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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晋上下,曲均是唯一主动揭了大同府民乱盖子的。太子坚持要见他,一则是为从他口中得到三晋的实际情况——就算曲均被属下架空,完全失去了对三晋的掌控力,但总比一头雾水的太子知道的多,也肯开口;二则是为保他性命。什么因愧疚而致病重的推脱,在见识到丁柯等人的张狂后,太子一点也不信。丁柯始终对曲均的情况三缄其口,太子担心这个三晋唯一肯开口的官员性命堪忧。
沈栗今日用官位诱惑丁柯,终于说动了他。
对丁柯来说,升官的诱惑确实很大。他如今已经算三晋的土皇帝,但副职就是副职,比不得曲均名正言顺,曲均早都被自己架空了,还不是找到机会在朝廷里揭了盖子。布政使的大印不在他手里,他就不能安枕无忧。他想彻底掌握三晋,沈栗代太子许下的布政使之位比立时叫他入阁都更具诱惑力。
太子对丁柯的一再忍让也给了他错觉,相信自己能够控制事态发展。
太子入晋时,以为自己带的一万两千禁军足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却没有想到三晋上下已经抱成一团,这个势力甚至已经渗透军队,因此一开始太子等人就落入劣势,进退不得。丁柯和安守道就是凭借军权势迫太子,最终使太子“接纳”他们成为东宫门人,否则,一些贪官而已,就算太子没杀过人,才经武却是举过屠刀的。
至于之后送银钱,送女人,不过是“合作”的应有之意,等到太子离开三晋时,大同府已经尘埃落定,太子等人收过三晋的银钱和女人,又“参与”了由丁柯与安守道主导的平乱,早已洗不清了。想翻脸,不可能!
胡萝卜吊在眼前,自忖又有底气,丁柯终于决定放曲均见太子。
沈栗低下头隐藏眼里的兴奋。连日来,太子一行人对三晋的情况没有任何收获,曲均只要还有一口气,事情就一定会有进展。
“小侄在这里先恭贺世伯高升。”沈栗笑着拱手道。
“哪里哪里,”丁柯喜笑颜开:“此事言之过早,哈哈哈。”
沈栗微笑道:“想来待大同府之事平息,太子还朝,世伯的调令就会下来。”
丁柯捋须笑道:“此次大同府平乱,贤侄也功不可没啊。”
沈栗道:“世伯谬赞。”
“对了,”丁柯道:“老夫前几天对犬子提到贤侄,他还想去拜会你,可惜腿脚不便,不能成行。今日贤侄登门,待老夫差人叫他。”
沈栗知丁柯指的是小时在元宵节上差点与他拜把子的小儿子。此人名丁同方,比沈栗大一岁,后来不幸落马,伤了腿,不能行动。
沈栗忙道:“世兄腿脚不便,何苦折腾他。世伯如不见外,索性叫小侄前去看看他吧。”
“这如何使得。”丁柯推辞道:“贵客临门……”
“小侄算哪门子贵客?”沈栗笑道:“不过自家子侄而已。”
丁柯笑道惭愧,遂令人引沈栗去丁同方院里。
沈栗跟在小厮后面,一厢走一厢打量丁柯府上。单看外表,丁府并无逾制之处,但越向后头走,修葺的越华丽,竟较之礼贤侯府也差不多了。须知礼贤侯府乃是超品侯府,又是先帝特意捡着好地方赐下的。沈栗暗暗冷笑,丁柯这贪官真没白做。
又往后走了走,小厮指着一个小院道:“这便是三少爷的院子了。此时丁同方已得了信,早令人开了们迎接。
沈栗看时,只见一个清瘦的男子攀着两个小厮站在门前。沈栗忙快走几步上前道:“这便是世兄当面吧?怎敢劳世兄相迎。请快进去,莫要劳累。”
丁同方笑道:“哪里就这样虚弱了。本该到前面与贤弟相见,可惜为兄的腿实在不争气,倒劳烦贤弟来看我。”
沈栗道:“弟弟拜见兄长,应该的。世兄不要客气了,先回去坐下说话。”
丁同方赧然道:“也好,见笑了。”
身边一个小厮过来背着他,进了屋子。
待丁同方坐定,两人又见了礼,茶上来,沈栗赞道:“好茶!我在东宫也常蹭到贡茶,竟未识此味。”
丁同方立时笑起来:“这是家兄令人捎回来的,不过乡野山茶,偶然得到的。原是取个野趣,父亲他们不识货,只嫌它没甚来历,都叫愚兄搜罗来,贤弟若喜欢,回去时带上些。”
沈栗道:“小弟便不客气了。”
丁同方摇手道:“就是不见外才好,为兄不喜古板之人。”
沈栗笑道:“怪道那年元宵节上咱们凑到一起,却原来都不是谨守规矩的。”
丁同方奇道:“那年贤弟还小,如今竟还记得?”
