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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白没发觉自己的思绪早就跑偏到不知道何处,更没发觉自己的这番反应让关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关山想的是,若于白是真的失忆,那眼前的不过就是一个对骑射感兴趣的单纯孩子,而他们这群号称坦荡的汉子却一边施恩一边试探,对于白而言何其不公。
所以说,尽管关山跟着云司简这么多年比关远要有脑子得多,但本质还是好爽的武人作派,对一个人是讨厌还是喜欢全凭投不投脾气。而显而易见,于白对了他的胃口。以前觉得这孩子就是个偷懒耍滑,经过这些天也渐渐改观,能对自己喜爱的东西如此执着,堪见其赤子之心,现在又见他如此懂事体谅别人,更是整个心都柔和了,抬手摸了摸于白的头,“我送你回府吧。”
于白能感觉到关山这一瞬间的变化,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乐见其成,毕竟少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就能少一些冲突,也说不定能给云司简少添一些麻烦。
“拜师?”云司简拿着手里的信,表情有些玩味。
他原以为,让关山带着于白去军营里教骑射,一来有人照看他,二来也方便他知晓于白的一举一动。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还对手艺事上心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挂在一旁的配件,那枚粗糙的挂坠静静地垂在那里,云司简的目光不自觉地柔了下来,看得一旁的方宇目瞪口呆,虽说他跟随将军时间不长,可也有两年之久,从来见到的都是自家将军犀利的眼神,即便不在战场,也多是无甚情绪,何时这般温和过。
还没等方宇看清,云司简已经收回目光,恢复到平日的模样,“给京中递书,说我已到京外,请求入京。”
“是。”
自那日从营地回来,于白没有再提拜师之事,倒不是就此放弃,而是想着做好准备一击即中!先是跑去云司易的夫子那里寻了些入门的书籍,万幸入门涉及的都是后世的一些力学知识跟木料选择、切割、雕凿等等的基础手法介绍,这些对于玩枪多年还略懂雕刻的于白而言,倒没有多大难度。
除了啃书,于白开始频繁地往街上的木匠铺、铁匠铺跑,想了解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通用的技巧、使用的器具是到了哪一级别。
好歹自己也是从万分文明的二十二世纪穿来的人,不利用一下后世的先进技术让自己开点外挂,也太对不起这自带的先天优势了!
这天,于白看完手头的书,再次躲到箭院用木料练手,看着手里越来越精细的物件,于白猛然发觉,云司简已经离开月余了,青容城早已进入了严冬,大雪连下了好几场,过了明日,连夫子都放假了。
怏怏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突然没了兴致,掸了掸身上的木屑,锁了院门。
回到自己住的偏院,发现邵时在小厨房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在忙些啥。
“小邵儿,一个人在捣鼓什么呢?”
邵时回头看到于白,连忙招呼道,“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呀,刚好,我煮了腊八粥,快来快来……”
于白微愣,尽管知道腊八喝腊八粥的习俗,可这么多年却真心没有切实感受过,所以一直觉得这只是存在于老故事里的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直到邵时把粥碗递到于白手里,于白还是处在“略神奇”的心理活动下。
两人就着小炉随意蹲着,于白心情复杂地喝了一口,暖暖的腊八粥下肚,于白脑子也恢复正常了,这小厨房平日里是专门给云司简温夜宵用的,也不会备太多食材,以邵时的性子,若没人允许,怎敢随意动用?
“是谁交代你煮的吗?”
邵时张了张嘴,“看来你最近是变得不太一样了。”
于白不明所以地抬了抬眉。
“以前这些细枝末节的反常你是不会察觉到的。”邵时喝了口粥后说道。
于白无奈地偷偷翻了个白眼,他那只是懒得操心,哪里就是反应迟钝了?
“是将军走前交代的,说是年节的时候咱大院里就咱俩在也别太冷清了,该什么习俗也别落下,小厨房里的东西还是将军吩咐人备下的呢。以前,我只以为将军威严甚重,没想到对下人却这么好……”一说起云司简,邵时向来是一脸崇拜,停都停不下来。
以往,对于邵时这般盲目崇拜的说辞,于白总是想尽办法打断,可是今天却想听一会儿再听一会儿。
吃着人生第一碗腊八粥,于白觉得,自己的情绪也被熬成了这碗腊八粥,啥都有却又乱做一团。
见于白一直不说话,邵时自己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情绪低落的于白,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想家了吗?”
