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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毓扬唇而笑,刹那芳华间,莹白细腻的肌肤如同蒙上一层莹莹之光。她踏着高齿木屐,向前行了几步,站在将边。一头青丝倾泻于背后,身体随着江风吹拂的方向微微展开双臂,感受着带着淡淡涩味的风。
她的表情放松又自然,便是这不落痕迹的气息,让人格外觉得舒心,体迅飞凫,华容婀娜。
桓七郎呆呆的看着杨毓的侧影,只觉得整颗心豁然疏朗,世间怎么有如此特立独行的女郎啊!她生于低微,却毫不在意。她屡屡陷入死境,却总能云淡风轻的化解。她胸怀宽宏,敏思狡黠,勇敢果决,风神清隽。
杨氏下仆赶出整整十车米粮,正在流民身侧一一分发着。
樊明正与众位士人坐在一边饮茶清谈,突见流民中的人声热闹,一眼便认出主持分粮的是杨固尘未过门的正妻,杨毓的贴身侍婢。
随着樊明侧目,众士人不自觉的也纷纷转眸看去。樊明皱眉道:“十车米粮价值几何?”
一年老士人缓缓的道:“大抵三五百条人命罢。”
樊明本就因杨毓所为而感动不已,一听这老士之言,更觉得杨毓的行为高洁。他下意识的寻找杨毓的身影,转眸看向江边,正瞧见杨毓唇角微勾,双目缓合,双手展翅,裙裾挂角翩飞。
樊明大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道:“此女真性情,美仪容,尚自然,爱智慧,如何能不令人倾心侧目?”
一侧的众士人一听此言,也纷纷看去。老士人笑着,漫不经心的道:“轩轩如朝霞举,峨峨如松下风。”
这位士人说杨毓风神如朝霞升起,气度如松下之风华。
樊公眸光一闪,看向那神色淡然的士人,咧唇一笑道:“善。”
樊明之所以这般看着这人,实在是因为这人的身份特殊。这人乃是春秋左丘明之后。提起左丘明可能过于生僻,若说起此人所作《左传》是否就熟悉了呢?
得此人一句这样的评语,杨毓今后在金陵的日子该是不会如聊城那般艰难了。
分发米粮的祺砚一边将米袋递给一妇人一边同情的道:“省着些食。”
妇人双手接过米袋,双目含着泪,隐忍着哽咽道:“谢贵人。”
祺砚笑道:“我哪里是甚贵人,将十车米粮分于你们的是我家女郎杨氏阿毓。”祺砚有意将声音放大,使得周围正感恩戴德的流民都听的清清楚楚。
杨毓缓缓收回双臂,转眸看向王靖之与桓七郎,笑着道:“方才一时着相,体感自然,突觉茅塞顿开。”她扬唇而笑,齿如齐贝,双眸清亮,流光溢彩之间风流韵动。
王靖之眸光一亮,笑道:“如何?”
杨毓微微扬起头,眸光熠熠生辉的道:“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字字珠玑,光彩灼人。
杨毓这句话出自《道德经》,原意与字面之意相同,放在三人对话之中看来,意思却又多了一层,杨毓是说,人生地,地生天,天生道,道存在于天地宇宙,亦存在于人心,人心即能包含天地宇宙,又有何不能改变?何必在意往事?
:“原来杨氏阿毓之名取自钟灵毓秀,透彻如卿,谁敢与卿一辩。”桓七郎看向杨毓,耳根微红道。
杨毓微微摇摇头,笑着道:“道存人心,一日不读玄,阿毓便口不能言尔。”这是一句含蓄的谦虚之言。
王靖之笑着,慢条斯理的道:“唯心使然足矣。”
:“是。”杨毓微微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众少年用难以言喻的痴迷目光看着杨毓,偶尔窃窃私语。
杨毓还记得,去年杨姝举办宴会,在洛水旁她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目光下之时,那时那些少年也是目光灼热的瞧着自己的,那时的目光是估量和不屑,似随时可占为己有一般。而短短一年之间,那些人的目光转变为敬佩间夹着浓浓的发乎于心的爱重。
杨毓不自觉的挺直了腰线,微微扬起头,宽袖中的双手自然而然交握着。
用过昏食,士族们整装待发。
波涛汹涌的江涛拍打着岸边,过了午后,江上的薄雾已然散去,正值黄昏,一轮红日散发着华彩将天际与远处的江水染上耀眼的羞色,。
江面上出现了几个黑点,由远至近。江水被木浆拨弄于舟后,发出清脆的水声。
:“有舟来矣!”桓秋容一手指着不远处,一手兴奋的拉着杨毓的衣袖。
杨毓目光散发出惊喜,双唇缓缓展开笑道:“来了。”
一众的士族小姑郎君围在水边,他们身着华衣,腰配香囊,江风吹拂间,衣袂鬓香,风流浮动。
大舟缓缓靠近,自黑点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直到最后,连舟上人影来回行走也看的清楚。
杨毓看着那个一身玄紫长袍,面容身姿如天神威严之人,他独立在舟头,双唇抿的紧紧的,突见在众士族之前长身而立的一袭青蓝,他绷紧的唇线微微一挑。
杨毓微微颔首,身形微蹲,施了一礼。
舟更近了一些,眼看着就要靠近岸边,杨毓这才发现,裴良脸上竟然多了一道伤疤,那伤疤自左眼内眼角蔓延到右侧鼻翼,应是几月前的伤,疤痕淡淡的泛着粉红,却让人不难看出,这伤疤当时是何等的可怖。
究竟何人,竟能伤铁焰军骠骑大将军?
杨毓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杨毓这一蹙眉,裴良眸光闪了闪。
“砰”的一声,大舟靠岸。
裴良利落的自舟上跳了下来,径直朝着杨毓走了过来。
紧接着后面的七八条舟全部靠岸。
:“阿毓可好?”裴良微笑着,他的皮肤本就比寻常士族郎君黑一些,经过这数月的奔波,肤色又暗了几分,只那双宝石般的双目熠熠生辉,恁的神采飞扬。
杨毓笑着又是俯身行礼,回道:“小伤小痛,现已大好,更盛从前康健。”她微微顿了顿,看向裴良脸上的疤痕,低低的道:“将军何以受伤?”
裴良那双英挺的剑眉微微一皱,接着,满不在意的道:“路遇氐人,此间事多,一语不能概括。”
氐人,能伤裴良之人,怕只有一个苻洪。
杨毓扬唇笑道:“将军得此功勋于容,风神更劲。”
杨毓说,裴良脸上的伤疤是功勋,受了这伤后,看起来风采更加英武不凡。
裴良粲然一笑道:“这世间恐唯阿毓一人如此看待。”说完,他唇角的笑容凝滞住了。
晋人喜以容貌判断一人,如今裴良却毁了容,杨毓眉间不自觉的一蹙。他虽然为人略显木讷,不善言辞,实际上却心细如发。
杨毓听闻本该豪情万丈的裴良这一句话,总有些英雄气短的错觉。
生于乱世,是裴良的幸运,若非如此,他怎有出头之日?生于大晋是悲哀,若非如此,堂堂七尺男儿,何必为容貌损毁而自艾自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