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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线一提。
一样东西穿破屋顶,悠悠颤颤地飞上了天。
众人头一抬,都觉眼前一黑,仿佛晴天一个霹雳,忽然劈了下来。
鱼线尽头,钓着的,竟然是个人。
那人盘坐姿势,微微垂头,身躯似乎微胖,露出的肌肤灰白带鳞,看上去斑斑驳驳,一头灰白长发垂下挡住了面目,明明此刻日头还没降落,山谷中光线温暖明亮,但那般姿态依旧令人感觉说不出的不对劲,满满阴森之气,只看着那身影,心似乎便凉了凉。
那人在鱼线尽头感觉比那鱼还轻得多,一颤一颤地悠悠晃着。
雪山长老们的张着嘴,震惊太过连惊呼都发不出了。
那木屋是宗主夫妇居处和宗主闭关之所,这么多年从来没人,也不可能有人进去过。
难道宫胤这一竿子一钓,竟然把宗主给钓出来了?
怎么可能?
再看看那“人”在鱼线尽头姿态僵木,轻若无物的模样,众人又倒吸一口凉气。
都是行家,此刻心间都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不像是活人!
更像一具……干尸。
宗主怎么可能是干尸?
宗主哪里去了?
这么长时间,一直是这干尸在这里?
还没冷汗涔涔地想清楚,宫胤手一扬,那被钓住的“人”便飞了起来,众人正直着脖子睁大眼等着瞧那“人”飞到面前看个究竟,却见宫胤根本就没有收杆,又是“哗啦”一声水响,他竟然将那“人”再次投入了水中。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回他要用干尸来钓鱼?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时又不知该阻拦还是放任,钓鱼管不了,但用宗主木屋里钓出来的人来钓鱼,似乎也不大对劲?
那“人”沉入水中,顿时湖中水波激涌,这平日沉静的湖,此刻却很多鱼涌了上来,攒得一团一团,纷纷挤咬,众人远远就看见各色鱼尾扬波激浪,挤挤挨挨,似乎正在抢食。水面上很快就漂了一层白屑状的东西。
这一幕看得人毛骨悚然,慕容箴呆了半晌,忽然厉声道:“你们还干瞧着做甚!拦下他!”身影一闪,抬手就去抓宫胤肩膀。
宫胤身子一闪让开,换个方向,继续投钩,慕容箴却忽然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宫胤始终没回头的背影。
好一会儿他眼底绽出惊喜之色,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狂放得意,惊得湖中鱼又一阵翻涌。
雪山诸人都愕然看他,不知道他发了什么失心疯,慕容箴痛快地笑了一阵,霍然一指宫胤,“我说你怎么这么胆大,原来不过是故弄玄虚!宫胤!你的真气,是不是已经散了!”
他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刚才他出手时,明显感觉到宫胤原先体内寒冰锐剑般的气息已经消散。雪山一系的内功特殊,无论有无收敛内气,体内冰雪寒气永不消融,他这种雪山长老都能感应到,一旦寒气无踪,要么是这人大限将至,要么是面临散功之境。
众人都一惊,自从看见宫胤,虽没出手,但这人气度风华,行事手段,都给人出众莫测之感,虽未出一指,却生生震得所有人云里雾里跟着他的步调,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难道这都是他故布疑阵?
“杀了他!”慕容箴冰剑剑光一闪。
宫胤又是原地一闪,又换了一个方向,偏头淡淡和他道:“慕容箴,你是想谋权篡位吗?”
“什么?”慕容箴一呆。
杀他一个雪山之敌,和谋权篡位有什么关系?
宫胤下巴点了点湖中,平静地道:“如你此刻拦阻我,耽误了大事,你就是居心叵测,意图雪山大位。”
“还在危言耸听,拖延时间?”慕容箴冷笑,“我倒不明白了,我杀你一个叛出雪山惊扰宗主的狂徒,有功无过,和谋权篡位有什么关系?”
“你若问心无愧,那么,再等一刻钟。”宫胤一直盯着湖水,湖水簇簇翻滚,那些鱼似乎闹腾得很厉害,似乎少了不少,水面上那层恶心的白屑已经不见了,换了一层淡红色肉沫一样的东西,更加恶心几分。
“拖延时间等谁当你的救兵?”慕容箴呵呵一声,“还是下地狱去等吧!”
寒风一锐,冰剑倒挂如匹练,一线明光,直刺宫胤后心。
“铿。”一声轻响,三四柄冰剑横空出世,将慕容箴冰剑抬住,反击之力撞得慕容箴倒翻而起,半空一旋方才落地,落地时脸色已经微微涨红,怒道,“长老们!”