于白回过神来,笑了一声,“我都不知道家在哪儿有啥好想的。”说着干脆坐在了地上,借着炉子的温度暖着手。
邵时坐到于白身旁,一副“他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于白的肩,“你这样其实挺好的,真的,想家的滋味太难受了。”
“小邵儿想家了?”
邵时垂眼嘬了口粥,呵出一口热气,半晌才道,“想,越到逢年过节越想。”
于白想起府里也有不少人年节里是可以告假回家看一看的,遂问道,“小邵儿可以回家看看的呀。”
邵时埋着脸,盯着手里的粥碗,“没了。”
“嗯?”
“没了,家早没了。若不是当初云家军及时赶到,我也活不了,我们一个村几乎被勿黎的军队屠尽了。”
邵时的语气其实很平静,平静得于白都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一心想要上阵杀敌的孩子只是英雄主义作祟,如今看来,恐怕家仇国恨才是推手。
于白说不出什么放下仇恨的话,上辈子自己就是个奉行以牙还牙睚眦必报的死性子,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改了。
当时流行的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当然,不曾有过家的于白,也体会不来邵时的心情,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无声地拍了拍邵时的肩。
两人一炉,围着闪烁不定的炉火,各自有着说不清的愁绪。
云家除了边关的元帅府,京中也是有宅子的,云司简得了诏令便带着随行之人进了城,回宅子换了官服,没作停顿直接入宫请安。
“臣,云司简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平身。往前两步让朕好好瞧瞧。啧,这边关艰苦,倒是催得司简成熟许多啊。”不管骨子里怎么想,皇帝很是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位上位尊者的和蔼姿态。
云司简依言上前两步,并未对皇帝的话有太多反应,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臣惶恐。”
不过,皇帝却很满意他这样的态度,在他的观念里,云司简就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虽然军事天赋颇高,性格却不讨喜,也因此在同辈的世家之中,并没有过于走得近的。
可谓有才有干,无党无派,于上位者来说,是把趁手的兵器。
皇帝绝口不提政事,只絮絮叨叨问着琐事,从边关气候问到云元帅的身体状况,似乎事无巨细的关心,实际如何,二人心知肚明——不过是在印证一些耳目回报的事情。
倘若真的如此关心,召见的就不该是云司简而是云冀了。
然而,越到现在皇帝越不敢轻易召回京,云冀不同于云司简,十四岁上战场,不谈祖上庇荫,单就一人之身的战功放眼祁国就无人能及,手握着祁国半数军权偏又是个最会和稀泥的老狐狸,看着跟谁都不亲近可细想之下却也发现几无政敌,这在时上时下的朝堂之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存在。
更何况,撇开这一切不谈,太后在世一天,皇帝就不能轻易对云家下手,他在万民心中树立的仁孝形象,不允许他跟太和撕破脸。可另一方面来说,皇帝又不希望太后真的殁了,毕竟真到国丧,云冀于情于理都得回京守丧,自己到时候又该以什么借口阻止他入京?
不知不觉间,皇帝发现,自己对于云冀的位置,竟就这般陷入了两难之地。
眼下最理想的,是太后能跟云冀自己闹翻,只是,这种几率过于微乎其微了,且不说他们姑侄感情本就不错,先皇在世时,因为忌惮云家势力,将毫无母家势力的雯公主许给了云冀,看似门当户对实则毫无增益,而当时初登后位的太后自然也不能有所置喙,只得默认,故而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这唯一的亲侄子,加之,大家都没想到后来云元帅跟元帅府人感情颇深,一生未曾纳妾,以致至今只有子嗣二人,如此显赫家族,人丁单薄至此,在整个祁国也一样的是别无二家了,于是旧愧新疚,太后对云司简云司易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云司易生于青容城,年纪又小,来京次数不多,那份疼爱还属于爱屋及乌,云司简却是在京中长到八岁才随父母远去边关,小时候经常被太后接进宫小住,真真是当作亲孙儿般疼宠。
看着堂下的云司简,皇帝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一个老狐狸教出来的儿子,真的就不会是小狐狸吗?这般荣宠下,他看似耿直的性子,会不会只是装出来的?
只是还容不得皇帝细想,太后身边的房公公便带着口谕在催人了。
皇帝笑意融融,“太后老人家从你动身之日就开始念叨,朕不过是多留你说会儿话她就急了,小祥子,摆驾云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