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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沟壑究竟有多深,没人能说得清的,萧景只记得那百鬼千煞压了下来,黑压压的没个尾,待他再度醒来,人已不在那晏台村了,四周仍是漆黑无光的,却安静得很,在没有那些鬼怪的踪迹。萧景捻了捻手指,那处还粘着几块朱砂,上头半分水汽也无,显然是有些时辰了。
他这头刚睁开眼呢,就听见骷髅用一惊一乍的声音道:“不能移,不能移!这处灵气诡谲,他现在的情况……可不大好。”
然后是晏秋,那姑娘也跟没事人似的,道:“此处的冰起了裂口,再耽搁下去,这张公子就当真没了。”
这处实在是太暗了,纵是萧景的五识受后天灵气所养,也只能看见两个灰扑扑的影子,于是便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哎哟,你总算醒了。”骷髅大刺刺地跑了过来,脚板上的骨头也不知踩在什么东西上,嚓嚓作响。
晏秋在后头提醒道:“你还跳来跳去的,真不怕沉到底下。”
她这一说,萧景倒是明白了过来,他们所处的地方,只有一片厚重的冰层,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凝固而成,比起土石泥地,也分毫不差。
骷髅却是小心翼翼起来,连说话也跟着文绉绉了:“萧兄弟,你那师兄怕是让百鬼所侵了,我也没用,只能在一旁干守着,这不知不觉的过了一宿,他也不见醒的。”
萧景点了盏长明灯,让那桐木制的小东西飞了一丈来高,那灯平日里,也能照亮几十尺,然而这地也是怪,不单冷,还带着浓雾,只堪堪显出了张容复躺着的地方。萧景见人面色发青,眉间却带着抹红痕,扶着对方的脉象,萧景又遣了丝灵气查探,便知这是阴煞之气入体,再拖下去,恐有入魔之灾。
晏秋在一旁看着,咦了一声:“这猫又是怎么来的?”她所指的正是玉牌,这灵宝倒也无事,依旧是三步做二,仿若足下踏风一般跑过来,刚一过来,它就探出爪子,挠了挠萧景。
外人看去,无非是小兽在撒娇嬉戏,但萧景的面色却一沉。
玉牌是说话了,动用了灵识,故而只有萧景一人能听到,它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你要用九阳之气救人?”
萧景应了声是,他当然清楚自己的根底,生死决习了二十来日,能将二气分化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功法循的是阴阳两极的路数,一支司杀戮,一面从善业,本该是一生一灭,两相平衡的。到了萧景这,偏偏是九阴之气掌了大势,他这身真气也就跟着霸道无序起来。
但他们困在了这处,萧景也无极阳之物在身了,张容复用去了纯阳精血,道体本就虚弱两分,再任其发展,待那百鬼怨气入了百汇,想救人,也就晚了。
萧景这些念头,玉牌不用想也清楚,它冷冷道:“这一路上,我也有顾忌,免得让张家这小子起疑,但他现在不省人事,倒是方便了不少。”
这话中有话,还不待萧景生问,玉牌又补上了一句:“张容复与你有大劫。我若说,那日入燕华洞天时的灵气之乱全归他一手所为,此人你可愿救?”
玄霄忍了这么久,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他知道萧景什么性子,这小子最是直白,若有什么大事,是决计瞒不住人的,若是回了玄宗,再与张家起了冲突,于它藏身也无半点益处。但眼下却不同了,就此任着张容复死去,与萧景也无关联,一来少了变数,二来便是生死决,张容复早就见识了萧景的功法,揣摩自然不会少,待出了小世界,哪怕是透露了只言片语,都将召来大祸。
这个中的渊源太古老,也太漫长,那些上古便延续下来的麻烦,哪是寻常修士能理的。四百年前,它曾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一名少年修士,可那人如今又落得什么下场?
