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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打的顾茂丙被丢在院子里,背后自有人给他上了药,这二十板子连着家规的额外福利,他会在未来的生活中,每月初一十五都尝一次。
话说,顾岩觉得自己很慈祥了,他自己的儿子,每天早上要挨三棍啊!
顾茂昌蹲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堂哥哥,难免有些幸灾乐祸之嫌,虽是堂兄弟,他们倒是很多年很多年没见了,家里那么多亲戚,谁去费那份心。
“哎……活着么?死了?喂,顾茂丙……顾老二……小二子。”顾茂昌直呼其名,完全没半点长幼意识,顾茂丙今年二十有三,没人给他冠礼,没人管他的成长。所以,他就没有字儿。
“我说……堂哥哎,别难受,这地儿挺好,你想吃什么,只管点,除了不能出去,这地儿还不错,习惯了就好,这地儿归我嫂子管,吃小灶儿,好着呢!”说完,顾茂昌舔舔嘴唇,看下远处屋脊上的飞鸟有些羡慕的苦笑,笑罢他站起来,走到顾茂丙身前,带了一脸阴笑蹲下道:“亲戚该说的话,你爹我是讲完了……咱交情不深,也就不用给你球毛的面子,妈的!老子全家欠你全家的,你娘初一十五来家里敲诈不说,你还……叫你骂老子爹!叫你骂我爹!你是那路王八,也敢骂老子的爹!老子捶死你个假娘们……”
说完,上去挥拳就打,打完外带一顿踩,踩完,不解气,又拿了毛笔在顾茂丙身后画了一只墨猪才算完。
挨了班子,又是一顿揍的顾茂丙整整趴了三个时辰,方才缓过气来,他身下早有侍奉的给铺了席子,倒是不怕凉着。
皎月初升,顾茂德手里提着一条烤羊腿一边啃,一边用嘴角吹脸前的乱发。
见顾茂丙犹如厉鬼一般,披头散发,摇摇晃晃的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顾纨绔声音里露着一股子盖不住的洋洋得意。
“嘿,大饼子,你醒了,真好,吃晚饭了,我把肉都帮你吃了,发物对你不好,你吃菜吧,哎呀,对不住,不小心我口水掉菜里了,你喝粥吧,管够,啊哈哈哈哈!”说完洋洋得意的冲着天空一阵大笑。
顾茂丙站好,顺手一撩额前乱发,眼睛直直的瞅着未知的方向,喘息半天之后,忽万千哀怨涌上心头,他神色一肃,双手猛地一起,端了一个范儿出来,接着一段念白便娇声吟出:“不想,这身上畸零,遍体鳞伤,这般凄凉谁人将护,谁人将护……呀,呀,呀……啊!!!”
顾茂昌张着大嘴,嘴巴里未及咽下的羊肉,尽数掉落,目瞪口呆,他看着自己的堂哥,摆着兰花指,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莲步,忽然停下,又换了一出前腔便开唱了:“伊总被弃,奴苦与谁言,哎呀(前腔换头)孤影残肢咋冷,幼雏飘渺单飞,息止不定。家园何在,奴香消玉殒,长姐深宅伴孤灯,数长天,十年烟雨伴断魂……”
要不说,顾茂丙能唱红呢,这台风,这份名角的功力,他依依呀呀的唱完一段后,回过身来,秀出兰花指,指着顾茂昌,一步一步的走将过来,一边走一边骂:“你这恶胚……奴……”忽然他妩媚的声音里,出现了浑厚的年轻人的声音:“去你妈的顾小四!老子跟你拼了!”
话音方落,他蹦了起来,别说唱戏的身手就是好,一跃而起,直接正面的就骑在顾茂昌的身上,打人他不是打,是,又是掐,又是咬,又是拧,就雄起了一句后,变成:“奴不活了,你也别活,奴不活了!!!!!你也别活!!!!!”
