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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禾问候了爹娘的近况之后,便直奔主题道:“九皇子怎么有闲心来丞相府了?”
“他可没有闲心,正焦 ”沈丞相将桌上折叠起来的信纸,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到沈嘉禾的面前,微微笑着道,“九皇子是来送这个的。”
沈嘉禾见沈丞相似乎心情不错,便好奇地将其展开,慢慢看了起来。
上面简洁明了地写着两行字——云丰钱庄,赵孟。
赵孟这个名字并不稀奇,不过这信既然是迟辕送来的,她自然会联想到他身边的人。
沈嘉禾微挑眉头,“赵孟……我记得九皇子身边的护卫有个叫这名字的。”
就是上次搭船去往徐州时,那个亦步亦趋鞍前马后跟在迟辕身边的男人。
沈丞相点点头,轻巧道:“你不是要查徐玮阳那笔钱的去处么?这里就是一部分。”
“一部分?”沈嘉禾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依照盟主的行事作风,就算是以旁人身份开的假账户,他为了谨慎,不会将这些年的资金往来全都集中在一个账户上。
沈丞相平淡道:“三年的帐,足够了。云丰钱庄有一家在京都的店,就在城北,九皇子已提前打好招呼,你们明日去查就可以了。”
既是用赵孟这个身份在钱庄开的户,那这必然是迟辕授意的。
毕竟这种账户,虽是没有明确标着迟辕的名字,但钱庄老板心知肚明。倘若有人来查账,只要迟辕不同意,旁人也是动不得的,除非像对待七皇子这件事一般有着皇上的旨意。
他将这账户交给盟主,或许是为了牵制,又或者是为盟主提供保障,让盟主相信自己。
所以,他会将这个重要的消息亲自送到沈丞相的手上,就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沈丞相看出沈嘉禾的疑惑,淡淡解释道:“季神医医术高超,皇上的身体竟是好了许多,前天还拖着病体上了朝。言谈中,对七皇子之事松了口,觉得如今证据不足,七皇子也被软禁了一段时日,似乎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沈嘉禾了然地点点头,“九皇子他急了。”
“九皇子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抉择。”沈丞相抿了口茶,悠然说道,“这几日我大张旗鼓追查盟主这笔账的消息,特意传到他的耳朵里。今日,他就把这消息给送来了。”
这就代表,迟辕已经决定舍弃掉盟主,也舍弃掉了他利用盟主来掌控江湖的计划。
沈嘉禾对此倒不觉得意外。
毕竟江湖再大也离他很远,对迟辕来说并没有重要到为了它与沈家产生隔阂的地步。
更何况,绪欣被沈嘉禾毒杀之后,迟辕难以表态,已经激化了他与盟主的矛盾。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放弃掉江湖这条线,转而站在沈丞相这边,利用盟主的消息,来缓和他与沈丞相之间的关系。
沈丞相位高权重,自不必说。
这次扳倒七皇子,就看沈丞相能不能劝住皇上,并在这期间找齐七皇子贪污的证据。
反正迟辕手中的棋子很多,盟主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想舍就舍罢了。
在他眼中,什么都比不上皇位重要。
不过盟主落得如今这个下场,除了他自作自受之外,也有绪欣的功劳。
万事皆有因果,她改了因,便结出了一连串截然不同的果。
比如她若是没有轻举妄动,提前告发七皇子,皇上怕是还能多活两年。
那盟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退无可退,毕竟皇上还能罩着他,沈丞相不会动他。
倘若她没有派人假扮小兰花去杀沈丞相的手下,挑拨他们的关系,沈丞相或许不会针对地煞教和武林盟,迟辕自然不必丢车保帅,舍弃盟主来保全自己。
虽然绪欣的本意是针对沈嘉禾,但她做的事到最后全都变成了对付她爹的利刃。
只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暂且在家中歇息了两日,沈嘉禾便带着秦如一去了云丰钱庄。
他们表明身份说明来意之后,钱庄的掌柜就很殷勤地将早就备好的账本送了上来。
以赵孟之名存入取出的都是大数目,有从颍州取出的,也有往台州去的,不过支出较为频繁,而且数目最大的一笔,还是在偏靠颍州的汾州。
沈嘉禾记得沈丞相曾说过,地煞教的总坛就建在汾州。
对比秦如一之前查出的问题,几乎可以确定这笔支出就是为了维持地煞教的运作。
然而账本里不单单是这些支出。
盟主曾在去年,以赵孟的名义,让钱庄代他给无涯寺捐赠了一百万两。
虽然他向其他的寺庙捐赠了一些,但加起来的数额,也没有这般高。
沈嘉禾:“……”
不是自己的钱,花得可真是痛快。
沈嘉禾直觉有些问题,毕竟秦如一说过盟主是不信佛的,他应当不会无缘无故捐赠寺庙。
倘若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形象,那应该大张旗鼓才是,怎么会以旁人的名义做这种事情。
她想不太通,便打算直接去无涯寺问问妙慈住持。
然而可惜的是,妙慈住持收到宿州云华寺的佛会邀请,已经离开了无涯寺,佛会的时间加上往返的时间,他最少也要在除夕之后才能回来。
至于去问常清,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人捐赠了一百万两,妙慈住持便翻修了寺庙。
不过来无涯寺的,很多都是达官贵人,时常有人捐钱给寺庙。
所以一百万两虽多,但也不算罕见。
妙慈住持还未归来,这件事只能暂且先放到一边。
皇上这几日难得能从床上下来,走上那么一会儿,自觉身体康健许多,就没再向从前那般让人看着季连安,不准他出宫。
沈嘉禾想着两人师徒一场,她这个做徒弟的总得为师父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就托沈丞相出宫的时候,顺便将季连安给带出来。
季连安的神色比起前阵子要憔悴许多,颇为无精打采。
沈嘉禾惊讶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季连安趴在茶馆的桌子上,生无可恋道:“你天天对着个老脸试试。他自从嘴皮子利索之后就更作了,觉得自己好了能满皇宫跑了似的,还开始不吃药了。说什么苦,又说什么酸,还说过什么来着……啊,说他不喜欢药汤的黑。我都想干脆毒哑了他算了。”
沈嘉禾:“……”
皇上这一病,怎么跟个熊孩子似的。
沈嘉禾看了看季连安,两只背在身后的手,忽然伸了出来,捧着一束去了花刺的红月季。
她笑意盈盈道:“师父,你看。有没有打起精神来呀?”