“此事似有蹊跷,再看一刻钟何妨。”一个麻衣老者收剑,漠然道。
“既然你说他已散功,早晚都是我雪山囚徒,何必急在一时。”另一个中年人淡淡擦剑。
“他行事诡异,至今不知因果。贸然杀之,我等事后无法向夫人交代,还是等水落石出的好。”另一个长老上前一步。
慕容箴立在原地,衣袖下拳头紧紧一握,腮帮之侧青筋一胀,狠狠咬牙。
留守长老,多半也是许平然亲信,他虽是宗主之弟,但和许平然向来不合,这些人自然不会听他的。
宫胤想必就是算着了这点,所以敢大摇大摆走来这里,他想利用宫胤和许平然火拼,结果却被宫胤利用他和许平然的不合,在这雪山为所欲为。
“你等今日轻敌大意!”他怒声道,“小心明日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长老是在威胁我们么?”一个资格较老的长老冷声答。
“此人行事冷酷,狡诈多智,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他逼近一步。
“慕容长老当这雪山诸众,都是死人废物吗?”一个年轻长老反唇相讥,“或者您曾是人家手下败将,因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
两派激烈争吵,宫胤理也不理,仿佛身后的争论和自己无关,手中鱼竿轻轻一提,水面上淡红肉沫也不见了,换了一层微黑的水,而鱼显得更少了。
日光映在他眉睫,他脸色苍白如霜,眼底却依旧闪亮,瞳仁晶莹乌澈如黑玛瑙。
他神情依旧平静,只有最亲近的人,大概才能看出他眼底一丝喜色。
多年寻找,多方推测,各种信息线索的分析,到今日,终将得到验证。
这一局,将是谁也不曾想到的结局。
只是时不我予,费尽心力撑到现在,他只能于此处停步,这眼前风光绝崖,这往后万丈雪峰,将来,只怕要等她来踏平了……
留一件事给她做,也好。
留一丝牵绊,哪怕是带恨的丝索,也会绊住她对人生的留恋,促使她轰轰烈烈、兵锋如火,在这大荒土地上狂奔。
鱼竿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
宫胤目光一闪。
是了!
他猛然手腕一提!
“哗啦”一声。
争吵的双方听见异响,都霍然抬头,再次“啊”一声,张大了嘴。
湖面之上,鱼钩已松。
鱼钩钓着的那“干尸”,已经浮在了水上。
他的身形,忽然变瘦了许多,衣服已经基本被群鱼啃烂,皮肤上那层灰白的鳞已经不见,原本显得僵硬的四肢躯体,此刻好像恢复了柔软,人虽在水上,众人却觉得他似随水流动,坐水而不沉。
夕阳之下,他在湖上,衣衫却在一点一点干透,发在一点一点扬起,灰白的发丝渐渐转黑,日光共波光粼粼,在他的发梢微微跳跃闪金。
众人屏息,似见铁树开花,枯木逢春,老者返童,天地回到鸿蒙之中。
唯有宫胤唇角一勾,似见淡淡苍凉。
眼见他年华重挽白发转青,眼见他万事将空青丝成霜。
命运在轮回中交替,走过这一春,望见那一冬。
湖中人慢慢睁开眼睛。
所有人都觉得眼前忽然一阵刺痛。
那人的眸子并不大,却极黑极深,一眼看去,似幽幽深渊,似无尽寒潭,是湛清苍穹,是星光尽头人间奥秘,见人生更替世事翻涌,却不知去处与来处。
湖面上本有春风拂柳,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了那双眼睛,沉默而威严,将这雪山凝望。
慕容箴怔怔望着那双眼睛,腿一软,蓦然跪坐于地。
雪山高手,竟然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
其余长老们早已伏在雪地上,额头触着碎乱的冰雪,浑身颤抖,因为激动震惊太过,以至于惊呼变成了口中莫名其妙的低语。
好半晌慕容箴才嘶哑地道:“……大哥……宗主!”
那人乌黑深邃的眸子掠过来,众人觉得像迎面劈来黑色的大风,那眸光却没有落在弟弟或者长老们的身上,而是望向了宫胤。
好半晌,他道:“宫胤?”
