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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谈事,他们移步去了包厢。
茶馆的包厢布置得很是素雅,墙角还摆放了一个画有结结翠竹的屏风,气氛透着股安谧。
季连安不喝绿茶,沈嘉禾便点了一壶普洱。
他微微抿了一口,气定神闲道:“把我从宫中叫出来,是有事求我?我的时间可不太多。”
说完,他算了算剩余的时间,眉头微皱,不满起来,“真不知道那群人怎么想的,就只准我出宫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好做什么的?也不想想,皇宫那么大,光从寝宫走到大门都要将近半个时辰了。给我一个时辰来回遛弯啊。”
沈嘉禾:“……”
好像真的特别不满的样子。
沈嘉禾摇摇头,“那倒没有。是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季连安抬眸,悠闲问道:“是什么消息?”
“这个等会儿再说。”沈嘉禾怕她现在说完,季连安会坐不住,便另起了个话题,低声问道:“皇上现在具体怎么样了?”
季连安也不在意,有模有样地学着,“你要听好话还是坏话?”
沈嘉禾随意道:“先听听看好话吧。”
季连安慢悠悠道:“一时半刻死不了。”
沈嘉禾感觉不出这是好话,琢磨了一下,问道:“那坏话呢?”
季连安悠闲道:“离死不远了。”
沈嘉禾:“……”
季连安把玩着茶杯,轻描淡写道:“本就年老体迈,再加上急火攻心,一下子就受不住了。他刚倒下那阵子我若是来了或许有救,但他都在床上瘫了这么久,成日里就喝些太医院开的养心方。而且躺着也不肯闲下来,总要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神仙也救不回来。”
沈嘉禾手指轻点桌面,若有所思地问道:“师父你估摸着皇上能撑多久啊?”
“我跟他说是半个月。”季连安放下茶杯,慢慢道,“没有意外的话,其实能撑上半年。”
沈嘉禾:“……”
沈嘉禾神色复杂道:“你跟皇上说他只有半个月做什么?”
季连安简截了当地回道:“他烦人。瞧着就不太顺眼。”
沈嘉禾:“……”
那可是皇上,师父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啊。
沈嘉禾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道:“皇上怪罪你怎么办?”
季连安满不在乎道:“他要是怪罪,我就说是为了激发他生的斗志,也是治疗的一环。反正我要是不在了,他就真的活不成了,怕的不是我。”
沈嘉禾:“……”
也是,她师父这张嘴得罪大江南北,如今还好好活着,能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季连安瞥向安静呆在一旁的秦如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京都了?”
沈嘉禾吃着配茶的糕点,想起自己与少侠心意相通的第二天就被沙鸢抓走,从那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季连安,也就没能同他说起这件事。
她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地宣告道:“我和少侠在一起了,这次是带他回来见我爹娘的。顺便一提,我娘已经同意了我和少侠的婚事。”
季连安:“……”
季连安:“……给你俩下个毒好不啦?”
“不好呀。”沈嘉禾轻巧回绝,“给我们下毒,谁还给你讲好消息和坏消息啊。”
季连安兴致缺缺,“那你说。先听好消息吧。”
沈嘉禾笑眯眯道:“我师娘如今就在京都。”
季连安怔了怔,惊讶道:“她……来了京都?”
沈嘉禾点点头,“如今我爹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人会保护她,师父你放心。”
季连安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似乎就想这般冲到她所在的地方,然而想了想,他又忍了下来,耐心问道:“她何时来的京都?”
沈嘉禾回道:“樊姐说,你被圣旨叫回京都没两天,她就追了过去,在后面一直跟着你。师父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到么?”
季连安仔细想了想,喃喃道:“我好像隐约见过几次白衣的踪影。”
沈嘉禾回忆起李曼吟时常穿着的衣裳,点头道:“那应当就是师娘吧。”
季连安面无表情,但话语中却带着一股“悔不该当初”的语气道:“我当时以为是闹鬼了,没想去追,就直接走了。”
沈嘉禾:“……”
季连安把头抵在桌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沈嘉禾戳戳他的肩膀,安慰道:“师父先别急着沮丧,还有个坏消息等你呢。”
季连安闷闷道:“你说吧。还能有什么更坏的。”
沈嘉禾语气轻快道:“我知道师娘在何处,她跟来也肯定愿意见你。然而从这里到那个地方差不多需要半日,可师父你还有一刻钟就要回宫了,再出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毕竟皇上疑心重,我爹也不可能天天把你叫出来。这么一想是不是更沮丧了呢?”
季连安:“……”
季连安:“……你把我叫出来,是专门气我来的吧?”
