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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昆牢牢踏住了启蛮两条胳膊,那双粗糙的手,生出尖利的指甲。宽大的僧袍,在他身躯变得庞大之后,竟出奇地合身,似乎正是为了此刻量身定做。脚下踩的僧鞋就没那么好的下场,鞋头被戳破,露出宽大厚实,同样覆着毛皮的爪子。
抱臂而立,低目俯视启蛮,那眼神像极了在欣赏一顿饕餮盛宴。他的脸,已经完全没了人形,脑袋大而圆,棕黄为底,其上纵横着深黑色纹路。两只黄眼珠吊梢如剑,额间紧拧着霸道的杀意。
“惹得贫僧使出这个,倒真该夸你几句!老虎面前,你个猢狲还有什么能耐!”薛昆一副胜者姿态,气势凌人地呵斥启蛮。
“老虎我没见过,瞧这模样,我还当你是花猫呢!”启蛮不服,猛催金刚咒,耀出浑身光芒。可事与愿违,这原本能把镔铁月牙铲打弯的力气,竟不能撼动薛昆分毫。两腿虽能活动,但一脚又一脚踢在薛昆脊背上,薛昆也还是纹丝不动。
“愚蠢!贫僧这就尝尝,你的血是什么滋味!”薛昆蹲低了身子,张嘴呲起两排尖牙。突出来四颗锋利无比的长獠,如同四把雪亮的匕首,扎向启蛮喉咙。
启蛮死活脱不开身,脖子也躲不掉,看似是必死无疑。但世事无常,愣脑袋往往会有愣主意!
“我顶死你个花猫!”启蛮将金刚咒运在脑门,狠狠地把头磕了过去,正砸在薛昆太阳穴上。
要穴受重创,薛昆只觉半边脑袋都塌了下去,一股气血在猛冲头盖骨,四下里嗡鸣声此起彼伏,天旋地转,脚下懈了力气。启蛮趁机拼了全力,把他掀倒一旁,一个骨碌爬起来。
薛昆甩了甩头,启蛮在他眼中的影像模糊不清,时而歪歪扭扭,时而摇摇摆摆。赶紧搓搓眼睛,再细看,拳头已经到了脸前。
“好硬的猫皮!”启蛮嘟囔着,揉了揉震疼的手,而他脑门上则是血流不止。额头渗出的汗,流到伤口里,针刺般锐痛。血淌进眼角,在眶下汇聚,染红了看见的一切。
自薛昆嗓中,发出低吼,声音越来越响亮,直到聒得启蛮耳朵发疼。薛昆并没有站直,而是四脚着地,怒目斜视。启蛮拭掉眼里的血水,右拳在后附上金刚咒,左手在前使出混元归,只等薛昆来攻。
薛昆徘徊着,离启蛮十步之遥,来回兜起圈子。每一步都能踩出个坑,不多久,那片土地已是支离破碎。
见他那诡异的模样,启蛮冷汗涔涔,道:“大花猫,要打快来,不打我可走了!”
“我不打,你走吧。”薛昆笑道。
“哦……那你别追我。”启蛮说着,收起诀法,当真回身便走。
薛昆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耍什么花样。回过神来,又觉不能错失良机,两腿一蹬扑了出去。半空之中,薛昆一直留神启蛮双手是否有元力光芒,防备他杀个回马枪。
眼看望其项背,薛昆放下心来,呲牙咧嘴再咬启蛮后颈,要报先前被磕了脑袋的一箭之仇。的确,启蛮两手没有施展诀法,甚至也没有肘撞脚踢。只是他那尚在流血的脑门上,再次元力聚集,反身又想跟薛昆来个头碰头。
可这次启蛮有失准头,没能撞在薛昆脑袋上,而是磕中了他的一颗獠牙。只听薛昆嗷嗷惨叫,嘴里血流哗哗,疼得出了眼泪。相比之下,启蛮虽脑门肿起个犄角,也算得上幸运了。
“嗬,撞偏了!”启蛮揉着大疙瘩,懊恼不已。
薛昆捂紧了嘴,气得七窍生烟。他在血天宗何等叱咤风云,何等呼风唤雨,可现同一个坎儿上连栽俩跟头,还搭上颗牙。这等奇耻大辱,让薛昆恨得牙根痒痒,似乎只有嚼了启蛮才能解气。
“小子,你惹恼僧爷爷了!我要你死,要这整个定安,变成一座死城!”薛昆愤然直挺起身子,望天长啸,掌心向上,手里空空去也,可姿势却像是举着沉甸甸的东西那般吃力。
启蛮没意识到危险,还嘲笑道:“真稀奇,大花猫站起来了。”他刚吐出最后一个字,身子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往四周看,不光是他,就连房屋、桥梁、街石、泥土,亦是如此。整座定安城,不知是被什么力量尽皆提向半空。
城里霎时沸腾,充耳都是百姓的惊呼。一切都在薛昆的操控之下,被托起十丈多高。
“虎躯妖附,啸聚山林!”薛昆放声大笑。
启蛮手脚乱扒乱踹,但无依无靠,只能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布。
“僧爷爷神通,把这定安男女老少,全都摔成肉饼!小子你记住,这些人的死,全都拜你所赐!”薛昆说完,眼中寒光一凛,两手翻过来,朝下猛挥。
启蛮放声大叫,知道这下准得摔成肉泥。可是奇怪,他嗓子都喊累了,身子还是悬在天上,根本没有要摔落的意思,而满天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仍是高高不坠。
薛昆惊诧片刻,咬牙切齿地喊着:“哪个破了僧爷爷的诀法,给我出来!”