季连安有些讶然,眨了眨眼,迟疑地接过那束花,“啊……你怎么忽然送我花了?”
说完,他想到某种可能性,语重心长地说道:“就算你移情别恋,意识到师父对你的好,也不能这样。毕竟师父有喜欢的人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是不要吊在我这棵树上了。”
沈嘉禾:“……”
沈嘉禾:“……师父你是不是天天对着皇上,开始产生幻觉了啊?”
沈嘉禾白了季连安一眼,解释道:“这花不是送给你的,而是让你送给师娘的。”
季连安怔了怔,随即略微睁大了双眼,“你要带我去见她?”
沈嘉禾拍拍季连安的肩膀,学着他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是啊。毕竟你就我这么一个徒弟,万一再见不到师娘绝望了,移情别恋到我身上,我怕伤害了你。为了防止你迷恋我这朵花,我还是未雨绸缪先去带你去找你的芳草吧。”
季连安:“……”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鬼。
突然听说要见李曼吟,季连安显得有些紧张。
他穿着的还是宫中那群人给他硬套上的墨色长袍,带着几分药的苦味。
季连安手中捧着红月季,站在原地无措了片刻,忽然说道:“去成衣铺换件白衣。”
沈嘉禾纳闷道:“师父你不是不喜欢白色么?”
季连安径直向外走,丢下一句“她喜欢”。
沈嘉禾不置可否,跟着季连安急匆匆的脚步,出了茶馆的大门。
秦如一悄声无息地出现在沈嘉禾的身边,手中拿着出门时沈周氏托他买的东西,见季连安步履匆匆地奔向附近的成衣铺,不解道:“怎么了?”
沈嘉禾听季连安说起白衣,倒是想起他在天玑峰那套压在箱底,唯一的一件白衣。
她笑着说道:“大概在凑个情侣装吧。”
秦如一似乎没听过这个词,有些不懂,“情侣装?”
沈嘉禾挽着他的胳膊,随口道:“我也是偶然从书上看到的词。就是两个人穿着款式相近的衣服……或者是我们穿着的衣服。”
秦如一低下头,打量了一下,似懂非懂的样子。
沈嘉禾笑意盈盈地误导他,“我们都要成婚了,自然穿什么都是情侣装。”
秦如一露出了然的神色,举一反三道:“你说季神医是在凑情侣装,就是说,季神医想要成婚,但离那个程度还很远,基本没有希望。所以就先追求衣着上的相似,对么?”
从成衣铺归来的季连安:“……”
对个头。说谁没有希望呢。
这小子是个天然黑啊,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
换好衣裳之后,沈嘉禾带着季连安来到了李曼吟的门前。
季连安手捧着一束月季,在她门前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敲门的样子,看起来其实有点傻气。
沈嘉禾估摸着他是失望的时候太多,所以到了真能见到的时候,反而会踟蹰不前,那些怼遍天下全不怕的样子,此刻都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
沈嘉禾嬉皮笑脸地说道:“师娘要是不让你进门,还有白勇安排的相亲宴等着你。不怂!”
季连安伸出食指点她的额头,“不念点师父好的。竟讲些晦气话。”
说完,他轻吐了一口气,屈指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木门内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温柔地一声,“是谁呀?”
“我。”季连安干巴巴地说着,像是意识到这样有点傻,又补充道,“季连安。”
沈嘉禾并不打算像个木头一样杵在这里,打扰他们难得的相见。
趁季连安不注意,秦如一带着沈嘉禾轻巧地落在了一旁粗壮的树枝上。
沈嘉禾居高临下,能看到院子里的李曼吟,听到季连安的声音,几乎小跑般来到了大门前,右手贴在上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打开了门。
两个人站在门前,沉默地看着彼此,欲要张口,又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片刻后,还是李曼吟说了话,她的声音略带丝颤抖,“你……还好么?”