周而复始一万遍……
三月二十七,传了一年的礼闱终于开始了,这天天未亮,顾昭便早早的起了,收拾停当,顾昭怀里踹了几个香包便出了门。
今年大梁考试与往年不同,今年考试竹卷书写将弃之不用,因为有一其叶匠人,发明了藤纸与竹纸出来,这两种纸张,质地优良,纸色细白,在纸中加矾,加胶,涂粉,图蜡,洒金,染色后却又有更多的变化,更有其叶纸家,将家族中的纸张制成布匹样子,一匹匹的放在店中,以每匹不过二百钱的廉价卖与读书人。
那其叶匠人并非那位穿越人士,就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为了生计开动脑筋,将社会,历史,文化无意识推动着向前走的本地人。
历史总要因为需要走自己该走的道路,顾昭见到最初的纸张后,留了不少在家里存着,甚至,他还整到了第一版的原始宣纸。
今上见到其叶纸张之后,大喜,便下了最厚的封赏,赐其叶匠人姓氏为纸,将匠人家的匠人籍,提升为良民籍,自此其叶家族从可以步入读书人的阶层,再也不必世代做工奴了。
顾昭来得考场附近,骡车已经不能前行,他便下得车来,方下车,便有一位小吏,一把抓住他责备:“你这小郎,如今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怕是要误了搜检,快与老夫来,老夫带你进去。”
顾昭拍拍他的手,施礼:“老先生莫急,我不是考生,只是送朋友来考试的,不过,还是多谢了。”说完,从怀里掏了一把钱塞进小吏手中再三谢谢。
小吏笑笑,将钱放进袖口里,又站在路口等迟到的考生。
细仔他们在拥挤的人群里,为顾昭硬是掰开一条路,他一路生拉硬拽,搞得考生们不知道翻了多少白眼,这小混蛋完全不觉得丢人,反正不能把自己家主子挤扁了,看这人扎的,前心贴后背。。
待站稳,主仆举目四顾,眼眼却皆是款式差不多,密密麻麻提着藤篮,胳膊下卷着铺盖的儒生,这可怎么好。
细仔看顾昭茫然,便开嘴大声的叫了起来:“永宗郡眉山来的周相公可在,永宗郡眉山来的周相公可在……”
“尤那小子,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喊!”那前头传来一声大喝,吓的细仔闭了嘴,缩到一边去了。
顾昭笑笑,倒退几步,站在高处继续找。
“阿昭,这里,这里!”人群中,薛鹤咧着一嘴白牙,见到有人来送自己分外的高兴,他手臂一直摆动,胳肢窝的铺盖卷掉了都毫不在意。
顾昭笑了,分开人群挤过去:“抱歉彦和,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原以为很早了,没想到还是迟了,莫怪莫怪!”
薛鹤笑:“我等昨夜便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到好号子,亏了端衡出门带了两个垫子,方才歇了歇,如今是什么体面都没有了。”
顾昭一看,杨庭隐挎着篮子,嘴巴里咬着半拉硬面饼子,一边咬一边对薛鹤说:“还是阿昭命好,不必吃我们这等苦头,可怜我老杨这身肥肉,好不容易吃起来的,只怕又要瘦下去了。”
顾昭呵呵笑着拍了他一下:“端衡想必胸有成竹,不然,怎还有心思开玩笑。”
“哎,难不成哭去,这多少年的举子都堆一起了,真真是年份没生好,下辈子总要跟娘亲商议一下,晚生个几年,也好少来受这拥挤之苦。”杨端衡回身看看人群,又是一声叹息。
薛鹤在他身边笑着道:“都已经到此了,再慌张也是无用的,早死晚死都是死,想想永吉,十多年寒窗,一朝断腿,如今是哭皇天都没泪了。你还嫌弃人多?咱们这样的,那个不是四五岁便开始读书识文,十几年水磨的功夫都用了,走着吧!”
看他们说说笑笑,顾昭倒是安心多了,他实在没几个好友,如今跟杨端衡,薛鹤他们却是真心实意的交往的,他心里也是盼望着薛鹤他们可以金榜题名,得偿所愿,以后大家便能在京中常常聚会,自己也不用闷在家里,每日看大嫂子宅斗度日。
顾昭点头道:“如此,我便也安心了。”说完,他从怀里取出几个荷包分给他们:“这是家中阿嫂做的,里面有克川椒与丁香等沫料,有驱寒、辟秽、提神的功效,用在考场是最好不过的香方。”
薛彦和与杨端衡一起放下行李,对顾昭深深的施礼。
他们在上京并无亲人,虽只是小小的荷包,却是再再贴心不过,阿昭人小,做事却全面,都知道他家世贵重,可在一起的时候,阿昭从未露过一丝半点的傲气。相反,阿昭言语有趣,腹内自有一番道理与天地,是个相当值得深交的人物。如今虽是君子之交,没有到拜把子,做挚友的份上,可是,他们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呢。
“快不要这样,待两位金榜题名,我便在……呃,兰若寺给两位摆一桌上好的席面,到时候,咱们再如以前一般团聚,岂不是快哉。”想必,相熟的艳鬼也是要点两只的。
端衡大笑:“正该如此。”
队伍再次缓行,顾昭后退,站在高处目睹着这些历史里的人物,慢慢的走进命运的门,眼睛里亮晶晶的,哎,这便是科考了,我看到了。
随着考场内大鼓敲击,龙门关闭,顾昭忽有念头,若是肯读两本书,进去看看便好了,也不枉走这一遭……其实,想是这般想的,叫他读书……恩,下辈子吧。
街上人群散去,顾昭慢慢往家走,走到路口的时候却看到愚耕站在那里冲他笑。
顾昭这才想起,愚耕先生的儿子,这一次也是要考试的,他一脸抱歉的走过去说:“哎,你看我这记性,大侄子进去了?”
