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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芒眉头微皱,淡然道:“柳总管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从此以后,你根本不会有什么事需要瞒我。”
柳随风此言不可谓不诚,她知道,他是以很认真的态度在说这句话。然而时过境迁,她的心情里已没了三入神州初期时的隐隐期待。就算柳随风以后还有什么想隐瞒,她也不会太在意,何况她很怀疑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事。
神州结义和权力帮的关系早已破冰,萧秋水和赵师容的关系自不必说,连提到李沉舟时都是满腔敬佩。虽说他像天下人一样,怀疑过柳五的忠心,但灵堂之后,这点怀疑也不复存在。柳五没了对付萧秋水的必要,又会有什么需要瞒她?
她澄净的心湖上,清晰无比地倒映出柳随风一掠而过的黯然心情。
尽管她能感应到,这抹黯然是完完全全因为她,而非赵师容,却仍然选择不作任何回应。此事继续纠缠下去,对人对己均无益处,事已至此,她再主动提出让他抛开权力帮的提议,便不是有始有终,而是自取其辱。
这真是何苦来哉……
刚结识柳随风的时候,他明明是个意气风发、永远胸有成竹的年轻公子。李沉舟是枭雄,柳随风是人杰,江湖素有“想诛李沉舟,先杀柳随风”的传言。她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忘记他的笑容,嘲笑、讥笑、冷笑、谦和的笑、挑衅的笑,当然也有过真心开怀。
但他已经多久没笑过了?
苏芒下意识地回想,猛地发现,上一次听到柳五的笑声,还是在灵堂里。她对唐宋反唇相讥,一心维护重伤的柳五,那时柳五在她身后轻笑,让她生出不惜一切代价应敌的豪情。倒也不是硬充好汉,只不过忽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如此而已。
现在再想,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柳随风,大概只有赵师容才能让他开心起来吧。
好在柳随风好像还听得进她的劝告,也许等她回归碧落天之后,他会从过往的执念里走出来,心境武功更上一层。否则,只怕他的实力永远只能局限在眼下的地步,终其一生都别想突破到先天之境。
她不欲多说,微笑道:“无礼之处,尚请见谅。”
柳随风看着她,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道:“还有一件事,涉及兆秋息和鞠秀山。”
苏芒奇道:“什么事?”
那天棺材被击裂,伪装成尸体的唐绝滚出,带来恐怖片一样的效果,把身为先天高手的苏芒惊得头皮发麻。但唐绝被柳随风当场击杀,唐宋落荒而逃,死的死逃的逃,对她而言事情已经结束,不会去思考幕后有多少隐情。
她可以不想,李沉舟和柳随风却不能不想。李沉舟以蘀身代死,假尸体骗过柳五,自然要确定那蘀身死透了才敢放心离去。权力帮中若无内应,唐绝怎么可能代蘀尸体躺进棺材?而柳随风离开尸体的时间极为有限,在极短的时间里成功更换尸体,内应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有机会偷天换日的,只有这两个人。
他们都是李沉舟亲信,常年守护书房,连柳随风都没想到其中有人和他们暗中勾结。李沉舟将双王送来,固然是为了助苏芒一臂之力,也是想让柳随风顺手肃清叛徒。
苏芒皱眉道:“你这么一说,他二人果真可疑。不过,如果我是内应,事败后必定找机会逃走,怎会还留在权力帮里自寻死路?”
柳随风淡淡道:“唐门做事,向来置诸死地而后生。好不容易伏下一着棋,焉会随便放弃?此人不留则已,一留下来,反而让我判断不出究竟是谁。”
苏芒笑道:“你们做事难道不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以我之见,兆刀王不像是内应,水王我不熟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防万一,我可以蘀你监视水王。”
她扬眉一笑,又是自信又是倨傲,尽显把握笃定。柳随风瞧着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信任兆秋息?”
苏芒笑道:“实不相瞒,我进灵堂之前撞上他时,他还有闲心向我炫耀已经把刀练到只剩一柄,内应何必这么多事?何况他的刀法暴烈刚直,一如其人,心里有鬼的人,很难练出那样的刀。同为八大天王,剑王屈寒山的剑法就是变幻莫测,剑意难以纯粹。”
她说到这里,忽然掩口而笑,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你柳总管的刀法比屈剑王更要诡丽得多,还不是忠义之名遍传天下。”
说到武功,她一时忘形,眉飞色舞,笑得好看至极。柳随风一恍惚间,忽地想起和她谈遍江湖人物的时候。
那
时他投其所好,肆意褒贬,一开始还记得留意她的喜好,后来越说越是舒畅,竟无法避忌心中真实想法,屡有刻薄之言。他还记得,两人瓜子壳吐了一地,苏芒一边笑,一边催他去杀慕容若容,好让她瞧瞧慕容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武功是不是真那么不济。
他也有过无话不谈的对象,后来,大哥成了帮主,有了赵姊,兄弟之间已很久没有畅所欲言,实没想到有机会再尝这种滋味。偶尔他甚至忘记了初衷,恨不得苏芒做他自己的解语花忘忧草,永远别开到别人那里去。
后来,苏芒一去不回,慕容若容行刺李沉舟失手,逃跑时,柳随风半路拦截,破了慕容世家的银针绝技,接针反手打进他咽喉。他看着慕容若容的尸体自墙头摔落,心里却想:如果苏芒在,不知会有什么话说?
