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圆

彻夜流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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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人还紧闭着双眼,眉若静默的鸦羽,沉静似水,昭然的心陡然开始向下沉,一种脱力感从心底升起。

    “小爹。”陆天扶了他一把,他看着九如道,“您放心,他是活着的,只是……他的大脑里引不出来的思蛇。”

    “引不出来思蛇。”昭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根骨细长的手指,可以想像假以时日长出来的修长的十指,但上面的肌肉饱满,不是自己的那双枯瘦的爪子。

    旁边的陆天低声道:“小爹……你正在消失,沈方寂愿意与你交换身体,而且他的身体能百分一百接受小爹的思蛇,我只好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昭然看着自己的手指默然不语,陆天忐忑地道:“他带走了小爹你埋在他园子里的那个竹筒,……说是报酬。”陆天见昭然低头不说话连忙道,“小爹你放心,那只是权益之计,我一定会想办法将那半块令取回来的。”

    昭然轻轻摇了摇头:“那本来就是他的。”

    沈方寂放弃了跟自己融为一体?昭然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将它张开,仰起头,阳光从树梢间打在了他的脸上。

    而枝间原本悬挂着的人头果子也好像在一息之间都消失无踪了,他站起了身俯视着山下,陆天道:“昨日山洪暴发,下面的书城都被淹没了。”

    昭然转过头,只见孟承天所占据的那块黑色的土地比这沉睡之前似乎又大了数倍,直迫他们所在的树林。

    他低下了头,又看向了九如,他在想他来到这里做什么?

    书城毁了,取而代之的是下面空无一物死后之地。

    也许沈方寂是对的,他总会害死九如。

    是他害死了他。

    他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他们的相遇,他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陆天又抬头说了一句:“小爹,我在你原本的身体里做了一些手脚,沈方寂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你总有一天,可以再把自己的身体取回来。”

    昭然轻微地失笑了一声,其实那副身体是被陆天压缩过的,永远也长不大,十年之后,沈方寂就会离开。

    九岁小秀才不是他,而是沈方寂。

    他的目光投向了孟承天与沈方寂。

    “嗯……”那边羊晚道长嘴里发出了一声呓声,陆天连忙轻声地道:“他们就要醒了,我去抽走他们一部分记忆。”

    是的,陆天抽走一部分羊晚道长的一部分记忆,这样他们就不会想起沈方寂跟自己交换身体的一段,因此他会以沈方寂的名义进入落子峰。

    沈方寂把一切都料到了,他会保持静默,因为他需要时间,需要身份,需要这些来想办法走回来原来的那条路。

    走回那条能在原处与九如相遇的道路。

    昭然静静地沉思着。

    ----

    羊晚道长最先醒来,他果然丝毫想不起来被沈方寂出卖的那一段,还颇为欣慰地道:“多亏方寂机灵,要不然我们可能真要被困在那人头树上出不去了。”

    昭然看着羊晚道长,他如果是沈方寂,此刻该怎么回答。

    是了,他要毕恭毕敬地微微倾首:“师傅,我也是碰巧这才能解大家的围。”

    横生还是横生,孟承天也还是孟承天。

    只是横生醒来了,孟承天却没能睁开眼睛。

    昭然微微一笑,既然孟承天就是长大的沈方寂,沈方寂又怎么会让横生使用这副身体。

    横生好像也没有意外中那么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好似在沉睡中的孟承天,然后抬起了眼眸,充满了慎恨地看了一眼昭然。

    昭然笑了,沈方寂真是临走还给自己留了个锅来背,他好似料定了昭然不会说,因为说了等于泄露了他不是沈方寂本人。

    他走过去蹲下身看着横生,轻扯了一下嘴角:“你恨错人了。”

    横生看着眼前的眉眼,好似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孟承天,有些恍惚,可是那么瞬间,他睁大了眼睛:“是,是你……”

    昭然没有再看一眼横生,而是站起了身,那边傅恒跟羊晚正站在九如的身边。

    他又走到了九如的身边,见羊晚道长深皱着浓眉:“师傅,先生该怎么救?”

    九如一定是有救的,而救他的人多半是眼前的羊晚道长。

    陆天瞧了一眼昭然,低声道:“小圣人此刻的情况,他的大脑引不出任何思蛇……”

    “卜氏的思蛇?”傅恒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陆天点了一下头:“人的想法可以用思蛇导出,白天清醒的时候多些,晚上沉睡的时候少些,但是像小圣人这般完全无法导出,只有一种人……”

    傅恒问:“哪种人。”

    陆天又看了一眼昭然,然后才低头轻声道:“活死人。”

    羊晚道长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小圣人的身体不能留在这里,先随我带上落子峰吧。”

    他回过头来看着昭然道:“方寂,你也收拾收拾,随我上落子峰吧。”

    “好。”昭然应了一声。

    ----

    陆天陪着昭然走了一趟书城附近,从城里逃出了很多人,都在郊区呆着。

    昭然找到了被陆天安置在农庄柱子跟苏氏,走进苏氏的房间里香烟缭绕,苏氏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转着手中的佛珠。

    过去佛……

    昭然平视着那尊佛像:“过去真得比现在重要吗?”