“恩。”季连安轻声应了一下,目光落到月季花上,喉咙有些发紧地说道,“送你的。”
李曼吟接过了花,神色动容,低低道:“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季连安垂下眸,“我一直都记得的。”
李曼吟细细地看着季连安,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又畏缩着不敢。
季连安索性握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忽然低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这般胆小了。”
李曼吟敛眸,随着他笑了起来,口中轻声道:“这么多年,我也会变的。”
季连安倒是没有开始那般紧张,洒脱道:“确实。你变得胆小,我也变得不再像从前那般无知无畏了。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怕是连陌生人都不如。”
李曼吟视线动摇,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季连安看向她,毫不动摇地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重新相识吧。只要你不再从我身边离开,我们就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了解彼此。”
他弯起眉眼,眸光奕奕,好似当年初见的少年,向她伸出了手,“我是季连安,住在天玑峰上,医术还算不错。你要把命托给我么?”
李曼吟蓦地想起那年初见,她倒在草丛里满身是伤,奄奄一息。
季连安在附近采药,路过她的身边,她一瞬间燃起求生的意志,竟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力气,死死地扯住了他的裤脚,口中不断呢喃着,“救救我……”
季连安那时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没有半白的头发,不过阎王愁的名号已在江湖传扬。
他蹲下身来,瞧了瞧她,微挑眉头,笑着问道:“我是季连安,住在天玑峰上,医术还算不错。你要把命托给我么?”
李曼吟只记得自己胡乱地点着头,就燃尽了那丝力气昏了过去。
她昏睡了三日,才从钝痛中苏醒,茫茫然地看着季连安坐在窗边低头看书。
他似是感觉到她醒了过来,将书放到一边,把她扶了起来,靠坐在床上。
随即,他拿起瓷勺喂她喝了两勺药,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曼吟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便听他继续道:“你不说,那就清算一下诊金吧。”
“李曼吟。”
她握住季连安伸出的手,回着过去的话语,“我没钱付诊金的。不过我会些医术,可以留在天玑峰,帮你打打下手,做个小药童偿还诊金。”
季连安低声笑了起来,从过去回到了现在,轻声回道:“我收了个徒弟,天玑峰已经不缺药童了。现在,大概缺个女主人。”
沈嘉禾捂住耳朵扭过头去,对秦如一说道:“赶紧走。不行。我受不了师父甜言蜜语的德行。有了师娘不要徒弟,还直接把我降格到药童了。”
而且说什么变得没有像从前那样无知无畏了。
看看皇上的脸,再想想怼过他的话,师父你好意思这么说么!
秦如一带着沈嘉禾从李曼吟那边离开。
沈嘉禾一边走,一边反思,是不是师父看她和秦如一甜甜蜜蜜的,也是这个心理。
她对师娘其实没多大好感,主要还是觉得她用着“为你好”这种理由让季连安等了太久。
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八方庄的事,让她有些阴影,怕季连安被杀,所以才更是隐藏。
不过这些事,季连安本人都不介意了,沈嘉禾自然不会去管,还是会老老实实叫她师娘。
反正从今往后,他们能别再折腾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事情一件一件地解决之后,沈嘉禾与秦如一就安闲了下来。
偶尔她会跑去同被放出来的小兰花一起探讨些浮拓未来转职的可能性问题。
沈周氏已经默认秦如一是自己的女婿,越瞧越喜欢,经常喜欢拉着他俩聊聊天什么的。
沈丞相倒是一如既往,还是一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模样,甚至还苛求起秦如一琴棋书画。
虽然被沈嘉禾抱怨过又不是在养闺女考什么琴棋书画,但沈丞相淡定地装作没有听见。
不过秦如一毕竟是八方庄的庄主,古琴虽不会弹,但随了娘亲,笛子吹得很好。
剩下的也不错,尤其是棋艺,更是赢了沈丞相两次。
他生性耿直,不会故意放水,即便输了也不沮丧急躁,颇得沈丞相的欣赏。
所以沈丞相闲着没事,总会拉着他下上两盘棋,一来二去,竟混成了棋友。
沈嘉禾无所事事地看着他们下棋,也不知道这算是好还是不好。
查七皇子贪污的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
皇上见证据确凿,也没办法再庇护七皇子,只得将他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七皇子仍同前世一样,性子刚烈,觉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便在牢中自刎而死。
皇上痛失一子,心中哀痛,又病倒在床上,要不是季连安在,怕是都熬不过这个秋天。
只是他现在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少,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从秋入冬,好似也就是转瞬间的事情。
沈嘉禾这边虽然仍是有些疑问,但该部署的,都部署的差不多了,只等武林大会的召开。
不过让她有些不安的是,除了绪欣那件事情之外,盟主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按理讲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那边总该察觉到了沈嘉禾的举动,但却没有半点应对的举措。
而浮拓那边最后送来的情报是他被教主召回了总坛,那之后,便像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沈丞相这边没办法主动去联系他,毕竟还摸不清他那边是何状况。
所以,就更加令人忧心。
飞雪漫天,素装银裹。
就在这种安心之中隐藏着不安的气氛中,京都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