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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冒犯。”人一醒,华璧立刻松手后退几步。
萧协一手撑地坐起,冰凉的湖水顺着他脸颊大片滑落,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笑看华璧,伸出舌头极缓地舔了舔下唇。
华璧强自压抑的脸色登时“腾”地红了起来。
这个时候,薛铭响起来的声音就仿若天籁了,哪怕是怀疑之语,“弘王懂医?”
“久病,自然成医。”华璧转身避开萧协的目光,平复情绪道:“闲暇时,翻过些医案典籍罢了。”
“原来如此。”薛铭眯了眯眼,朝躺在地上的萧协走去,“南宫卫士令,罗烈?”声音中透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萧协瞳孔陡然一缩,神情却依然玩世不恭,“南宫卫士令罗烈?哦,朕记的,那个满脸大胡子的。”
接着,他面色古怪起来,仿佛吞了一只苍蝇般地看向薛铭,“今天,朕听到他说大司马对他的恩情,他就是当牛做马也还不清,唯有将一生尽奉之薛卿可报。”
“薛卿,可曾享用过对方味道?不知哪个在上,哪个在……朕有些好奇…”
萧协的声音变得飘忽,目光下移,停在薛铭下腹。
薛铭却仿佛被萧协刺激得麻木了,又或许是对方如今的狼狈模样很好地取悦了他,总而言之他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不用狡辩。”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萧协身前,阴影全部投/射在对方身上。
一听这话,萧协面色猛地一变,又立刻舒展开来,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缓缓站起,背着手悠悠道:“既然大司马都这么说了,那朕也没有办法咯。反正大司马手下人那么多,错杀一两个也无妨。”
他语气漫不经心的,背在身后的五指却一点点收紧。
“反正朕一直是没办法的。信仲平、项涂、冯凭、沈间、付明端、宋湖、秦胜、游鸿弋,下一个是罗烈,然后应该是李枢、向晚意、蔡屏、吴邕、贾亮、晁对,还有王钓对不对?”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脆响,薛铭一手搭在萧协手肘,腕间一动,便是骨头错位声响。
“陛下就算抬出王钓,臣也不会心慈手软放过罗烈的。”
看着萧协右手小臂软绵绵地垂下,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几步,华璧双眼微微瞪大,忙上前扶住对方。
只见对方面色惨白,脸上水滴簌簌而下,已经分不清哪一滴是冷汗,哪一滴是湖水。
华璧分明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颤颤发抖,对方却没发出半点呻/吟,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薛郎好生无情,朕可是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王卿更是几次救你于危难啊,如今就翻脸不认人,翻脸不认人啊――”
话到最后,萧协又吚吚哑哑地起了唱腔。
薛铭眉头跳了几跳,大概是想起刚刚太过不美好的回忆,竟就阴沉着脸转身踏出了端园。
“噗――哈哈哈――嘶――”见人一走,萧协立刻大笑起来,只是一个不小心牵动右肘伤处,顿时龇牙咧嘴。
华璧看了看对方没有人色的面庞和软趴趴的右臂,朝外扬声道:“来人。太医呢?”
“大司马吩咐,弘王殿下精通医术。便把太医全打发回去了。”园外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
华璧面色一变,“他竟敢如此!”
“唉,别生气,别生气,老是生气会长皱纹的,就不好看了。”萧协伸手抚了抚华璧眉峰的褶皱,笑嘻嘻道。
眉心传来一点温热,华璧难得没有动怒,而是小心地把萧协扶到桌边石凳上,忽然目光一顿。
只见酒杯中剩下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极淡的蓝色,一闻便觉胸腹不适,想到薛铭彼时的面色,华璧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该不是毒/药罢。
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便有一只手挪开了面前酒杯,“别闻别闻。”
“陛下是想……薛司马吗?”华璧艰涩道,到底没有把“鸩杀”二字说出来。
“噗――别怕,朕不会马上给你来个山陵崩的。”看着华璧那脸好像他立刻就要死了的表情,萧协忍不住笑出了声。
华璧反应回来自己的失态,也对,怎么可能干这种蠢事,薛铭绝不会喝萧协递过来甚至是不明来源的东西,下/毒不是反搭自己性命么。
“朕不过是在酒里加了些胆矾、瓜蒂、常山粉罢了。久经煎炙,一闻便叫人头晕目眩。”萧协洋洋得意道。
都是有名的涌吐要药。“难怪……”华璧低声喃喃,忽然看向萧协,“那陛下?”