几声朗笑,见走来一个苍髯过胸的老道。启蛮正打心里感激他救命之恩,却听那老道对薛昆说:“道友,你摔他一个人不就够了,何必连累无辜百姓。”
随着定安城离地而起,尚在城中缠斗的人也陷身其中。苏钦宇和血鹰惶然,不光他们俩,连一祯也面有骇意。
“不好,是薛昆的诀法!你们俩听我说,不想死就得互相帮忙!”一祯叫道。
血鹰满腹猜疑,道:“谁知你说的真话假话,凭什么信你!”
“他说得不假,”苏钦宇说,“血鹰,咱们得齐心释放元力,才能打破这个诀法。”
“你怎么知道?”一祯惊奇。
“只要我的眼睛看见你,就能知道你所有的想法,明辨是非,可是小爷的看家本事。”苏钦宇说。
一祯吃惊不小,张了张嘴,却又把想说的咽了回去,只道:“你说的不错,尽量释放元力打入薛昆的诀法里,才有可能脱身。恕我直言,你们俩合力能和我不相上下,咱们只用元力碰撞。”
一祯说得明白,血鹰毕竟能信得过苏钦宇,也就照办。三人同是擅长金诀,因而单纯释放元力,便有三束白芒猛烈碰撞在一处,相持不下。果不其然,在元力的扰动下,三人附近,所有东西终于都渐渐沉了下去。
到最后,三个人同时站稳,但其余地方的东西,还是奇异地悬浮。
一祯转向苏钦宇道:“咱们先停手,眼下要……”他正说着话,突然后背剧痛,踉跄出数步。急忙回身看,原来是血鹰以鹰姿八爪偷袭。一祯愤愤道:“卑鄙,背后袭人!”
血鹰不屑:“一个血天宗的屠夫,跟我这杀手谈什么卑鄙,滑天下之大稽!”
“血口喷人,我不是屠夫!”一祯吼道。
血鹰嗤之以鼻:“你血天宗里,能有什么善人!”
“我从没杀过人,也不想伤到你们俩,不然就凭你们的力气,哼!”一祯显得气急败坏,拿着月牙铲的手都不禁哆嗦起来。而他言辞之中,隐约包含了令他无可奈何的悔恨。眼见血鹰一脸毫不相信的样子,一祯有苦难言,使劲跺了下脚,怒目瞪视着地上被自己踩出的裂痕。
“你有这么一身本事,就没想过救他?”
听见这话,一祯愕然呆立。在他身后,苏钦宇又道:“我说过,能看穿你的心思。你不想说出来,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只是觉得,你指望靠妥协求来所谓的周全,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你们打的什么哑谜。”血鹰歪着头,绕开一祯去看苏钦宇,想从他脸上读出些端倪。只见苏钦宇愁眉紧锁,竟然怜悯地看着一祯。他的刀回了鞘,已经不打算再和一祯交手。血鹰纳闷地收回目光,又看见一祯这般魁梧的人,竟也面有凄楚。
“我又何尝不知,你既然看得穿我的心思,就帮我出个主意吧。”一祯说得苦涩,月牙铲也脱手扔在地上不管。大好克敌制胜的机会,血鹰一爪抓向一祯面门。
一祯竟不闪躲,而血鹰指尖触到了他喉头,就再也下不去手:刚毅其外的一祯,此刻长吁短叹,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活下去的茫然。不管这个汉子究竟背负着怎样的秘密,都莫名让血鹰心生悲怆。真不知道,这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心里在忧虑着什么。
苏钦宇叹息道:“若不是自己拿定的主意,到头来定然徒劳无果。敢作敢为,方是丈夫本色。”
“丈夫,我也配?”一祯苦笑,许久才道:“你们说得对,哪怕没要想伤你们俩,但我拦了你们的路,就成了薛昆他们的帮凶。你们走吧,去帮你们朋友,周瑶和华容也不好对付。薛昆那边我去试试,你们千万别跟来,那家伙说是笑弥勒,哪有半点慈悲。”说完,像是下定了决心,拿脚勾起月牙铲,提在手里,要原路回去薛昆那里。
“啰哩啰嗦这么多,听得我耳朵起茧了。”血鹰云体风身,一晃挡住去路,又说:“你这汉子倒真有趣,先前死活跟我们打,想不到几句话就开了窍。你不是丈夫,我血鹰也不是。可我比你强,起码不拘泥于这虚假的俩字。”
“别看他脾气怪,这话倒是在理。”苏钦宇也凑上来道:“你是屠夫,他是杀手,我是山贼,没有一个是好人。但有一点,咱们都跟他血天宗不共戴天。不是丈夫又有何妨,虎穴龙潭又有何惧。咱们翻了他血天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