沈嘉禾笑眯眯道:“哪能呀。我这不是给师父想办法来了嘛。”
季连安懒懒抬眸,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沈嘉禾倒了杯茶,慢悠悠道:“只要皇上显得好些了,你不就有机会出来了么。”
季连安直起身来,敛眸思量片刻,“你想让我帮他回光返照一下?”
沈嘉禾:“……”
沈嘉禾:“……不是让他临死前精神一下。”
季连安撇撇嘴,倚在圈椅的靠背上,不言语。
他本就不是愿为皇上效劳的人,所以面对皇上重病,他行医的态度很是消极,只是在吊着皇上的那口气,让皇上尽量多活时间罢了。
倘若他认真起来,皇上最起码表面上,不会像如今这般仍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沈嘉禾想了想,说道:“师父,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精神一些。”
季连安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你想让他多精神?撒欢乱跑?”
沈嘉禾认真道:“能下地走几步,神志清醒一些,能清楚下达决断就好。”
“倒不是没有办法。”季连安含糊说道,“但你是要做什么啊?”
沈嘉禾正经道:“七皇子贪污的证据,我堂哥已经派人去找了,最多不过两个月,应当就能收集齐了。这件事必须得由皇上决断,倘若他神志不清,贪污案会一直得不到进展。”
顿了顿,她道:“等到证据确凿,皇上就算想保七皇子也是保不住的。到时又悲又急,肯定会病得更重。师父你一定要稳住皇上,最起码七皇子的判决未下,他便不能死。只要皇上不死,他还依赖着你去保他的命,那么武林盟主就不会对你如何。”
季连安愣了一下,问道:“这和盟主有什么关系?”
沈嘉禾简略地将盟主和皇上的关系复述给季连安。
季连安轻啧一声,恍然道:“我说,他怎么只敢在口头上或是暗搓搓地写信威胁我,却从不敢对我下黑手。原来如此。”
武林盟主当年因为李曼吟的事情,怕她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知给季连安,曾污蔑季连安是地煞教的人,还发动江湖中人声讨过季连安。
结果,季连安为了寻找李曼吟,恰好和皇上达成了约定。
皇上重视他,自然是不会让盟主去杀季连安的,所以这件事就渐渐偃旗息鼓。
至于前世,李曼吟的死,怕是也不如迟辕说的那么简单。
应当就是皇上听盟主说过李曼吟所知道的事情,所以就杀了她。
一方面能继续控制季连安,而另一方面又解决掉了盟主在江湖中的隐患。
一箭双雕。
季连安沉思一番,点头道:“我知道了。试试看吧。”
沈嘉禾笑了起来,宽慰道:“师父你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师娘如今安全得很,从目前的局势来看,盟主也不会在天子脚下造次。事情结束,你想和师娘在一起多久,就能在一起多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季连安长叹了口气,“就不能有个好心人给盟主下个毒,让他嘎嘣一下赶紧结束这件事么?”
沈嘉禾:“……”
沈嘉禾:“……哪会有那么顺遂的事情啊。”
季连安不置可否,算了算时间,唉声叹气道:“又得回去面对皇上那张老脸。”
沈嘉禾随意道:“师父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给师娘的?我大概能帮你送过去。”
季连安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懒洋洋道:“你把我捎过去吧。”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认真道:“说正经的。要不然送封信给师娘?”
季连安想了想,低低道:“你就帮我送几束花吧。”
沈嘉禾好奇道:“什么花?”