声音嘶哑,不似人声,咬字也不清晰,竟像多年没有开口。
宫胤站起,微微欠身,不是出于对宗主的尊敬,而是不管怎样,当年也有半师之谊。
“你……”宗主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微微有些惊异,却在宫胤目光阻止之下,并没有说出来。沉默了一会,他道:“许你一件事。”
宫胤又平静地坐下去。
强者之间,不用说那么多,不用小家子气的讨价还价。
不用说慕容筹堂堂雪山宗主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不用摆今日功劳和慕容筹提出条件,慕容筹醒来那一刻,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放掉我的家人。”宫胤答得也很从容。
没有人知道,只这一路走来,淡淡一句,其间心血多少,然而终究有了开口这一日。
慕容筹并不意外,微微沉默,道:“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底掠过一抹冷酷而憎恨的光。
恨自己大意失着,恨许平然心机深沉,恨她欺骗自己,令自己走火入魔,恨她以药物令自己走火愈深,四肢渐渐僵木,口舌渐渐失灵,如一个活死人般,日日只能盘坐木屋之内,听她掌握雪山,蚕食权力,矫令饰诏,篡改雪山多年规矩,当着他的面,将雪山沦为她横行权欲之所。
更恨那些失去自由的日日夜夜,还要听她装模作样做戏,听她各种勃勃野心,被她肆无忌惮地“履行妻子职责……”
他身子微微颤了颤,定力如山的人,想到那一点,也有些控制不住真气,身下咔咔冰层忽展,寒冰利剑一般射出,湖中许多鱼逃散不及被刺穿,鱼血淋漓染红半湖,却接近不到他身下。
那般压抑了六年的激越和愤怒,却在接触宫胤平静深黑的眸子时,寒光一敛。
“我知道。”宫胤盯着他的眼睛,淡淡答。
慕容筹一怔,看宫胤语气神情,似乎他的家人,就在附近?
当初掳宫胤家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参与,也没有在意,都是许平然一手操办,事后他也没有见过龙应世家的任何人,这么多年,他有时候以为,那个世家的人,已经死了。但回头想来,许平然行事谨慎,必然要留下钳制宫胤的把柄。
他若有所悟,眼光一垂。
面前碧湖如许,鱼儿游荡,但那些鱼,阔口利牙,怎么看来怎么奇怪。
他瘫痪多年,四肢积满毒素,刚才是宫胤将他下水,让这些鱼啃去了他身体上的毒素,还啃去了一层皮,皮下的毒也散了出来,但寻常的鱼,肯定一碰他就死,除非……
“这鱼不畏你身上之毒,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同样的毒喂养大的。”宫胤盯住了湖面上的鱼,“被放养在这湖里,日日夜夜,受某种微量毒素影响,慢慢变种,体内也有了抗这毒的能力,动物,有时候就是比人更有适应能力。”
慕容筹微微点头。
“而你的夫人,”宫胤唇角微微讥诮,“她行事稳妥,没有十足把握不愿冒险。所以她拿来毒你,和用来控制我家族的毒,一定是最厉害的毒。而这世上,最厉害的毒本就没有多少。”
慕容筹默然。
雪山众人不敢起身,听得满身冷汗——什么意思?宗主这样,是夫人害的?
“这么珍贵的毒,许平然自然不会用来喂鱼,那么这毒从哪来?”宫胤站起身,向湖边走。
慕容筹抬起手指,指尖一弹,一股冰霜射出,草地枯了一片,宫胤坦然走上去。这绿油油的草地也有毒,此刻已经被慕容筹解了。
慕容筹此刻已经明白了宫胤的意思。
鱼是被湖水里慢慢渗出的毒,改变了体质,变成了毒鱼,然后今日以毒攻毒,解了他的毒。那毒来自宫胤家人身上,那他们就一定关在湖的附近,通道和湖水相连,以至于因为门户不够紧,毒性散发,慢慢渗透,终于渗入湖水,养出了一群怪鱼。
他看了宫胤一眼,眼神更深——这事情说起来简单,但要想得到,并不费任何力气,在雪山敌人眼前,以这种手段将他钓起解毒,使他不得不回报他,宫胤的智慧,已近天人。
眼前忽似闪过白衣如雪的少年,一剑动雪山,一剑碎玉城,当年他便这般惊才绝艳,以至于连他也不愿放虎归山,却在这少年一场赌局中败去,不得不履行前约。
多年后猛一睁眼,他在面前,一钓天门宗主,二化剧毒,三救家人。
想到当初他仗剑下雪山,成为雪山公敌,多年后重入雪山,自己竟然为他所救,不禁百感交集。但回头一想,这天下之大,除了他,又有谁能?