“只有个印象,却是不大清楚了。”沈栗道:“小弟只记得似乎得了个小灯笼。”
“那还是家母令人特意准备给我的,是个老虎灯笼。”丁同方回忆道:“我比你大些,记得临别时你非要它,母亲便与你了,当时为兄还生了场闷气。”说着便笑起来。
沈栗赧然道:“愚弟小时有些不像样,世兄不要见怪。”
丁同方摇手道:“那时贤弟才多大?”
两人正客气着,外面有女子高声问道:“三爷,夫人问可要留客人在此用饭?”边说,帘子一掀,走进来个婆子。
沈栗愕然,看向丁同方。
丁同方立时满脸通红,怒斥道:“没规矩!谁叫你进来的?”
那婆子也竟不着慌,大咧咧道:“是夫人叫奴婢来问问三爷可是要留客人在此用饭,好教厨房预备着。”
沈栗莫名其妙看向丁同方,怎么着?这是冲着谁来?
丁同方怒喝道:“回去!谁给你的胆子!”
婆子做了个委屈的神情道:“三爷,夫人可是你的继母……”
沈栗恍然,这是继母和继子的矛盾,竟烧到了自己身上。心里转了个圈,不知是丁同方想把沈栗当枪使,还是继母消息不通把沈栗当做继子的朋友落颜面,他都没想吃这个闷气。
沈栗冷笑道:“怎么?堂堂三晋承宣布政使司丁副使府上,竟连待客的粮食也拿不出来么?”
婆子见丁同方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说的高兴。猛听得沈栗讥讽,立时撂下脸来:“奴婢听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沈栗道:“掌嘴!”
周围人一愣,沈栗看着丁同方笑道:“小弟没带人进来,倒要借世兄的人用用。”
丁同方领会沈栗这是要打人。他往日里吃亏多了,早一肚子怨气,只是碍于规矩,不能和继母翻脸。如今沈栗说是自己朋友,其实是父亲的贵客,他要打人,自己也可趁机出口恶气。
丁同方笑道:“世兄不要见外,尽管招呼。”
沈栗点头:“好!门口的两个,且守好了门。你,穿粉衫的那个,你来,掌嘴。”
众人迟疑着没动,那婆子只管冷笑,面现得意之色。
沈栗早料到自己大约使唤不动这些人,毕竟打了人后,自己一走,这些人却还要在丁家做奴婢。只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去问问丁大人贵府是否已经无钱吃饭吧。”
说着,便要起身。
丁同方喝到:“都没听见吗?沈贤弟乃是父亲的客人!”
有个小厮忽然自院子里冲进来道:“三爷,奴才来!”说着,照着婆子脸上老大耳刮子扇去。
那婆子哪料到真会挨打!
丁柯的继室欺负丁同方不是一天两天了。丁同方腿脚不便,不能出门,便没什么朋友来往。就是偶尔来了访客,她便派个婆子来这么一出。大抵这种事实在不上台面,丁同方的朋友也不好为这些冒犯便不依不饶的评理。也是丁柯在三晋做了土霸王,别人便受了些闲气,也不敢过于计较。只不再登门来看丁同方。丁同方因残疾了,不能科考,又不能任事,便不得丁柯重视,因此就算与继母理论,也只有吃亏的份。
这继室便做惯了,只想着叫继子落个孤家寡人,今日听说丁柯的院子里又来了客人,便想也不想派人来呛声。没想到,这回踢到了铁板。还真有撕破脸斤斤计较的。
沈栗在家里当庶子时都没吃这份闲气,到了丁柯这里还能叫个妇人如此冒犯?不管丁柯的继母冲着谁来,敢当面给他下脸面,竟把他当个要饭的乞丐讽刺,不掀回去,就不是他沈栗了。
只看着那婆子挨打,直到两颊都扇出血来,方叫了停。婆子满脸怨恨,沈栗失笑,对丁同方道:“贵府的下人真是英勇可嘉。”
丁同方满面羞愧,不断拱手道:“还请贤弟息怒,都是为兄的不是。竟叫贤弟见着内宅的牵连!为兄已派人去请父亲,今日无论如何要给贤弟个交代。”
那婆子听见丁同方竟派人去请打丁柯,方醒悟这沈栗怕不是往日里拜访丁同方的书生们,而是丁柯的客人,不由面现惧色。心里暗暗埋怨,如是贵客,跑来看三爷做什么,怎会不叫人误会。
沈栗摸出一张银票,拍在那婆子脸上,冷笑道:“麻烦您老人家,把这银票带给你家夫人,就说沈栗不才,吃饭的钱还是有的,倒要请贵府的厨房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