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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从云到泥土,都一片暗红,如被血染过。宽广的湿地上,数不清的修士一步步向峭壁走去。那面峭壁简直如同要把人堵死在绝路上,而他们正是要在绝路赶尽杀绝的杀手。
梅慕九静静盘坐着,漏景缓缓地扇动,他镇定地看着前方无数鬼影和其中夹杂着的修士,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
他想,当初武神柳承所见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景象。如此辽阔的疆域上,竟能涌现出填满地平线的敌人,那些极乐宗的鬼修操纵着黑雾,带着帝泽派出的少数修士们,在湿软的泥上如履平地,只消片刻就离他只有十余丈远了。
“宗主,何必故作镇定,你不过一人,而我们有上千人,不如早点交出血池,也好让你们走得好看点。”张贤楚站在最前方,一副好心人的嘴脸。
“你们也太看得起梅某了。”梅慕九好笑地看着眼前无边的人群“看来这池子,对极乐宗重要过头了,竟然派了这么多人……或鬼过来。”
张贤楚冷哼一声,手指一动,一柄剑直朝血池飞去,梅慕九轻轻抬手,漏景将这剑轻飘飘地挡了下来。
“不要动他。”
他的眼神冰冷,直直地站了起来,在如潮水的包围中,他的身影渺小得可怜,却也坚定得可怕。
张贤楚不耐烦地怪叫道:“你想清楚了!我们有上千人!”
“虽千万人,”梅慕九舔了舔渗出血液的唇“照杀之!”
“上!”
张贤楚大喝,人群涌动,直向梅慕九冲去。
他急速运转灵力,口中念决,漏景狠狠一扇,凭空尘沙飞扬,如飓风席卷,在地上划出一道明显的横线,人们皆哀叫着被扇出横线之外。
几个领头的鬼修咒骂一句,扔出一列符纸,嘶吼道:“梅慕九!你当真要如此?!”
如此两字刚一说完,梅慕九就发觉自己已入幻境,那符纸竟勾起了他的心魔,一声一声的质问挤满了他的神识,刺得他头疼不已。
“你还要为别人而死吗?”
“重来一世,又要重蹈覆辙?”
“为什么不活着?”
“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只活这么几年,你甘心吗?”
……
梅慕九在极端的疼痛下,蓦地笑了,他拂去被笑出来的眼泪,喝道:“我梅慕九这一生从不求长短。
“只求,问心无愧!”
心魔碎裂,群敌再次涌上。
然而交战良久,他们却始终越不过那道横线。
张贤楚越看越心惊,原先的轻蔑,已然变成了恐惧。
他听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他未想过,世上真有这样毫不惜命的人。
眼前的男人明明已经遍体鳞伤,本命法宝都被打到了极远之处,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挣扎着捡了把剑,倔强地站在原地。
即使是最不怕死的孤狼,此时也应该知难而退了。
又一道剑气狠狠斩向他的膝弯,梅慕九闷哼一声,双手握剑撑在地上,膝盖上鲜血汩汩流出,但在满是血的衣裳上却看不出痕迹。
他依旧站着。
那些人在和他喊话,可他不敢回应,他怕一张口,那些血就要流出来。
“再上!他撑不了多久了!”
一个极乐宗的人大喊道,人们纷纷回应,胡乱地又围了上去。
刚越过线,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男人便突然动了起来,他满是血的手滑得几乎拿不住剑,却依旧迎着前方的不尽人影杀了上去。
他是不会用剑,但他的杀气,却让常年被阴气熏染的鬼修都心惊胆战。
梅慕九的确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动作慢了,步法也迟钝了,有个人直到冲到血池边上他才反应过来,转身一剑砍下他的头,同时也被身后几剑穿胸而过。
“哈哈哈哈哈哈……”他吐出口中鲜血,悲怆地笑道“这么多人……却与我打了这么久……真是废物。”
他反手将插在背上的剑拔出,几道血柱喷射而出的同时,梅慕九的头一阵眩晕,双眼都看不清了,只能隐约看见前方那些鬼影与修士合拢上来,凶神恶煞,让他觉得真如掉落在了地狱里一般。
他的筋脉尽裂,血也流了大半,一个冲到他面前的修士,举起刀,正想一斩而后快,就见梅慕九用尽全身力气喝了一声,额上的金印再度出现。
金光照在这片血域上,他孤零零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救世主一样神圣而悲壮。
“我说了……不要动他。”
举着刀的修士只听到他轻声说了这句话,紧接着一股磅礴的灵力从他体内放出,顷刻间就横扫了一片修士。这股灵力那样庞大,那样悲壮,甚至充满了绝望。
他的刀直直掉了下去,直到死,他也不知道,一个穷途末路,身受重伤的人是如何再挤出这么多灵力的。
众人再次被冲到那道横线之外。
就在这时,梅慕九握住剑的手松了。
在张贤楚惊喜的眼神中,往后倒去。
“师尊?”
