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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忠忠君,大忠忠国。”萧协神情蓦地沉下来,声音仿佛夏日滚滚雷雨前的压抑,“忠君爱国,朕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把这个词掰开来讲过。你这是觉得襄王拿着朝廷军饷养自己私军,声称御北而对薛铭所作所为坐视不理,口口声声忠于王室却背地里谋划大祈江山,这些都是应该的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华璧撇开对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目光,知二人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遂岔开话题,“后来呢?不知后来楼夫人对陛下说了什么?”
萧协停顿片刻,缓缓敛起神情,亦顺坡止了之前的话头,继续给对方讲与甄瑟的一番交易。
在甄瑟解释完常春种种后,萧协的目光终于真正落在对方身上,深邃而极具穿透力,“那你想做什么交易?”
“臣妇不是想拿这个秘密威胁陛下。”甄瑟朝萧协踏出两步,低声而坚定道:“臣妇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有朝一日能拿薛铭的头颅祭奠我夫君在天之灵,二是我有一子,年方十六……”
她话未竟,正回想朝上近来有哪个适龄青年才俊被薛铭迫死的萧协神色微滞,“你有一子,年方十六?”
“臣妇今年四十有一。”甄瑟道。
萧协的面色登时古怪无比,“朕能不能收回之前那句‘你要是能帮朕一刀宰了薛铭,朕即刻立你为后’。”
甄瑟一愣,笑了,“陛下实在是个妙人,只可惜臣妇的年纪都能做陛下母亲了。”她摇了摇头,“所以,臣妇不敢肖想皇后之位,只求儿女康泰。”
“那夫人是想要朕保令郎前程似锦、富贵安康?”萧协想起对方之前被自己打断的话,诚实地陈述道:“这就恐怕要夫人失望了,朕如今自身难保。”
“不。”甄瑟摇了摇头,“我儿骄纵任性、纨绔无能、愚钝鲁莽,难堪大就,让他入朝就是害了他,臣妇不敢有非分之想。”
话到此处,她眉间染上一抹忧愁与懊悔,“怪我八年无子,他又自小身体不好,就对他溺爱了些。使他长得不知天高地厚。”
“日前,他得罪了尚书令林永安,林永安已几次迫害上门,皆被臣妇阻回。可臣妇不过一区区寡妇,阻得了一次是运气,还能次次阻了吗?”
“朕可以替你杀了林永安。”萧协道,左右他最近正发疯杀人,多杀一个林永安不算多。
“不,臣妇有办法杀了林永安,让薛铭杀了林永安。只是建阳是非之地,臣妇已不能照看他多久,她长姐嫁往云州多年,颇有根基,兼性格强势,当能照看幼弟,云州又远离中原、民风淳朴,是难得的清净地。”
听她叙述的情况,萧协心内隐隐有了些猜测,“你是楼台的妻子?”
似乎很喜欢这个说法,甄瑟眉眼微弯,“正是臣妇。”她盈盈拜下,“臣妇想请陛下派人暗中护送犬子往云州。”
“为何找朕?”萧协并不立刻同意,而是目露审视地盯着对方,“王钓不是更合适么?他与楼台多年知交,又不缺人手势力。”
“王钓?”甄瑟嘴角掠过一抹轻嘲,“他处处与薛铭针锋相对,赚尽了‘不畏强权,铮铮傲骨’的名声,死的却都是别人,他自己又有什么损失呢?”
“陛下也许不知道,王老司徒公务繁忙,王老夫人早逝,可以说薛铭几乎是王钓他这个表哥带大的。”说着,她神色露出一抹回忆和沧桑来,只有这时她看起来才像个四十几岁的长者,带着岁月的积淀。
“那时候的薛铭就像根小尾巴似的跟着王钓――‘大表哥去哪,阿铭就去哪’,我们都笑他是个‘黏人精’。”到此处,她忽然话锋一转,目露怨恨:
“薛铭生性念旧情,最念的就是王钓。王钓分明就知道薛铭不会动他,偏要做出幅宁死不屈的样子来,实是叫人作呕。尤其是细细看来,哪一次他和薛铭在朝堂上大起冲突,不是其他官员替他送命?若我夫君不是与他走得太近,也许根本不会惨死。若他肯稍稍求情,也许薛铭会放过我夫君。可他偏偏只是不痛不痒地喊几句‘住手’。叫我求他,我宁死。”
萧协听罢,并不对甄瑟的话做出评价,只径直道:“送令郎去云州,并不不容易,甚至有暴露朕的危险,夫人想付什么代价来让朕冒这个险呢?”
