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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柯与安守道费尽苦心营造起的堡垒已不可逆转的趋势渐渐崩塌,缓慢而无法挽回。
而丁、安等人甚至对此还没有清晰地觉察到。他们如今只是觉得在雪灾中渐渐失去了主动权。
太子从祺祥商团低价赎买了米粮和御寒衣物;在晋王世子的命令下,朔州与大同府的道路被清理,一车车不知用什么制成的名为蜂窝煤的东西连同簇新的小煤炉被送入城中;沈栗则成日里与霍霜、郁辰带着一队侍卫教失去房屋的灾民们筑起一座座雪屋,连糊涂蛋才茂都被叫去出力,冻死冻伤的人开始逐渐减少。功劳都被百姓们记在东宫头上,而丁柯与安守道等人除了掏银子,竟没有一点儿用处。
更为讽刺的是,三晋上下官员这次募集的银子甚至比不上商户与小士绅们拿出的多!真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又怎么会成为贪官呢?先时为了平息大同府民乱,安置流民,丁、安等人已经向手下人要了一批银子了,如今再要,都纷纷叫苦起来,任凭丁、安二人苦口婆心,下属们也纷纷表示,真的没钱!
能怎么样?法不责众,丁、安二人靠着“大家一起发财”让三晋上下抱成一团,如今同样是因为银钱问题头一次被下属们联合违逆。
安守道气得要吐血:“都他娘是棒槌,夏虫不可语冰。”
丁柯无可奈何道:“清官都未必靠得住,何况是一群贪官!”说得好像其中没有他似的。
丁、安二人渐渐焦头烂额起来。没有对比不知道,自从太子入晋以后,大同府的局势陡然好转,百姓嘴上不说,心里何尝没谱?
大同府不是头一年受穷,丁柯等人身为三晋官员,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太子不来你们就装聋作哑,任凭下属们欺压百姓,太子一来你们就明镜高悬了?
丁、安等人先前赈济灾民没有被人记好,百姓们都悄悄感谢太子殿下督促三晋官员赈灾,如今见三晋官员们只拿出一点儿银子,流言顿时风行起来:看见没!什么叫本性难移?叫他们装一次好官还能对付个人模狗样,再来一次,原形毕露了吧?
邢秋原以为暗中说服卫所将官们反对安守道是个很大的难题,但真实情况却是,上层将官们对安守道较为忠心,但下层军官与普通士卒暗地里却对安守道颇为怨恨。当邢秋从地道里钻出来,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说起这件事时,沈栗却并无异色。
“安守道想控制卫所,必然习惯于排除异己,因此官阶高的必然是经由他提拔上来的,反而下层将官里必然有受到他打压的,这些人恨他还来不及。”沈栗笑道。
邢秋诧异道:“所以你先前执意要缁衣卫刺探军中?你早料到会有人反对安守道?”
沈栗微笑道:“不但下层军官们反对安守道,大同府周围卫所的士兵们也会讨厌这位总兵,对吗?”
邢秋惊异的点头道:“的确如此,安守道自己带来的人还好,大同府周围卫所情况的确如你所说。”
“自曲均上报大同府民乱到太子殿下入晋,其实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大同府附近卫所众多,按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殿下来到三晋前就扑灭民乱。”沈栗道。
邢秋恍然大悟道:“而直到‘劝说’太子移驾太原府之后,安守道领兵到大同之后才民乱才渐渐被镇压下去,这说明——”
“这说明大同府附近的卫所其实不太买安守道的面子,所以在平乱时不肯出力。”沈栗笑道:“大同府邻近边关,在三晋各卫所中算是最危险的地方,这里被安守道排挤的人会更多,军官受到排挤,卫所能得到的物资便少了,军卒的日子也好不了。学生见了家叔后越发肯定了这个情况——当时家叔的确想带兵平乱,可惜,众卫所都在找借口拖延。家叔以为他们实际上畏战,但学生以为,他们是不肯为安守道填坑。”
邢秋半晌无言,叹道:“都在贤侄意料之中,本官这‘劝说’的功劳似乎是白捡的。”
沈栗摇头道:“哪怕是太子殿下与才将军都无法在不惊动安守道的情况下插手军中,世叔的到来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这份功劳独一无二,换了谁都做不成。”
邢秋赧然道:“谬赞,贤侄这个人情,本官记下了。”
能让缁衣卫指挥使记下人情,好处非同一般,沈栗微笑道:“邢沈两家世代通好,世叔不必如此。
邢秋摇摇头。自从他接了苍明智留下的烂摊子,缁衣卫纰漏不断,他太需要一份像样的功劳了。这件事并非如沈栗所说除了缁衣卫谁都办不成,沈凌如今还是大同府同知呢。沈栗能在太子面前为他求来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沈栗又为什么不把这个机会留给沈凌呢?一则,沈凌如今已经有失责之罪了。事涉军中,几乎没有什么戴罪立功之说,而沈栗也不好在太子面前偏颇自己的亲戚。再者,邢秋在暗,容易活动,而沈凌在明,安守道必然注意着他。
邢秋看了看天色,方欲告辞,哪知外面忽然传来竹衣的叫嚷声:“才公子,你不能进去!”
