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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行云身上的衣服全湿了,我们只好回酒店去换衣服,又去吃了些东西。昨晚半夜我醒来了两次,眼下真的有些疲倦,也不太舒服,就跟季行云说:“我今天想多睡会,先不和你去拉迪格岛了。”
他沉吟了下,说:“那改明天?”
我摇头道:“没关系,都跟向导订好了,你自己先去吧。反正还能在这呆好多天,你先去,下次我再去的时候你就可以给我当导游了。”
他笑了笑说:“那也行,但可能我今天晚上回不来。”
我说:“嗯,那就明天见。”
他点了点头跟我道别,我认真看了下季行云的样子,觉得他似乎丝毫没有表白被拒的颓然,也就放心回房间了。
回房吃了药,我睡了一天,做了好几个梦,醒来的时候看时间,竟然已经下午三点多,连午饭时间都错过。站在窗边看了会人烟稀少的沙滩,我忽然觉得一个人在这么美的地方真是有些寂寞,就去洗了个澡,接着到餐厅吃晚餐,后来又去了餐厅对面的酒吧,那里每天晚上都有驻唱歌手在唱着当地的民谣。
酒吧是半开放式的,我选了个相对僻静的能吹到海风的角落,身后是一片椰林,在海风里摇摇曳曳。
喝着椰汁听了会歌,我忽然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跟我爸通电话,算了算时差,他们应该已经睡醒午觉,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随便聊了十多分钟后挂断,又坐了一会,我打算到外面的海滩上散散步。
刚要起身,面前却走来两个男的,二三十岁的样子,一看就是喝得有些上头。一个人坐到了对面,另一个直接大喇喇地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绕着舌头跟我说:“小姐,刚才听到你讲电话,你也是中国人啊?哪个地方的?”
我警觉地看了他们两眼,觉得他们倒也没什么恶意,就说:“我老家n市。”
“n市?那咱们是邻居啊,我们俩是y市来的!”坐我旁边的那个男人拿着酒杯伸过来:“来来来,有缘喝一个!”看到我没有点酒,又大声叫了句服务生。
我连忙推拒:“不用了,我不喝酒。”
对面的人说:“哎呀,就一杯,我们请你!”
跟酒鬼多说也无益,我干脆起身,坐我旁边的人抬手拦我:“哎,别走啊。”把自己杯子里的杜松子酒往我杯子里倒了一点,“这样意思一下总可以吧,交个朋友嘛。”
我打开他的手,说:“别动手动脚的!”那人一愣,我从他身前过,他反应过来,终于有些不满地拉我胳膊:“干什么,看不起哥哥啊?”
他用力拽,我也用力抽手,挣开的时候,惯性地往前倾了两步,脚下有个台阶,我一下踏空,心里顿时往下一落。桌上的酒杯也被手一挥带倒,清脆的玻璃声同时撞在了地面上。
我坐在地上,膝盖和被绊到的脚踝有些钝痛,小腿上却又是刺痛的感觉,虽然都还能忍受,但一时起不来。酒吧里的民谣仍在唱,周围却似乎多了很多目光。听到几个人快步赶来的声音,余光里也看到有人向我走近,应该是服务生。
果然我就听到服务生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what’s happening,sir?”
那两个人似乎不太会说英语,一个跟对方说“啊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另一个在我身后的又伸手来抓我胳膊提我起来。刚要嫌恶地甩开他,就听到他怪叫了一声:“啊啊干什么你?”
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发生了什么,就先听到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冷淡而低沉:“别碰她,滚出去。”
我一下就愣住了,甚至连抬头的动作都停在一半,耳边听到气焰嚣张的争吵声:“说什么呢你?叫谁滚?”
另外一个粗厚肃厉的男声响了起来,说着英语请那两个男的离开,应该是安保人员。
那两个人又跟对方言语不通地争辩了几句,吵吵嚷嚷的,最后还是没办法地走了。
我坐在地上,低着头捏了捏脚踝,觉得应该没有崴到,就想撑着地面起来。但是还没有起来,刚才声音的主人就已经蹲了下来,侧脸在半明亮半黑暗的光线中棱角分明,察看了一下伤口,又转过脸来看我:“能不能起来?”
