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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高义用扇子遮住脸,遮遮掩掩进了酒肆。
沈栗抬眼打量一番,讶然问:“麻先生这是怎么了?”
麻高义苦笑:“大人料到小的会去找姜大人。”沈栗既在此等他,当是知道他去过布政使司。
沈栗点头。他在布政使司衙门闹出的声势不小,海商们知道市舶司态度坚决,自然会去找靠山拿主意。
不过麻高义这样子……看起来是受挫了?姜寒与海商们有分歧?沈栗转转眼珠。
麻高义摸了摸嘴角,轻轻抽气。
沈栗微笑道:“麻先生……辛苦了。”
想投机取巧,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老老实实掏银子交税或曲眉折腰求人,不知哪种更令人难过?
被沈栗看到自己这般狼狈地从布政使司出来,麻高义自知已经失去先机,索性坦白些:“小的知错了。”
“哦?”沈栗似笑非笑:“不知麻先生所指为何?”
“小的一时想岔了。”麻高义痛悔道:“不该偷奸耍滑,想要瞒报海船数量。如今见到大人为朝廷筹谋不惜倒卧衙前,小的深感敬佩。税赋之事,关乎家国生计,小的不该自私自利……”
沈栗挑眉。
麻高义垂目道:“小的愿襄助大人劝说各位同仁,还望大人既往不咎,给小的一个机会。”
“麻先生能想的明白,再好不过。”沈栗微微点头。“兴海贸事于国于民都有利,查清海船数量,收缴税款只是第一步。无论如何,朝廷总不会让百姓吃亏的。”
“大人说的是。”麻高义忙道。
“麻先生既承诺代为说服各家商贾,烦请转告一声。”沈栗道:“市舶司再等二十天,望各位尽早。”
“小的明白。”麻高义满口应承。
“先生脸上有伤,须得尽快医治,”沈栗微笑道:“本官便不留你了。”
“大人慢用,小的告退。”麻高义深深一揖,又打开扇子遮着脸,匆匆离去。
多米侍立一旁,松口气道:“今日这滑头总算痛快些,不枉少爷这两日劳心劳力。”
“可惜,太痛快了。”沈栗轻笑道:“想教人相信都不容易。”
多米疑惑道:“看麻高义的样子,分明是没在姜大人那里得着好,他如今无所依靠,难不成还有藏奸的心?”
“姜大人不会完全不管他们的。”沈栗摇头道:“海贸税权分离出来,便与布政使司无关了,若是海商们毫不藏私,老老实实交税,还与姜大人有什么瓜葛?他日后又从哪里得好处呢?”
多米小声问:“那姜大人……”
“姜大人不能阻止皇命,也不能置海商们不理,”沈栗笑道:“多半会试图在市舶司与海商们之间寻找平衡,两边讨好,两边压制,这样才能维持他的利益。我猜,方才麻高义那个样子,正是被姜大人敲打了。”
多米苦着脸道:“这么说来,还有的折腾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如今还是咱们市舶司、布政使司和海商们三家互相试探,打口舌官司的时候。”沈栗轻声道:“对某些人来讲,已经叼在嘴上的肉——无论是不是该得的——都不可能单凭几句话叫他们松口,真正厉害的还在后头!”
麻高义被姜寒逼迫,又在沈栗面前应承,要负责说服海商们……哪里容易!
他原在姜寒庇护下,吃相难看了些,虽忝为行首,其实声望不高。
敢向海上寻生意的商人,一则家财丰厚底气足,二则脾性里多少有些凶悍之气,本就不怎么服人,如今见他如此“倒行逆施”,不但不维护大家利益,还想尽办法劝人挥刀割肉……不管是割哪一块儿,老子都不愿意!
麻高义立时就觉着自己这行首之职摇摇欲坠,起码羊三儿无时无刻不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这行首实在不好做。”麻高义已经半醉,一张老脸,眼泪汪汪。教尤行志看的反胃。
“观麻兄近来气色不好,”尤行志劝道:“所谓成事在天,麻兄尽力就是。”
“若姜大人也如您一般想就好了,”麻高义苦笑道:“因同仁们实在不听,在下也曾向姜大人道苦,您猜怎么着?他斥我无能!还说若办不好事便干脆退位让贤——”
麻高义圆睁醉眼,咬牙切齿道:“想当初他未发迹时,还曾借过我家银子,与在下称兄道弟。如今他高贵了,哪里还记得当年交情。在下鞍前马后伺候这么多年,就得了个‘无能’?还要在下退位让贤,呸!”