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
梅慕九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眼,只看到秦衡萧被鲜血涂抹得面目全非的脸,和一双赤红的双目。
他想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是不是每次要倒了,都会有他扶上来。
“师尊……”
秦衡萧紧紧搂着他,将头埋到他怀里,他的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浑身颤抖不已。
而在场的人,皆是一片寂静。
他们亲眼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是如何从那血池里缓缓爬出来的,就如一个爬出地狱的恶魔一般。他全身浴血,身体上遍布着血管的纹路,双目全红,连瞳仁都看不到了。他的身上混合着聚集世间所有凶恶的煞气,只是出现,就能让人如坠冰窟。
张贤楚更是震惊,他清楚的记得之前在观禅见面时,这个少年还极其单薄,而现在……他的肌肉饱满,线条有力,如经过了刀削斧劈,天匠雕琢,仿佛随手一挥,就能毁天灭地。
秦衡萧只是搂着梅慕九,他只敢搂着他的腰,生怕触到了他别的伤口。他在血池里总是很心慌,才一直在加速吸收,直至现在他的全身都像被碾碎了一样的疼,但他感觉不到,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愤怒如一张网般将自己裹得死紧,每一个动作都让自己愈加悲痛,愈加疯狂。那些煞气涨满了他的身体,冲击着他的神识,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人,杀戮的*让他发痒,看见师尊倒下去时的怒气与疼惜几乎让他理智尽失。
一个鬼修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能出来?”
他恍若未闻,双手轻柔地将梅慕九放在一个较为干净的地方,赤红的双目冷冷盯着那渐渐后退的众人。
“你们该死。”
“全都该死。”
他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走一步,每走一步,都有数人被煞气撕碎。
他只用向前走,连手都不用动,就能让人们死在原地。
若说他之前只是一个酒杯,现在便是一口大缸,里面灌满了水,且还在不断往里倒水,溢出一点又补上一点,几乎要把缸都挤破。而在缸身后,还有整整一片汪洋,任它汲取。
这里是他的主场,这片平原,在这一刻,就如为他量身定做。
步步后退的张贤楚抖着声喊道:“你需要这个血,岂不是说你就是后卿刃!既然如此,不如加入我们,我知道你想杀人,你忍不住的,回来吧……回到你出生的地方,是我们缔造了你!只要回来,要杀多少就能……”
“你们伤了他,还想要我为你们效命?”秦衡萧手一抬,本来沉在池中的宵断飞射而出,落到他的手上,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瞬时就飘到了张贤楚的面前“这个世上,只有他能让我杀人。”
说着,他扬起了嘴角,衬上满脸血痕妖异得可怕。
一剑入喉,将张贤楚死死地钉在了地上,秦衡萧笑着掏出了他的元婴,在手中慢慢挤成一团肉酱。张贤楚呜呜呜地蹬着腿,抽搐着,被钉住的喉咙使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点疼痛,及不上师尊所受的万分之一。”
他斩断他的筋骨,削去他的血肉,还要维持他的生命,直到张贤楚全身破碎得浸在血泊里方才住手,看向他人。
秦衡萧自始至终都没有大声过,一张脸看似冷静得可怕,但人们都从他血红的双目中看到了狂暴的杀意,他与他召唤来的万剑把这片血域,变为了恐怖的屠宰场。
原先还想拼死一搏的极乐宗弟子,在死了大半后终于开始纷纷逃窜,然而秦衡萧却像死神一般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收割着他们的生命,冷酷而残忍,没有一丝怜悯,有的只是悔恨和愤怒。
“快天黑了!快跑啊!”拼命逃亡的修士在湿地上滚了一身泥,慌不择路地奔跑着,剩余的人也跟着他加速逃窜。
秦衡萧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没有跟上去。
他如一头炸毛的雄狮,突然温顺下来,收敛了战意,一步一顿地向着梅慕九走去。
他这会儿才感受到切肤的疼痛,和淹没他的疲惫。
“师尊……”方才还大杀四方的男人,低下了他高扬的头,弯下了他仿佛钢筋铁骨的脊背,将梅慕九抱入怀中,如怀抱着整个世界。
他的师尊,比他说过的所有故事里的人,更像一个英雄。
可他,只想代他承受。
“师尊,回家了。”
超出他身体和修为所能容纳的能量渐渐散去,他疲惫得连简单的话都要说很久,在他闭上双眼前,他的指尖轻轻点燃了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