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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没能硬气到底。
离了玳国公府,他也救不了郁杨。沈淳要发疯,玳国公都头痛,他更挡不住。郁杨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却不是唯一的一个。被家族逐出,名声都要坏了,二老爷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其他的儿子考虑。
一声叹息,二老爷转身为郁杨准备银票去了。从此后杨哥儿就要成为丧家之犬,还是多弄些钱财傍身才是。
堂中又恢复安静,只剩下玳国公与郁辰。
玳国公半晌没言语。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玳国公心中清楚,逐郁杨出族听起来是很严厉的惩罚,日后这孩子的前程就算是毁了,可以这孩子犯下的罪行,他本来也没前程。所谓出族,不过是说得漂亮,给了郁杨一个逃跑的机会。
此时最好的打算应该是把郁杨捆去礼贤侯府谢罪,然后把人交到顺天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最后上交一部分兵权,做个识相的臣子,明理的国公。
然而玳国公舍不得。他汲汲营营一辈子,就是为了将郁家这子孙兴旺,富贵荣华的景象延续下去,叫他放弃自己的子孙,放弃到手的权柄,真是舍不得啊。
还能延续多久呢?玳国公怔怔地想,眼前的难关又要怎生度过呢?
“祖父。”见玳国公神情恍惚,郁辰担心道。
“护不住了,”玳国公老眼干涩,想要哭都流不出眼泪来,只哽咽了一声:“祖父总是想着庇护子孙,可如今祖父已经老了,以后……护不住了啊。”
玳国公转身欲坐,奈何脚下虚软,踉跄了一步。郁辰赶紧上前搀住,扶他坐下,又倒了杯茶,小心服侍他喝下顺气。
“祖父,孙儿与谦礼交好,他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待我去礼贤侯府上替杨哥儿请罪,要打要骂都随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沈家的原谅。”郁辰安慰道。
玳国公摇摇头,叹息不已。
祖孙两个都知道,即使得到礼贤侯府的谅解,这桩事也平息不下来。当街殴打三个朝官,还是在景阳,这不是民不举,官就不究的事。
玳国公道:“礼贤侯府是要去的,只你去不成,交情不是这样用的,老夫也去走一趟。不管沈家肯不肯罢休,这个礼还是要诚心去赔的。”
郁杨赖着不肯走,想要等着祖父消气,想要等着出现转机。偏玳国公派人一趟趟催他出门,最后,将郁辰派来。
要说玳国公真是了解郁杨的。他派别人来,郁杨还腆着脸磨时间,郁辰一来,郁杨顿时就炸了。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心里很得意是吧?”郁杨怒道。
郁辰板着脸:“为兄劝你还是快些走。”
“我就是不走!”郁杨恨道:“什么时候都是偏着你,一样是郁家的血脉,偏我不讨好。如今逐我出去,终于没人与你争了!”
“你还觉着委屈?”郁辰瞪大眼睛道:“你知道为了放你走,咱们家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走了,家里交不出罪魁祸首,还不知皇上会有多么震怒呢。祖父拿着全家的前程冒险给你做背书,你还觉着委屈?我才是委屈那个!你等着,若是太子不满,逐我出东宫,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肯放过你!”
“我走了会危及家里?”郁杨迟疑道。
“为兄劝你还是赶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但愿你运气好,能躲过朝廷追捕。”郁辰恶意道:“你是没吃过苦头,缁衣卫的大牢我却是走过一遭的。”
“那……那我更不能走。”郁杨此时方才体会玳国公的苦心,激动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杀是剐我认了,不能为此连累家族!”
“你若扛得住就好了,”郁杨叹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时候?你快走吧,若是等到差官上门,就没机会出去了。”
“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郁杨摇头道:“祸是我惹的……”
“你留下也不当事,不过白白送命罢了。赶紧走!”郁辰上前扯着他就走:“若是不幸被人抓住……”郁辰冷笑道:“不要出卖家族就好。”
郁杨迷迷糊糊迈出玳国公府的侧门,耳旁还回响着父亲连连叹息声和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天还是那个天,路上行人依旧穿梭不已,这些景色看在郁杨眼中却完全不同了。
从今后,鲜衣怒马,一掷千金的高门生活就与自己无关了。作为一个被逐出家族的人,较之一般平民都不如。孑然一身,没有家人,没有前程,除了怀中的一沓银票,什么都没有。
只是想要出口气而已,事情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咱家劝你们不要妄想自己的长官还会出面维护,还是识相些,赶紧招出幕后之人。”才经武抿了口茶,悠然道:“若是平时,他们看咱家不顺眼,多半还要过来来扯扯皮,不过嘛——”
才经武冷笑一声:“知道你们这回打的是谁吗?两个翰林院编修,一个内服供奉!如今东宫已经派人询问,谁还敢捞你们?”