    苏氏没有抬眼只是道:“没有过去,怎么会有现在。”

    “可是过去在哪里?”昭然低头看苏氏,她面色比之前看见的还要瘦削。

    “佛在心里,过去也在心里。”

    “留在心里的东西……为什么要苦苦追寻?”

    “心太大了,没有佛的保佑,我们谁也寻不见。”

    昭然平声道:“真的吗?那你寻到过去了吗?”

    苏氏缓缓睁开了眼睛,昭然道:“当你冷眼旁观隐娘在孟府兴风作浪的时候,你寻到过去了吗?当你将那副画刻意指点给隐娘看的时候,你寻到过去了吗?”

    苏氏转佛珠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昭然慢慢掀帘走了出来,柱子搓着手走了过来:“我娘有些不爱理人,你别介意。”

    昭然抬头看了一眼天,陆天走过来低声道:“我们走吧,小爹。”

    ----

    “阿显哥哥。”

    昭然转回了头,却见是无容站在远处喊他,他回身跟陆天说:“你留在这里。”

    然后他便朝着无容走去,无容见他走近了便问:“阿显哥哥。”

    昭然微笑了一下:“我不是你的阿显哥哥。”

    无容大眼睛瞬时湿了:“阿显哥哥,你是找到记忆了吗?你说过你找到自己的记忆就要离开我们了。”

    昭然低头看着无容,道:“没有,不过我忘了都说过些什么?”

    “你说过很多话。”无容仰起包子脸,“最近是你说京城姜府的大爷在附近买了一则有关皇运的消息,姜府与太阴将军关系匪浅,他们府上有传言,历代姜府女子候嫁太阴将军。”

    “历代姜府的女子都候嫁太阴将军。”昭然喃喃地说了一声。

    “太阴将军的能力不是时间是梦魇。”

    “我会令人发恶梦,从小就无人愿意与我同睡。”

    九如就是太阴将军。

    所以他跑去弄走了姜府的大小姐,昭然低头一笑,他微微抬起眼帘:“我一定还说过姜府里其它的什么事情吧?”

    无容想了想道:“你说姜府藏着如何令太阴将军复生的秘密,而且这则消息传女不传男。”

    沈方寂是故意的,他把这则消息告诉自己,就知道他会千方百计接近姜府,以探取那则能令九如复生的秘密。

    他低下头看着无容天真无邪的眼,突然笑了:“我差点忘了,你是百面候的后代,演戏的本领与生俱来。”

    无容抿了一下小嘴:“阿显哥哥也说瞒不过你。”

    “既然他让你不要瞒着我,直说便好,为什么你还要瞒着我。”

    无容想了想,低下了头:“无容觉得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即使知道了,也最好装成不知道的样子,这样别人才不会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瞒着你。”

    昭然瞧着无容良久才道:“无容不喜欢别人什么事情都瞒着你。”

    无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那是当然,阿显哥哥有秘密,爷爷有秘密,他们总是背着我说悄悄话。”

    昭然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骨哨递给她,无容歪头看着那只骨哨:“哥哥,这是什么呀?”

    “只要你有钱,你就能通过这个哨子买到天底下绝大部分秘密。”

    无容连忙摆着手道:“这么宝贵的东西,哥哥你自己留着吧。”

    昭然拉起她的手将哨子放到无容的手中:“这不是宝贵的东西。”

    无容拿着骨哨不解:“可是它不是能买到天底下绝大多数的秘密。”

    昭然微笑了一下:“秘密可以购买,但是却回答不了你真正想要的,因为这个世上,真谛要靠领悟,真心要与你相爱的人经历。”

    他转身越走越远,走到一半,突然转过头来:“无容,别嫁给一个……”

    无容天真地看着他,昭然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他一定曾经跟无容说过不要嫁给李墨,但她还是一遍遍地嫁给他了。

    他这么做,也许在很多年之后,没有让无容记起这个不能嫁的名字,而是让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留下了即模糊又深刻的印象。

    人生像一个圆,轮过去从头走到尾只不过是又走回了起点。

    这不是命运,而只不过是人无法改变自己,我们总是追寻同一个理由,为同一个人流泪,因此在时光里才会在同一处地方磕到跌倒。

    昭然低头又抬头,对身旁的陆天道:“去给我打听一下京城钦天监姜府人的去向。”

    陆天应了一声是,昭然重新撩帘上马车。

    他知道他不该前行,他应该转身,可是人总会继续一个错误的理由,往往不是因为惯性,而是在这个错误里有无法割舍的人。

    他明知道九如的自刎是个警示,可是他无法不沿着这条错误的路继续前行,因为他无法割舍九如。

    ----

    “陆爷,找到这个姜府之人,我们是把他直接带来吗?”两名属下问道。

    陆天抬起了头,灿烂的阳光下那张脸更显俊美,他缓缓抬起眼帘:“找到他,然后……杀了。”

    “是。”两名属下应声而去。

    陆天闭上了眼长出了口气,好似直到此刻才全身放松了下来,可是刚放松的背脊突然又僵直了起来,他徐徐转过身来,阳光下一名白衣少年正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