我没有回答,抬眼看了看他,仍有些茫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衍垂下眼睛,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来找你。”
我一时做不出回应,他又等了两秒,直接伸出手,一手托在我背上,一手从我膝盖下方穿过。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哦,没、没事,我可以走。”他就只是把我抱出那一片碎玻璃渣的范围,然后把我放了下来,扶着我胳膊,又跟一旁一直等在旁边的服务生说了两句英语,我没太注意听,隐约是让人拿棉签和消毒水到他房间。
秦衍就住在酒店主楼,从酒吧出来到坐电梯上到他房间,总共才花了三分钟。说起来,我完全可以在半路离开,只是当时脑海似乎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记得我只是在心里算着,从t市回来,我已经有49天没有见到他了。
再回过神的时候,是伤口沾到酒精疼得,我“咝”了声缩了一下,听到秦衍说:“稍微忍一忍。”
我只好噤声,冰凉的酒精很轻地摩擦着小腿,除了痛,还稍微有一点痒。我左右环顾着四周转移注意力,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阅读灯,暖光形成的淡淡光晕肉眼可见,眼前是窗外的树影婆娑,耳边是海潮的起起落落。
直到他动作停下,我才低下头,看着秦衍蹲坐在地上收拾东西。他来之前应该刚剪了头发,从这个角度,我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抿起来的唇角。这一切都仿佛今天我梦里的场景,我本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的耳鬓,可是我又怕一碰到他梦就醒了。
过了片刻,秦衍把装着废弃棉签的纸袋抬手一扔,扔进了一米外的废纸篓。然后抬起眼睛看我,我和他默默对视了一会,忽然想起刚才在楼下酒吧里的话题,我说:“哦,对了……你怎么会来这找我?”
他安静了两秒,平静地说:“你当时让秦朔转告我的是,你要休息,让我不要去打扰你。可是你现在出来旅游,那我想你应该是休息够了,所以就来找你。”
我想起那天的事情,迟疑了一会,小声地道:“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欠你钱。”
他却眨了下眼睛,说:“谁说你没有欠我钱?”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话:“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秦衍看了我一阵,没什么表情地说:“好,那我们就来算算账。”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听见他说:“去年我问你要不要嫁给我,我当时说了,你可以考虑清楚再答复我,你考虑了一晚,然后发了条短信给我说你愿意,短信证据我现在还留着,按道理说,这是我们达成了一个契约。结果现在你又不嫁了,你们家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直接昭告天下。荞荞,这是你单方面违约,我当然可以索赔。”
他话音落下,我像个呆子一样傻了半天,半晌,抽了抽嘴角:“你在逗我吗?”
秦衍肃然道:“没有。”
我无语了很久,皱着眉来:“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是为了你好才不和你结婚的,你还要我赔你?再说……如果非要追究起来,也是你违约在前啊,我当然可以单方面解除婚约了。”
他却好像怔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为我好?”又顿了一秒,“我违约在前?”摇了摇头:“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你给我解释一下。”
我忍了一下,有点受不了他那副无辜的样子,脱口而出生气地说:“那时候你瞒着我去找岑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喜欢别人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都要结婚了,你还做这种背叛的事情,你把婚姻当什么了?你还敢说你没违约?”
我一口气说完,秦衍却没有半点回应,只是微微蹙眉,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晌久,说:“是因为这个?”
我抿了抿嘴巴,把头偏到一边,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还要拿出来自取其辱。可过了好几秒,我居然听到秦衍笑了两声。我顿时又把脸转回来看着他,本想问问他有什么好笑的,就已经听他开口道:“我是二十三岁认识的岑珈,是家里介绍的。我跟她交往了两年,然后才订婚。”
我说:“……你不用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
他却没有理会我,继续说:“可是后来我没有和她结婚,她出了些事情,说起来,这里面有我一些责任。”
我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说:“……”
他又道:“我一直想补偿她,但补偿的内容不包括我会娶她,我现在没办法和她一起生活,我对她从来也没有你误解的那种感情。”
“……”我又把眼珠慢慢从天花板上转下来,垂眼看着他,秦衍也看着我,静了好几秒,他说:“还有什么问题?”