只见萧协点了点自己胸口酒渍,“喏,都没喝进去,闻起来虽然恶心,还不到要吐,谁叫他非要听朕唱曲儿的呢!”
华璧嘴角一抽――薛铭哪有非要听你唱曲儿的。
说完,萧协歪了歪头看华璧,“皇弟可喜欢,朕可再为你清唱一曲的。”
直如一道九霄神雷劈下,华璧顿时回神,连连摇头。
眼见着对方已经清完嗓子要开腔了,他动作快于思维,随手折下身后一根桃枝,塞进萧协嘴里。
萧协:“唔…唔唔……”
华璧:“臣冒犯了。”
他卷起萧协宽大的玄黑衣袖,露出一只白皙有力、肌理流畅的胳膊。然后把被薛铭卸下的小臂狠狠往后外方拉去,随后松开,“咔哒――”一声脆响,萧协的手肘重新合上。
做完这些,华璧以袖替萧协擦拭满面的冷汗与冷水,“请陛下先不要动。”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砍下一截手掌长、碗口粗的枝条,削成四片薄板。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只是脱臼,好歹也要将养十天半个月。”华璧一边用四块夹板把萧协右肘固定住,一边低声叮嘱着,“这几日,还请陛下伤处不要沾水,不要动弹。”
“唔……”
听到支吾声,华璧才恍然发现萧协嘴里还塞了根桃枝,不由伸手去拿,“陛下可以早先拿出来的。”
话音未落,他瞳孔微微放大――指间一片湿软。
这触感转瞬而逝,下一瞬萧协已是正襟危坐,倒打一耙,“你不是叫朕先不要动的吗?”
他是天子,天子!
你是病残,病残!
忍住!
华璧深深吸了口气,扔了桃枝,拜下,“陛下说的是。臣有罪。臣告退。”
顿了顿,终于还是加了句,“臣并不精于医理,不过事急从权,还请陛下稍后再召太医细细诊查才是。”
说完,他转身,一步不停地踏出端园,生怕多待一刻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有碍大局的事。
穿过一条花道,便是瑞园了。瑞园外,文武大臣都已经走了,只余华星、华宁、翦赞等在外面。
他们身边还站着个中年人,手提药箱,正是两个月前“救了”华璧的医丞淳于晏。
华星三人看到华璧出来,都是松了一口气,“殿下。”
“嗯。”华璧点了点头,“我无碍。”说着,看向淳于晏,“淳于太医怎么来了?”
淳于晏捻了捻胡须,冷冷一笑,“殿下这一吹风万一又吹出什么好歹来,老夫怕晚来半步赶不及啊。”
“呸呸呸,我家殿下逢凶化吉、福星高照。”话音一落,华璧还未言,华星便立刻开口,“淳于太医嘴上可积点德罢。”
“呵。逢凶化吉、福星高照?那是得亏遇到老夫。就这副身体还敢到处乱走是嫌自己命太长?老夫说是可以‘出门’,什么叫‘出门’你们知道吗,就是在殿门外晒晒太阳,不是叫你跑大老远,还到湖边去吹风!”
淳于晏立刻脸一拉,老长,骂骂咧咧开始数落,听得人猪肝与面皮共一色。
“还有你们,你们不知道拦着也就算了,还尽瞎起哄,猪脑子!是想让你们王爷和先帝早一天团……”
淳于晏此人,医术不说独步天下,至少也是冠绝太医署,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小小医丞,不得不说那张嘴巴功不可没。
这也算是对方的掩护色,华璧本不欲多说什么,只是越听越不像样,不得不打断,“淳于太医今天这么高兴,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淳于晏还没说什么,华星先不行了,“他这叫心情好?他心情好是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心情不好岂不是要问候人全家了?”
“咳……”华璧一手成拳,在嘴角压了压,“所谓爱深责切,淳于太医也是医者父母心,在意我等身体。”
华星听得面有菜色,淳于晏更是被恶心得半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他哼笑起来,“算你运气好,老夫今天在西域商人那里找到个上好的羚羊角。”
三言两语间,一行人已经到开翔殿前了。淳于晏一坐下,就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长约一尺的圆锥形角状物,色黄白,弓微弯。
“啧啧啧,光泽如玉,环脊天然,嫩枝有血丝,老枝有纵纹,通天眼清晰可见……”淳于晏以手握着羚羊角举到头顶,对着窗口/射/来的阳光细细欣赏,赞叹道。
“通天眼?”华璧对这个名词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