随即房门竟砰地一声被人推开!邢秋身手快,立时躲在门后。进来的却是气喘吁吁的才茂。竹衣与多米苦着脸被几个侍卫拦在外面。
沈栗沉下脸冷笑道:“怎么?才公子气势汹汹带人闯进门来,是要斩杀在下吗?”
才茂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沈栗道:“谁他娘敢杀你?但老子今天要找你算账!”
“家父礼贤侯!”沈栗忽然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道:“才公子需要注意言辞。”
才茂打了个哆嗦,忽然听到门外有惨叫声,回头看去,原来是有人叫来守卫,自己带来的几个侍卫被扭着胳膊按在地上。
沈栗轻声道:“才公子似乎忘记太子殿下的处所也在客栈中。”
才茂脸色立时由红变白,慌忙摇手道:“不,这里离太子殿下的居所远着呢,我只是找你来的。”
沈栗微笑道:“才公子以为你我二人中谁的话更能取信于人呢?”
才茂咬着牙,露出一脸哭相。不对呀,自己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气还没喘匀,几乎话的功夫,就惹了祸事?
有句话讲若是超出别人一点,或许会惹来怨恨;若是杰出到令他人望尘莫及,收获的反而会是敬佩。沈栗和才茂的情况就是如此:才茂虽然嫉恨才经武时常夸赞沈栗,但对向沈栗低头却没什么心里负担。
“沈……沈七公子,在下性子急躁了些,多有得罪,还望沈七公子海涵。”才茂认错倒是痛快。
沈栗柔声道:“令尊能有今日成绩十分不易,还望才公子多为将军着想才是。”
提到才经武,才茂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虽然有些不着四六,但基本的律法人情还是知道的。才经武如今手握兵权,他带着侍卫在客栈中大闹,万一被有心人在太子面前吹些歪风,说不定就要牵连到才经武身上。
别看才茂天天埋怨才经武,可他一个纨绔能花天酒地,靠的不就是才经武吗?才茂渐渐冷静下来,又想到才经武手中的鞭子,顿时头脑更清楚了,道歉的话张嘴就来,连绵不绝。
沈栗一摆手道:“才公子今日是来——”
看在才经武的份儿上,沈栗等人刷声望的时候拽上了才茂,这家伙偷懒技能满级,可惜碰到沈栗等人不好使,连日来叫苦连天,见了他们恨不得绕道走。如今气势汹汹登门,倒不知是为了何事?
才茂立时精神了,朝外面一摆手道:“你们都走远些!”说着,伸手要去关房门。
“慢着!”沈栗道:“才公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怎么?沈七公子还怕在下对你不利不成?”才茂神气道。
沈栗是怕他一关门看见邢秋:“才公子有什么事须得如此神秘?”
“不成!这件事必须与你单独说。”才茂强调道,随即把人赶得远远的,到底关上房门。
沈栗微微叹息,这可是你自己要作死。
才茂得意洋洋转过身看向沈栗,忽然觉得不对,刚才关门时似乎有个人影?立时回头,邢秋站在门边!
天也!
才茂认得邢秋,新任缁衣卫指挥使!我的娘也!
对于像才茂这种纨绔而言,缁衣卫指挥使的震慑力是巨大的。
没等邢秋拔刀,才茂已经软作一堆,坐在地上朝邢秋作揖。拜了两拜,又转向沈栗连连作揖:“沈七公子,沈贤弟,咱们可是一同教百姓做过雪屋的,你快帮我说说好话,我这里谢过了。”好在他还记得压低声音。
邢秋本来打算抽刀吓唬才茂,这下却差点喷笑出来,不可思议道:“他就是才公公的养子?竟是这样一个软蛋?”
见邢秋面露笑容,没有杀意,才茂舒了口气,尴尬笑道:“那个,在下刚刚被大人吓到了,还以为看到了不该看的。”说着,便要爬起来。
邢秋冷笑道:“本官确实打算杀人灭口。”
才茂涎着脸道:“大人诓小子呢,大人若是要动刀子,何必与在下废话?”
邢秋叹道:“你倒舍得下脸皮。”
沈栗严肃道:“才公子不可与人提及见到了邢指挥。”
才茂连连点头道不敢。
沈栗催道:“才公子有什么话请讲。”
提及这个,才茂忽然又激动起来,也顾不得邢秋在侧了:“沈栗,那万墩儿一家是假的!万大丫你得给我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