想来想去,玉牌就提了张容复的事,对方反正也是小人,不差它吐露这点。
可萧景那小子,不惊也不恼的,只道他知晓了,手仍旧摆在张容复的脉上,一副天崩地裂都与他无关的神色。
玉牌直骂他木讷,气冲冲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张容复想将你置之死地,换做别人,早暴尸荒野了,你还想使九阳之气,别当我不清楚,那阳气只占了三两成,冒然使出,你就等着阴阳失衡吧。”
玉牌这一急,就跟野猫似的张牙舞爪,萧景将它提到了一旁,道:“他如今这番境地,与我也脱不了干系,那时他大可自顾,何须再费一半的纯阳之血。”
听少年这么说,玉牌便知他牛脾气犯了,这小子向来如此,一根死脑筋,八辕的马车也拉不回来。但玄霄心里也清楚,若这点决心也无,断不可成了它生死大道的传承。它私下腹议了一阵,明显是放弃这茬了,没好气道:“随你自己了,他日张容复起了异心,你就一并承担吧。”
在骷髅和晏秋眼里,这一人一猫不过纠缠了片刻,那灵宠就自讨没趣地盘作一团,沉沉睡去了,这几万年的寒冰,它躺在上头倒也不嫌冷,萧景没再理它,只抬起头,道:“把师兄移到这处吧,须得是盘坐,我才能为他疗伤。”
骷髅咦了一声,有些奇怪地问:“竟没有外物可用?萧兄弟,你可要想清楚,这鬼气入体不是小事,若是以真气相连,不保那阴煞不会渡过来。”
“我自有法子。”萧景答道,玉牌那番话,他也不是没想过的,但当他抬手,触到那落在地上的青鸿尺,却就此定下了主意。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八字就刻在青鸿尺正中,此物本是青云子赠予大弟子玄墨的法器,但也没过个几年,他那师兄便悟出了一重神通,自行祭出了百衍飞剑一柄,御之可日行两千里。
玄墨当得是内门新一代的翘楚,与他相较,萧景就差得多了,他那身经脉成了拖累不提,就连修为进展,也成了外人看轻屠景峰的由头。这倒不全是萧景之故,青云子本就疏于经营,几十年下来,就只收了两个徒弟,也不怪得那些尚未师从的弟子眼红,这才牵扯出些有的没的。这其二,也是张家从中作梗,直指青云子识人不善,招了名根骨劣质的入了内门,枉费宗门七十二峰的灵源。
萧景那时也是少年意气,只觉自己拖累了师长,便自行请辞,求青云子将他派去外门修行,诚然,这是堵了留言最快的法子,青云子却是一口否决了,将跪在地上的徒弟扶起身。
“祖师爷元溯开山立门的时候,也不是顺风顺水的,他师承普陀,原是掌教的关门弟子,却因与魔修交好,道行偏颇,为普陀山除名。万年前,天台山乃是上古天魔酣战后,留下的魔域,元溯真人在这处开辟洞府,无数同道人说他是自甘堕落,离遁入魔道已然不远,但一千年过去了,待那外围的魔沼散尽,这荒山僻壤,阴山恶水,硬是让元溯真人重整了一遍,重归造化之初的模样。”
青云子瞅了徒弟一眼,笑道:“我知你心有疑惑,这事儿怎就没写入宗门旁注?这也是祖师爷的意思,他觉得上古魔障终归是不祥之物,让人知道了,不过徒生担忧罢,至于他的功德神通,那还是次要的,不足道,也不足留名青史。”
“之所以翻些陈年旧事,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二,外人评价如何,向来都不是大事,于为师更是无谓。你既入我门下,就得随着师门的规矩,这青鸿尺上八字,你且记在心上,此事便不再提了。”所谓大家做派,便是如此。
待此劫过去,回了宗门,再与张容复算账也不迟,萧景想,他将双手抵在人肩胛骨上,正是紫宫,玉堂,灵虚三道大穴,这几处司的是人之中枢,有清神驱恶之效,张容复已有半边的身体青紫,肤下不时浮现出恶鬼的形象,朝着萧景瞪眼,吼叫,很是骇人,仿佛随时都能咬住萧景一般,箭在弦上,萧景却没让九阳之气冒入,相反,他只引了几股寻常灵气,探入张容复的七经八脉之中,漫无目的的前行。
果不其然,那凶鬼余下的怨气闻了味,噌噌朝着外跑,恨不得将萧景也吞了下去。
黑气自张容复眉间而出,呈出鞘之剑的形状,猛的朝着萧景刺去,眼见还有半寸之遥,一股源源不绝的阴气便冒了出来,像盾牌似的,护在少年身边。然则那仇怨凝结的黑剑又长了几分,一点顾忌也无,抵着萧景的真气不放,半刻过去,竟是让它探进了几分。
骷髅在一旁紧张地守着,一面对晏秋说:“你莫怕,凭萧道长神通,定会化险为夷。”
晏秋甩开了骷髅,有些无奈道:“你又怕什么,反正也死不了第二回。”
虽是担心,但两个旁观的也后退了好几步,免得怨气入体,到时又是一番折腾了。
再观那头争斗,萧景倒是占了上风,原来,自那百鬼怨气侵入,九阴之气便不愁没了敌手,这东西本就无象无形,遵的也是枯亡之道,魂魄离体,重归轮回,皆在它所司的大道上,这点因死而生的怨气,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相互抵触,再行噬去罢了。
萧景静坐了一刻,等着那最后的残魂散去,这才将九阳之气引到张容复处,他也未用去太多,只让那白气在人体内转过了一个周天,在除去大半晦物之后,便匆匆撤了回来。
张容复醒了,只是吐了几大口黑血,又静坐了片刻,方喘过气来:“我们这是到了何地?”
起先,萧景就探过这片地方,但此处广袤,就似漫无边界一般,只有微薄的灵气在空中转悠,徐徐前行,仿佛半分阻碍也无。要知道这世间的灵气皆是随物而动的,若能探得灵气,就是眼盲之人,也能查探出究竟,但此处确是不同的,方圆二里,萧景便是一点阻碍也没发现,再往外,便是他的灵识所不能及的了。
张容复听后,只向萧景要了罗盘,细细看了一番。“这针正指着六合,中有太阴减退之象。如此却是……”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
“这话听着好生熟悉,”骷髅说,他随即一拍掌,叫道:“这不是那村里的祭词吗?六合什么的。”
晏秋没好气的瞥了它一眼,补充道:“六合既生,太阴不明。一重言洗,两重相离。三重悲切,四重遁地。五重现魂,六至睥睨。七有业火,八见罗刹。人至九重,无魂无息。”
“太阴为月,那祭祀之时,月是正当空的。”萧景说,他随即意识到,那满村入了魔怔的人,可不就是被鬼气所洗,至于相离,悲切,晏秋先前也遇上了,受那百鬼之气所扰,也不知怎的落到了此处。
若这祭词全无差错,接下来的现魂,又指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