季连安轻声言道:“就红色的月季花吧。她喜欢看。”
红色的月季花,沈嘉禾倒是有些印象。
天玑峰上的花圃,就种着一小片。
季连安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站在那些月季前安静地看着,
要是花枯了,他的脸上便也染上几分愁容。
沈嘉禾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格外喜欢月季花的缘故,但没想过这是李曼吟喜欢的花。
红色的月季花并不难找。
沈嘉禾今日不打算去见李曼吟,便吩咐着府里的小厮先备下几株,等过两日再用。
回过府里吃了午饭,沈嘉禾坐在大厅里计划了一下,觉得自己该去见见姜护的那位夫人。
她从沈丞相那边打听过这位夫人的近况,听说她被带到沈丞相安置的地方之后,因为受了惊吓提前生了孩子,很是折腾了一番。不过好在,母子平安,倒是没出什么大事。
浮拓曾向沈丞相汇报过这位夫人的所作所为,所以沈丞相也一并同沈嘉禾说了清楚。
姜夫人本是和姜护十分恩爱,然而老庄主暴毙,总有流言说他的死有蹊跷。
后来盟主前来祭奠老庄主,同她见面时,话里话外便将老庄主的死因引向了姜护。并且还说他曾与地煞教里应外合,酿成八方庄惨案后,又叛教而出的事情。
姜夫人起初不愿相信,然而这事憋在她的心里成了个结,越想便越是觉得可疑。
机缘巧合,又或是旁人的故意安排。
姜夫人见到了姜护与地煞教的人来往的画面,心中惊骇,就相信了盟主的话。
盟主毕竟是正派的领袖,所以在一个无助的小女子眼中,他的话便像是她的主心骨。
他见她写信求助于自己,便回了信,一步步诱导她该如何去做。
首先,是让姜护夺取青花庄的庄主之位。
盟主说的理由很简单,说姜护本就为了庄主之位才会去杀老庄主,让他当上庄主,是为了安抚他。而且白勇若是当上了庄主,姜护和姜夫人就是他的眼中钉,会被他赶出青花庄。
这般破绽百出的理由,姜夫人在惊慌失措之下,竟也是信了。
只是盟主大概没有想到,青花庄会被分裂成黑白两庄。
他如此计划,应当是想等姜护死后,由他安插他所信任的人,从而在暗处掌控青花庄。
就像现在,让浮拓易容成李梧的样子,也是为了掌控黑花庄,不让白勇重建青花庄。
接下来的事,就和后来发生的一样。
姜夫人想要为老庄主报仇,便利用东姚,杀了姜护。
只是这东姚和使用的法子,并不是盟主在书信中教给她的,而是偶尔在庄里听到的。
但是这方法极是罕见,黑花庄里的人又哪会知晓。
怕是盟主埋在里面的暗线,故意讲给她听的。
盟主和教主是一人。
盟主负责在正派中保持光明磊落的样子,至于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事全由地煞教来做。
所以教主才会吩咐浮拓去杀了姜夫人,就是为了将一切都归于零点。
好在浮拓是沈丞相的人,觉得姜夫人的存在很是重要,就将她抓住转交给了丞相。
而盟主与姜夫人往来的书信,却不知为何放进了樊姐让沈嘉禾转交的那个木盒里。
李梧那边自然也是有些收获的。
姜护信任于他,虽然不是全部,但许多事他都讲给了李梧,包括他为何会去招惹秦如一。
地煞教是主动找上他的,要他同他们合作,但又不肯说是合作些什么,只是偶尔会出现。
以姜护的实力,是没办法去反抗地煞教的,八方庄的惨烈还历历在目,他不想让自己和姜夫人也变成那样,只要不是威胁,便只能就放任了他们。
然而后来,却有些奇怪。
地煞教的教主忽然派人给了姜护一封信,说秦如一为了武林大会的请柬,会来台州。
信中还说,要他杀了秦如一,若是失败,死的便是他和姜夫人。
送来这封信的,就是领命而来的沙鸢和浮拓。
姜护在八方庄时,虽是各种瞧不上秦如一,但秦子真毕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留在世上。
然而他若是不听地煞教的,死的就会是他和他的妻子。
但姜护心中清楚,无论秦如一死与不死,他都是逃不过的,只能尽力保住他的夫人。
至于秦子真那边的恩情,他只能从地煞教那边讨来的秦家剑谱来还。
姜护关沈嘉禾,引秦如一,搞出这么多花样,只是为了将事情搅乱。
他能瞧出教主虽是派了两个人来协助他,但这两人并无意置秦如一于死地,也就是说自己只是被教主选中的替罪羊,为了掩饰那个真正勾结地煞教的人。
然而这些话他并不能对秦如一说,也只能顺着那封信的意思与他对抗。
事情搅得越乱,就越有机会。
姜护早已嘱托李梧趁乱将姜夫人带走,并将她好好安顿起来。
他只希望自己的死能换回夫人和儿子的命。
姜护也已经吩咐过了后事,等他一死,便由李梧上位,当黑花庄的庄主。
并且姜护还嘱托过,让李梧与他划分界限,特别是地煞教的事,要完完全全当作不知,全都推到已死之人的身上,这样才能姑且保住黑花庄。
而教主寄来的那封信,姜护并没有丢弃,而是让李梧藏好,以防万一。
浮拓顶替李梧时,已在黑花庄中搜出,一并转交给了丞相。
沈嘉禾比照了一下盟主和教主的字迹。
虽是同一人,但为了不被轻易分辨,他应是好好练过,两封信的笔迹全然不同。
她支着头想了一会,觉得手中的筹码虽然增多了,但太过零碎,始终还是不够。
秦如一见沈嘉禾盯着那些信,似乎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将信推到一边,“总觉得还少点什么。光这几封信几个人,怕是不够。”
秦如一闻言思索了一下,忽然说道:“不如,我们去趟天门庄。”
沈嘉禾怔了怔,“天门庄?”
秦如一慢慢说道:“盟主支出的账,我一般是不管的,但天门庄有专门的账本。”
顿了顿,他道:“我们可以查一查,或许会有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