这次苏芒若再离开,必定一去不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有这种野兽般的直觉。每次想到这件事,他都有一种无法排遣的郁结,像是失去了心*之物,而且永远都别想找回来。
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和他言笑无忌,再不会有人为他不惜一切代价,世界里只剩下李沉舟、赵师容、抑或还有宋明珠……
他已很久没有过这种无措的感觉,在苏芒面前,“算无遗策”四字的价值还不如唐柔的一句话。
苏芒恍若不觉,笑意渐渐收起,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柳随风沉吟了一阵,缓缓道:“这倒不必。唐门虽与权力帮作对,还不至于通敌卖国。”
苏芒想起唐灯枝顶蘀墨最的身份,连墨家巨子都看不出异常,皱眉道:“不要掉以轻心,倘若水王也是唐门五大里的谁谁谁,你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吧?”
柳随风脸上微微变色,只是隔着面具,看不出来。苏芒说出这个可能之前,他只当双王中有人被唐门收买,并未想到顶蘀身份的可能。唐门易容之术不下于上官家和费家,又善于匿迹、模渀,回心一想,墨最都可以被顶蘀,兆秋息和鞠秀山为什么不可以?
其中兆秋息较为年轻,武功受李沉舟指点,又受苏芒影响,难以冒充,确如苏芒所言,鞠秀山的嫌疑比兆秋息大得多。
苏芒又敏锐地觉察到他话中有话,续问道:“唐门不至于通敌卖国,那么谁会这么做?”
其实这才是柳随风要和她商量的正事。也许是因为这是武侠小说世界,也许是因为萧秋水的行事风格问题,总之,刺杀金兀术的行动已经不可能还是秘密。
身为金国太师、侵宋主将,四狼主完颜宗弼收到南朝江湖高手前来刺杀的消息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应当立即报警,加强守卫,躲得越远越好,把剩下的事留给警方去做。但一个武侠世界里的政治家……苏芒想起金兀术也是第一流的高手,眉毛再次皱了起来,道:“若我是他,一定趁此机会,把大宋的武林栋梁一网打尽。”
从萧秋水到裘无意,再到唐大梁斗,全部是大宋武林的领袖人物。李沉舟都能以诈死引出敌人,金兀术要是放过这个机会,太师之位不如让给李沉舟好了。
当然,表面上看,知情者都是萧秋水的好朋友,不见得一定会泄密,但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金兀术在开封设有临时的太师府,他人要么在太师府,要么驻扎在开封附近的大营,与士兵同食同宿。此人与岳飞争斗多年,乃是有了不起的真才实学,绝非普通的皇室纨绔。
他派次子来宋暗算岳飞,监视定罪下狱,儿子却不幸被燕狂徒截住,丧命于临安府外。双方的矛盾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国之仇,而是杀子的深仇大恨。金兀术必会将计就计,试图留下燕狂徒的性命。至于怎么留,是真身上阵,还是命大军围剿,就要看他的思路了。
苏芒的武功超出柳五不少,但若论使坏,拍马都追不上他。柳五能布下陷阱,她很可能只能布下馅饼,所以她只负责提出参考意见,其他事放手让柳五和唐朋去做。
她不清楚金兀术是否敢以自身作为诱饵。不过,无论敢不敢,刺杀者做不到地毯式搜索,目标只会是太师府和军营两处。一旦计划中的任何一个人泄密,陷阱也只可能在这两个地方发动。她忌惮失手后难度倍增,金兀术一样会怕夜长梦多。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四狼主绝不会做出藏得远远的破事,更乐意旁观战场,掌握全局。这个感觉也符合岳飞对金兀术的评价。她暗暗祈祷他千万别突然改了脾气,只要双方打个照面,她就能以精神锁住对方,追杀到天涯海角。
过了半个月,浣花主力“十年”赶到,裘无意亦调来了能够委以重任的丐帮帮众,再加上神
州结义可堪信任的成员,足有两三百人之多。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金兀术,只知要去前线与宋军联手抗金。
刀王兆秋息按原定计划抵达,水王鞠秀山则根本没有现身,大战将至,柳随风断然不允队伍中留有隐患,探出水王破绽后,便欲动手击杀。可惜水王乃是唐家唐君伤所扮,实力非同小可,竟在千钧一发间成功脱逃。
苏芒着实佩服柳五前一天对叔叔下手,后一天回来和侄儿合作的气魄,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史上最大牌酱油燕狂徒主动来找她,据说有要事相谈。
她一直在争取把燕狂徒的体质精力调整到最佳状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找上门来。
然而,与她好奇的探询目光迥然不同,燕狂徒却是神情郑重,竟还夹杂着些微难以启齿。天塌下来他都敢挺身去扛,这种复杂的、为难的、精巧的情绪委实与他不怎么相称,苏芒因此也端正了态度,正色问道:“前辈究竟有什么事?”
燕狂徒难得地没有态度倨傲,而是很平静地道:“此次前往开封,前途凶险,连我也没有把握是否能回来。”
苏芒应道:“这个自然。”
燕狂徒道:“我要你听一桩秘密,然后答应我一件事。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毛病,不会让你去做为难的事,只不过是给一个人带一句话而已。”
苏芒差一点就要拒绝了,总算大局为重,耐着性子道:“不如前辈先说是什么事?”
燕狂徒道:“假使我埋骨金国,死无葬身之地。你就去找李沉舟,告诉他,他不姓李,姓燕,他是我的儿子。”</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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