我沉默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我觉得我有些明白了,就像他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些话一样,秦衍或许从来没喜欢过谁,不论是跟谁的婚约,都不过是他理性思考后的产物。
闭了闭眼睛,我又想,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不论他喜不喜欢岑珈,或者喜不喜欢我,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只是我搞不懂,秦衍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过来跟我说什么索赔的事情,难道他们家最近做生意破产了,给了他那么大的压力?
我睁开眼睛,没力气地说:“算了,就当是我违约吧。你要索赔可以,不就是点礼金么,我双倍赔给你。”
秦衍却沉默了几秒,压了压嘴角:“荞荞,你知不知道当时秦家给了你们家多少好处,双倍?你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我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家那时候凭关系帮我家拿了块地嘛。那你想要多少,我去跟我爸爸商量。”
他却又蹙着眉安静地看了我好一阵子,摇了摇头:“我不要钱,我要合约继续履行。”
我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突然愣了下,有点张口结舌:“那、那不行,我不能和你结婚……”
幽静的灯光里,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转眼看着别的地方,小声地说:“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
还没讲完就说不出话,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秦衍用手摁住了我下巴,舌尖伸进来左右上下扫了一圈,然后他松开我,与我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会下意识推开我,甚至生气,但你没有,说明你喜欢我。荞荞,这是弗洛伊德说的性本能。”
我惊愕地看着他,把脸从他手心里挣出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我是没有反应过来。”把右手架在身前握了握拳,“不信你再敢来非礼我一次试试,我一定打你!”
他安静了几秒,嗓音低哑得听不清:“那你打吧。”
说着他又起身,双手撑在我两侧的床边覆了上来,我这次总算有些心理准备,一扭头往左偏,他却又很快追过来,突然咬了我一下,我一吃痛,他便顺势侵了进来。我也想以牙还牙地咬他,可是嘴里被他压迫得完全使不上力,只好抓住他衣领往外推,死活没有推开,反倒被他双手环住腰从椅子上捞了起来。又用力辗转了好一会,他退出来,好像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辗转着用气音说:“怎么不打我?”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又忍了几秒,终于一咬牙攥紧拳一拳挥在了他脸上。
秦衍闷哼了一声,束在我身上的力道也顿时松开了。他领口凌乱,蹙眉闭着眼睛,我有点慌乱地说:“你你你你是咎由自取,我我我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说着从他身边窜过飞快地往外跑,一开门,“砰”地一下撞到推着清洁车的服务生,她惊愕地看着我,愣了两秒说:“ i help you?”
身后秦衍低声笑了出来,我也不敢回头看他,连说了几声“nonononono”就赶紧跑了。
一路飞奔着跑出酒店主楼,跳上门口的一辆电瓶车,回到自己那栋别墅的房间里,坐在床边,我才发觉自己在大口喘气,胸口很闷,心脏也在狂跳,在床边坐了好一阵,却一直没有平复下来。我只好又去找水和药,吞下去后靠着床在地上又坐了一刻钟,抓着水杯的手才逐渐没有晃动得那么厉害。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了一下,我睁开眼睛,一手轻轻捶着胸口,一手拿出手机来看,是秦衍发来的一条短信:“出来,我在酒店无边泳池旁边的凉亭等你。”
看着那十几个字足足有三分钟,我慢慢把手机放下,看着眼前昏黑虚无的空气,呆滞了十来秒,又转头看了看那满满一箱子的药。心里似乎一下就冷静下来,我忽然清醒地想起,从我住的这个半山别墅要去到他说的那个凉亭,还要路过几个陡而狭窄的上坡下坡,那里电瓶车过不去,而以我现在的体力,也根本没办法走过去。
又坐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我拿起手机,给他回了一条信息:“你不用等了,我不会去。”
看着它已经发送成功,我顿了一下,又编辑了一句话:“我真的一点都不再喜欢你,也不想再被你纠缠。秦衍,我不想和你撕破脸,但愿你有自知之明,懂得好聚好散的道理。”
编辑好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摁了发送。手上仍有些发颤,我把手机丢到床上,抓着被单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很久,可是一直到屏幕暗下去,都没有短信再进来。
眼里忽然有一点发热,我把身子转回来靠着床深呼吸,抬起手来揉了揉眼角,又仰起头看着上空,天花板不知怎么变得非常地模糊,过了不知道多久,视线才逐渐清明。
我想,现在已经比原来好多了,或许再过不久,我就一点都不会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