甄瑟收起脸上流露过多的情绪,敛了敛眉,“陛下心思深沉,臣妇不知道陛下的计划,更不知道陛下已经做到哪个地步,但臣妇送陛下两个建议,一定能为陛下的谋划锦上添花。”
“愿闻其详。”
“一:王老司徒、王老夫人均已仙逝,王钓又处处与他作对,薛铭便把对王家一家的愧疚感恩几乎都寄托在了太后身上。”
“偏偏太后对薛铭可谓爱恨交织。”甄瑟幽幽一叹,“我、元仪、傅昭仪、王太后,也算是打小的手帕交了,是亲眼看着阿妩对薛铭的女儿心思的。彼时王老司徒和王钓也是存着令二人结亲的意思。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薛铭曾向我提亲,是因为他知我不会嫁与他,以此做无声的拒绝。可阿妩就是看不开。直到最后,她入了宫。”
“这其中曲折我并不清楚,但我曾入宫陪过她几次,从阿妩抱着我痛哭的字里行间不难推测出里面有薛铭的手笔。”
“灵帝是什么德行,做他的皇后和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
“夫人慎言。”萧协忽然出声打断对方,目露警告,“先帝如何,还轮不到夫人来置喙。”
“怎么轮不到?”甄瑟失笑,“我十五及笄,本该八抬大轿入宫。却被生生拖到十八退婚。德容言工,我甄瑟哪样不够了?连个理由都没有,这其中的蜚短流长、人言可畏,若非…我早就被流言逼死了。”
话到此处,她神情却露出一抹温柔来,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不过,若非如此,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人会对我如此包容,为我遮风挡雨、不离不弃。说来,我又似乎是要感谢他了。”
想起面前人本该是他嫡母、本该母仪天下的身份,萧协突然就没话了。他提壶倒下一杯水,举到嘴边,正欲饮下,却神情一顿。
那边,甄瑟也很快走出自己的情绪,见状,抿唇一笑,“这里放的都是助兴的东西,陛下可要慎用。臣妇要躲避薛铭耳目来见陛下,只能请太后选在了这个地方,望陛下见谅。”
萧协淡定地放下杯子,“难得不用被那么多人盯着,朕很满意,夫人继续。”
“灵帝登基十载,亲政五载,一直置后宫三千佳丽如无物,阿妩这个后位根本是个火坑。直至承元五年,灵帝似乎与魏琴发生了一个大矛盾,他开始亲近后宫。那时,王皇后、傅昭仪、史美人三人纷纷传出喜讯,阿妩的日子总算有了些盼头。”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灵帝便与魏琴重归于好,他甚至想逼三人堕胎,因百官哀求才止了这疯狂的念头。这意味着,这个孩子是阿妩一生中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光明与寄托了。可惜,皇长子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老生常谈,萧协摩挲着杯壁,眸色漆黑深沉,等着甄瑟接下来的话。
“皇长子早夭是多方面作用的结局,只是里面也有薛铭的影子。”
萧协瞳孔放大,“什么?”
甄瑟微微一笑,“其实这原因不难猜。若皇长子健在,如今龙椅上的必然是他,而不是陛下对么?”
萧协不说话,无声地默认。
“设身处地地站在薛铭的立场上,若一个留着王家血脉的萧氏子孙登基,他该多难做,他还会像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得这么毫无心理负担么?他对王家的感情一直很深厚。所以,有人动手,他推波助澜一下,并不奇怪。”
“可是阿妩不会这么想,在她眼里,就是薛铭推她入火坑,又绝她一生念想,最后还害死她亲父。”
“最重要的是,十年里,阿妩因为生无所托,于是逃避于世、青灯古佛,这导致薛铭对她愧疚更甚、不设防备。”
“陛下若得太后相助,对付薛铭,可少很多风险。”
萧协说到这里,也很赞同,“朕原以为太后是因为明哲保身才以礼佛为借口,但有一次她来探望时,曾对薛昭恶语相向。朕随后试探,发现她其实是用礼佛在压抑情绪、封闭内心。也是,否则,她的日子岂非太难挨了。”他悠悠一叹,“朕那时就开始思考如何请她出面,可惜,太难了。她恨着薛铭,何尝不是恨着朕?”
这时,华璧忽然道:“史美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