尤行志满面同情道:“姜大人如此确实有些不妥。唉,在下也曾试图为麻兄说上几句,可惜姜大人不肯听。”
“刚愎自用,不通人情。”麻高义直着眼,喃喃道。
“麻兄打算如何做?”尤行志伸手斟酒。
“还能如何?像我这样的商人,若是失了靠山,真被退位让贤了,还不知要被人怎生奚落。”麻高义叹道:“只好多多奉上‘孝敬’,哄得姜大人高兴,派了他那二女婿古逸节帮我说服同仁们。”
尤行志道:“麻兄若是需要,在下也可出面相帮,无需所谓孝敬。”
“多谢大人,”麻高义惊喜道:“有您出面,必定事半功倍,在下这里谢过。”
尤行志笑道:“见外了不是?在下是觉着与麻兄投缘,固有结交之心,休再提谢字。”
“日后大人旦有差遣,在下定然尽心竭力。”麻高义欢天喜地去了。
尤行志自斟自饮,似笑非笑。
身旁护卫疑惑道:“大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何苦如此给这商贾脸面?便是折节下交也未免有些过了。”
“此人被姜寒打压太过,本官给他鼓鼓劲儿。”尤行志笑道:“这厮若无依仗,便会乖乖听姜寒的安排,现下本官给他几分阳奉阴违的底气。”
“大人是想教姜寒与麻高义翻脸?”
“麻高义区区海商,未必有与姜寒翻脸的勇气,不过只要他不肯听话,以姜寒刻薄寡恩的脾性,就绝不能容忍。”尤行志曼声道:“想办法教姜寒知道麻高义方才对他不满的话。还有……隔些日子,将龄州海船的真实数量以及当年廖乐言养子的公案透露给才茂。”
见侍卫满面疑惑,尤行志稍稍自得道:“才茂知道,市舶司便知道了。原本市舶司不清楚海商们隐藏了多少船只,更无法调查陈年旧案,只好慢慢试探。现下清楚了……”
那侍卫微微吸气,轻声道:“照大人的安排,布政使司与海商、海商与市舶司、还有涉及当年旧案的州府乌庆与内监廖乐言怕是要团团打起来,这龄州岂不是要乱套了?”
尤行志大笑道:“便是乱起来才好。”
门外又有侍卫进来,挤眉弄眼道:“大人,那位胡三娘又来找您,如今正在园子里赏花儿呢。”
“哦,”尤行志微微笑道:“还要加上海盗。”
“二兄怎的不在家?”古逸节问:“不是说昨晚回来了?”
“今日一早便又走了。”姜氏撇嘴道:“专为回来接沈栗——市舶司提举于大人想送长子到文彦书院附学,因二伯是监院,沈栗派人问了一声,二伯便立刻赶回来。啧啧,那人便是高官子弟,二伯好歹也是监院呢,这些忒巴结了些。”
古逸节叹道:“看来二兄确实打定主意奔那边了。”
“早让郎君分家……”姜氏埋怨道:“一个宅子里住着,看着糟心。”
“再说吧。”古逸节含糊道:“如今还要忙着说服海商,哪有心思提这个?”
眼见丈夫匆匆跑掉,姜氏狠狠跺脚:“整日就知道敷衍!”
“多年不见,二姐姐还是一副快人快语样子。”屏风后头忽然有人说话!
姜氏吃了一惊,方欲开口唤门外丫头进来,屏风后已转出人来。粉面桃花,长眉凤目,朝她微微一笑。
姜氏目瞪口呆,将叫人进来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那****见到的果然是你!”姜氏颤声道:“你还活着!”
那女子歪歪头,娇笑道:“奴还活着,姐姐是高兴呢还是害怕呢?”
姜氏手抚额头,满腹疑问、满腹诧异,夹杂几丝愧疚,几丝欢喜,几丝惊惧,一时间只觉头晕目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