见底下几个人面露惧色,才茂接口道:“你们还真敢下手啊!这三人,沈栗是东宫伴读,日日都要见太子殿下的;易硕是沈栗的妹夫,礼贤侯的女婿;就是最没权势的内府供奉冯修贤,他的画也到过圣上面前!此事你们兜不住,早点把指使者招出来,也少受些皮肉之苦,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是……是玳国公之孙,郁杨!”听说自己打了个“惹不得”,几个人绷不住了。
玳国公府?才茂一愣,看向才经武:“父亲!”
才经武仰头想了想:“玳国公府树大根深,要说郁杨在府军前卫结交些‘朋友’也不稀奇。”
“是真的。”一人忙道:“是郁公子找到我们,说是有人得罪了他,让我们去打一顿给他出气。先是打了嘉明伯府上的二爷,小人们也害怕来着,郁公子说没事,后来果真没事。郁公子又要打人,小人们的胆子就大了。小人……小人们真的不知那就是沈栗!若早知道,说什么也不敢对对太子伴读下手啊。”
才经武父子对视一眼,这里还牵出了嘉明伯府的案子?
“口说无凭。”才茂问道:“有何证据?”
那人道:“小人家里还有郁公子给的银子。”
才茂眼睛滴溜溜,故作不屑道:“单凭一点儿银子,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难不成是想构陷玳国公府?”
几人顿时急了,主使者和“胁从”的罪责肯定不一样,事到如今,他们可不想为郁杨背锅。
“哦,对了,”一人叫道:“还有一柄扇子,是他随手扔掉不要的,小人想着郁公子用的东西都不是凡品,那扇子修裱一番说不定还能卖些钱,就捡拾回来,如今正在家中放着。”
才经武又低头饮茶:“儿子。”
“唉,”才茂凑过来:“父亲什么吩咐?”
“去,叫上易十四,领着人把那扇子找出来。”才经武道。
“好勒,这就去。”才茂跟着易十四,直奔人犯家中。一路上嘴就没闲着,一脸稀罕,与易十四道:“长见识了嘿,沈栗那个人精儿也有挨揍的时候?”
易十四面无表情道:“少爷没听说吗?沈编修已经捅死了一个。”
才茂打了个激灵,干笑一声:“咱们快点走着,礼贤侯还在咱们家正堂坐着,看那表情,今日指不定还要死几个呢。”
银子、扇子、人犯,都交到沈淳手上,沈淳抱拳谢道:“多谢公公出手。”
才经武笑道:“此乃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府军前卫中也容不得此等宵小。当初一起随太子殿下前往大同府,犬子一直非常钦佩令公子的为人。如今需要咱家出手,自无二话。”
沈淳看向才茂。才经武收养这糊涂蛋在景阳也是非常有名的,不过听沈栗说起在大同时才茂也曾参与忽悠丁柯,倒不是彻底的缺心眼。
朝才茂点头笑笑,沈淳和蔼道:“果然一表人才,有空不妨到府上坐坐,你们年轻人多交往。”
直到沈淳走了,才茂仍如坠梦中,喃喃道:“礼贤侯夸我一表人才,礼贤侯还邀我到府上做客……”
才经武奇道:“你老子我也是上得战场打过胜仗的人,怎么不见你如此崇拜?”
“太熟!”才茂扭捏道:“再说,那可是礼贤侯啊。”
“呸!”才经武啐他,想了想道:“沈栗那儿,既有这个机缘,不妨用心交往。早说他是个有出息的,如今已经是编修了,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对你有好处。”说道这里,才经武又骂:“不许再理你那些狐朋狗友!”
出了才经武府上,怒发冲冠的沈淳没有立刻前往玳国公府上问罪。反而强压怒火回了府,与儿子商议。
“还真是如你所料,”沈淳道:“下手的是郁杨,玳国公不是糊涂人,怎么家中能出了个如此不知轻重的?”
“谁家不摊上一两颗老鼠屎。”沈栗倚着床榻,笑道:“就凭郁杨敢在抓周宴上拿着咱们家与邢家的交情说事,也能知道他有多么不识时务。”
“如今怎么办?”沈淳皱眉问。
罪魁祸首是找到了,想要登门问罪却不是件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