王典以为得手,先是大喜,继而一惊,定睛一瞧,堪堪看清地上跌倒躺卧的,却是另一个同党之人!此刻动也不动,死活不知。
王典悚然,自知不好,却早有另一人自厅外闪身而入,身形如风。
这人未现身,已经先给了一个下马威,乍出现却又是如此雷霆莫当之势,如何不叫人心生畏惧?
王典毕竟是吃过亏的,哪里敢直撄其锋,心惊胆裂之时,再顾不得,便厉声高叫:“白阎王,你敢过来,我即刻杀了这女娃儿!”说话间,手一搭,便捏在了云鬟颈间。
然而这一招对此人来说竟全然无用,那道影子分毫不停,就如没听见这话的一般,近身儿之际,劈面一掌挥来。
王典料不到对方如此果决不容分说,又被那劲烈绵厉的掌风所侵,眼前发黑,胸口窒息,只得复急急倒退出去。
然已经后退无路,王典哗啦啦撞翻贴墙的桌几,又撞上墙壁,墙上挂着的木匾额被震得晃了几晃,也随之跌了下来,有一块儿竟斜斜地劈在云鬟身上。
赵六见状,再无犹豫,纵身跳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