不知是怒是喜,是庆幸是悲哀,是叹雪山无人,还是雪山幸而结缘于他。
只是……
他看一眼宫胤气色,在心中自嘲一笑。
本来,今日他就算放了宫胤家人,也必定留下宫胤性命。
如此强敌,留必生祸。再过十年,天门无人能挡宫胤。
天门安危重于一切,一切世俗恩惠都可放下。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缓缓起身,在湖面上轻轻走了一圈。
明明还穿着被鱼啃得有点破烂的袍子,他的姿态依旧尊贵优雅,那是属于天门宗主的尊贵,哪怕曳于泥泞,也要狼狈出骄傲的姿态来。
所经之处,湖水渐白,一层厚冰凝结。
冰层还在向下延伸,渐渐将整个湖水冻住。
原先湖水深碧,看不清水底,此刻一旦结了晶莹透彻的冰,果然就能看见在湖岸西侧,有一座铜门。
慕容筹向那群还跪着的长老们招招手。
长老们战战兢兢地过去,慕容筹走到岸上,指指那冰,做了个向上提的动作。
长老们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引得夫人大怒,但宗主就在背后,那双目光乌黑森冷,似冰冷大鼎将人罩住,令人心底一阵发寒。
想着今日之后,雪山之局,只怕便有变动,自己等人此刻,还是识时务点好,都忙不迭弯下身,各自寻找了合适位置,探手入冰,五指如钩,抓住冰层,齐齐吐气开声,向上猛然一提。
“咔嚓。”一声,整座湖水结成的冰,生生被数位长老提起。
拔湖开门,得见湖底天日。
湖现在变成了一个深坑,那扇铜门静静紧闭,慕容筹下到铜门之前,看看那锁,冷笑一声,手指一划,那看起来特别复杂的锁已经掉落。
铜门无声缓缓开启,其后是黑色的深深甬道,一丝光也不透,看上去如深喉,待将人吞噬。
“去吧。”慕容筹道,“她很自信。所以这里面,不会再有任何机关。”
宫胤轻轻向前一步,慕容筹退后一步,看他雪白身影,将要没入黑暗中。
宫胤忽然停下。
“还有一桩交易。”他道。
慕容筹冷冷道:“你救我一次,我还你全家。休要贪心不足,再生妄想。”
“你不想知道儿子下落吗?”
慕容筹又是冷笑一声,道:“他自然……”忽然一震住口,失声道,“我儿子?”
宫胤停住脚步。
他忽然觉得慕容筹的反应,有点奇怪。
然而此刻时间不多了,他只能道:“这是我和你另一桩交易。”
“他死了。幼年便已经死去。”慕容筹恢复了冷静,漠然道。
“他活着。”宫胤目光落入幽长的甬道,似要看穿这黑暗尽头,何处是归程。
“将来,如有一个女子来到雪山,她会告诉你,你失踪的那个儿子,在哪。”
“条件?”
“保她性命。”
慕容筹默然,半晌道,“我如何信你?”
“信不信由你,这是你唯一知道他下落的机会。”宫胤淡淡道,“记住,不要伤害她。”
“哦?”
宫胤转过脸,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极为苍白,却似发着光,慕容筹忽然觉得窒息。
“你若伤她,”他语气虽轻,却在这黑暗甬道,滚滚传开去,“雪山必毁。”
慕容筹冷笑一声,想要说什么,宫胤却已经转身,进入了甬道。
慕容筹看着那修长雪白背影,一步步没入幽深尽头,心中忽然升起奇异感觉,似乎这一眼便是最后一眼,似乎这一别便是天涯作别,似乎这个背影,会向着天地尽头,不停不息地走下去,直到远离这世俗纷扰天下阴谋,化为天际流光星灿那一点。
他怔怔站在铜门前,不由自主握紧手掌,掌心里,竟慢慢汗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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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补上昨天应该就送上的感谢,谢谢大家,上个月依旧帮我捍卫了月票榜。女帝已经创了我所有书的月票在榜记录,这都是大家的给予,尤其在我最近更新不算给力的情况下,谢谢大家宽容。
那啥,昨天断更,为毛你们会觉得是愚人节玩笑呢?我是个老实人,怎么会开愚人节玩笑呢?我根本不晓得愚人节该怎么开玩笑!开玩笑,我要开的话,肯定是说女帝停更,女帝烂尾,女帝今天完结……
最近的更新,说实话,我确实无法保证,有的亲也知道了,身体原因。我一直数着日子等,等传说中那个好转的时间到来,到那时我就可以多更一点了,我是个没耐性的人,女帝连载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太长了,有时真恨不得来一句“国师和女王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完了。
多好呀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