“进去了,胜败便在此一举了,该做的都做了。”愚耕先生一颗心悬着,却故作不在意,可惜平日里的风轻云淡劲儿也没了,表情僵板板的,左眼睛很明显的在突突跳,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也是,考生的父母总是比考生自己要紧张的多。
“哎,这一次不成总有下一次的,呸呸!看我,怎么说话的,定能高中,肯定高中的……愚耕先生,咱们去那里坐一坐。”顾昭见他紧张,便故作轻松,笑着指一边的酒楼道。
愚耕点点头,便与顾昭一起去了,他实需喝一杯定定神。
进了酒楼,因未到吃饭时间,后厨并未上工,顾昭他们只要了一壶蜡茶,这店中的掌柜依旧是热情服务,殷勤周到。并不觉得一壶清茶的买卖做不得。
这会子,茶方很多,有蜡茶,煎茶,末茶等等,这蜡茶,有提神醒脑,开窍通神的功效,愚耕先生点这个却是正正合适的。
顾昭是第一次喝蜡茶,以前他都是喝从南地带来的野茶树上采摘的茶叶,未抄,算是白茶,其实家里的茶方也多,他讨厌等待,便直接泡着喝,有时候泡都不泡,他喝白水。
蜡茶这种有些辛苦的味道的茶汤,顾昭还是第一次喝,当茶叶从嘴巴进入,过了舌头,流入肚腹之后,他竟感觉满口的芬芳,咦,别说,这蜡茶真是分外的解渴。
愚耕先生几杯茶水下肚,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些,便很敬业的介绍到:“七爷不常喝这外面的茶,这蜡茶里有江茶,冰片,麝香,用五味子煎制,再入檀香,白豆蔻少许,完成后加入甘草,糯米成饼。
此茶对七爷虽平常,可是以前晚生读书的时候,夜夜都要煮上几块,岁岁年年,不知道它陪伴了多少读书人度过这复复年年,哎呀,坏了,那臭小子进去的时候蜡烛不知道带的够不够!”
顾昭噗哧一乐,只好将楼歪回来:“先生说笑了,茶方香方,皆是国粹,怎能说它是粗茶呢。”现代人,白水一壶,冲一切可以入口的沫子,那里来的这般高雅,这般讲究,每日里忙来忙去,只是为了简单的一片瓦,一餐饭,一辈子折腾来折腾去,却没坐在那里为自己好好做几块茶饼子,别说做,听都没听过。
要说会活,还是古人的生活方式才要精致的多呢。
“七爷的想法总是不同,晚生不与你争辩,倒是这礼闱,不知道这批考生能出多少能人志士,为我大梁仁政治世,各输其力,施展所长。”
顾昭轻笑,谁展什么能耐,谁做皇帝,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倒是家中这位愚耕先生,真是常常忧国忧民对月哀叹,可惜自己对月至多会捣捣药,要么对月撒尿好不凉快也,说起来,不止他,这个时代,贩夫走卒,士人武人,对国家都有这样的热情,这种忧患意识,现代人不及也。
“七爷笑甚?”愚耕总觉得,七爷周围的人不同,到底那里不同,也是在说不上的。
“不笑什么,你也别操心了,管理国家是皇帝的事情,你又不拿俸禄,操那么多心,你操心大侄子一个就得了。”顾昭随意的摆手。
“七爷,您这么说晚生不敢认同,以前七爷说的那句知不知,自晚生听了,常常夜不能寐,反复的自问,七爷能问出知不知,不正是心忧天下的……”
正准备慷慨激昂的愚耕先生忽然闭嘴,抬脸看到酒楼那边的茶座坐着一个人,那人也在看他。愚耕心里的弦子啪的一声,便断了,流了一身冷汗后却释然,也是,这是天授帝登基的头一次礼闱,陛下来看看也是对的。
只是,他一直盯着七爷看什么?哎呀,真真不该跟七爷来这里,一会七爷见了陛下,就七爷那股子什么都不在意,随便胡说八道的性子,可千万别闯出什么祸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