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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岚醒来的时候,她已是回到了下榻的院落,房中一盏琉璃灯,隔着蒙蒙窗纱,室外已是一片昏黑,她眨了眨眼,外室堂屋里似乎端坐着一人,那身影模糊,看不分明,她叹了口气,以左手切上自己右腕的脉。
“阿远?”苏岚揉了揉额角,只觉得浑身乏力,连起身也是不愿意的。
“您醒了。”外室响起声音,那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进内室,从温着的小翁里倒出一盏水来,又给苏岚腰后塞了个迎枕,将她扶了起来。
苏岚喝了一口,是红糖水,皱了皱眉,却还是一饮而尽,这才笑了笑,对那人说:“情形怎样?”
晋容淡淡一笑,“我给您把了脉。您这几日身子虚又思虑过重没撑住,太医都去瞧三爷了,郦远便唤了您的军医过来,给我做了幌子。
苏岚点了点头,“跟上面怎么说的?”
“说您臂上被划了一下,伤口不深,几日便可见好。”晋容缓缓道,“左右当时衣裳穿得厚,谁也没看分明,场上又乱,您一昏过去,也就无人说什么了。”
苏岚无奈一笑,道:“到底还得做做样子。你来了,便是还有其他事情吧。”
“我带了封信给您。”晋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苏岚接到手中,便嗅到了那隐隐的琪楠香味,眉头隐隐皱起。
“他还有脸叫你给我带信。”苏岚对着琉璃盏,将手中信封拈到额前,光线透过信封落在苏岚的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叫晋容无法把握她的情绪。
“是托人送到银楼的。”晋容道,“我便直接带回了京城。”
“您可知道,他与齐国穆氏私下接触。”晋容原是靠在圈椅上的,却也是坐直身子,认真起来。
苏岚听到“穆氏”二字,脸色愈加难看,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眉心,叹了口气,道:“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类,我啊,是知道的。”
“这事未必像您想的一样。”晋容声音轻缓,如温水流过苏岚耳中,“他不是才送了您一份大礼?“
“我都要以为你是他的说客了。”苏岚将那信纸放在枕畔,倒是轻笑起来,“司徒安仁那倒是不急,且放一放,待我当面与他说一说。且说说,齐国。”
晋容声音依旧轻缓,却叫苏岚猛地坐了起来,愣愣不知所措,“齐朗早就知道你还活着。”
苏岚长未束,从肩头蜿蜒而下,垂在胸口青色锦缎绣腊梅的被子上,灯下容颜尤美,却叫晋容看的一片凄惶。
“我也未曾想过,这事能捂得住多久。”苏岚缓缓垂下眼帘,掩住眸子里的无措,倒在迎枕上,”他何时知道的?“
“两年前。”晋容微低下了头,“是属下失职。”
“那又为何此时提起。”苏岚叹了口气去瞧他,眼光里已是一片冷意。
“我这次回京前,在松风楼。”晋容长长地叹了口气,“见了他。”
晋容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苏岚脸上的神色。半晌后,才听见苏岚道:”你此时才告诉我,大概是不大紧要吧。“
晋容愣了一下,神色变了几变,却是拿出一个锦盒,话也不说。
“你走吧。”苏岚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乏了。”
室内再次回复寂静。苏岚缓缓拿起那只锦盒,指尖不住地颤抖。触到玉锁片的时候,她似是不堪重负的长叹了口气,打开了盒子。
一只九鸾钗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她将那只九鸾钗拿了起来,想要插在自己的上,却觉自己已不会梳女子的髻。
不由得苦笑着倒在身后的迎枕上,手却用力攥紧那只九鸾钗。
她曾那样奋不顾身地爱过他,于是,恨他时,粉身碎骨亦不能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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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苏岚将盖在脸上的信纸,丢入床前的鎏金兽铜炉。顷刻,只余一室琪楠香味慢慢送入室内。
“我以前曾在书里读过个句子,叫‘寂寂空庭,一炉沉香如屑’。”苏岚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和轻微杯盘响声,便转过身去,对郦远露出个笑容。“琪楠木何其珍贵,比沉香还要奢侈几分,世间也只有司徒一人会拿来做信纸。”
“我呀,只听过,‘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闻莺’。”郦远将手中食盒打开,为苏岚布上早饭。一碗小米粥,一盘花卷,几块桂花奶糕,一碟香菇油菜配上几碟酱菜,还搭了份糖芋艿,比之京城苏府简陋了许多,但件件都是苏岚惯常爱吃的。
“哦?你何时听过这句子?”苏岚才要拿起糖芋艿,却是有些讶异地看向郦远。
“去年平京城熙春诗会,您便是拿这去参的会,彼时虽是和周国对阵输了,却拿了诗魁,您不会忘了吧?”郦远给她摆了副象牙筷,“当时您还跟司徒岩若放狠话说,战场上输给他了,您自可奉旨填词去。”
苏岚听到这,却是失笑。若说穿到这有什么好处,大概便是成了海量诗词的第一作者,信手拈来,也是文华无双,每每她又“剽窃”出了新曲,一时天下尽传唱。
“那康延庆的老母和妻儿都被国公爷料理妥当,料他也不会反水。”苏岚招呼郦远在面前坐下,听他细细说话,“晋先生那对了账簿,上个月他那入账五万两银子,燕国莫公子那去了年节上下走动的银子入账九万四千两。”
“九万四千两?”苏岚喝了口粥,颇是兴奋,“不是贩茶的时节,怎的入账这么多?”楚国小康之家一年五六口人的嚼用也不过十两银子,她自个一年的俸禄也不及两千两,而楚国可是诸国之间最为富庶的国家了。
“咱们云和银楼这月入账最多,自个占了快五万两。”郦远笑了笑,“朝云还颇是怨念,说咱们多得是一件千金的饰,怎的赚的这么少。明月楼和成衣也入账了快两万两,还不是年节闹得。”
“既如此,吩咐下去,叫朝云和晋容参谋着,自他们几位大掌柜以下,咱们上下都要赏,赏多少他们自己拟个章程就是了,我不耐烦管。”苏岚倒是颇为兴奋,可转瞬就变了脸色,“只晋容一人不要赏。”
“是。”
“今日有场好戏要看。”苏岚说着便站起了身,示意郦远自己已经吃饱了,“如今局势正紧,齐国周国,暂不要理会。三爷不登帝位,我就永远受制于人。”
纳兰瑞和苏岚的轿子一前一后到了演武场,由王妃搀扶着的纳兰瑞和刚刚下了轿子的苏岚脸色苍白的如出一辙,使得周遭本就无甚交谈声的马球场愈安静,此刻,可闻针落。
苏岚今日一身暗红色长袍,手臂上为了谨慎,已是贴身缠了血染好的纱布,还能闻到隐约的血腥味和金疮药混着的特殊香气。腰间束赭红色腰带,正中是一块白玉重瓣莲花,外罩一件黑色广袖对襟长衫,衣襟上以银线绣莲纹,与腰间莲花相映成趣。因她未行过冠礼,故而饰简单,依旧以一根墨玉簪子将长束在头顶。本就苍白的脸色,被这暗红色袍子一衬,显得愈加苍白,更叫众人心中不安。
纳兰瑞笑意温和地叫那上前关切的一众人等散去,带着苏岚一行,上了演武场高台,御座尚且空着,可左侧长案后太子已然坐定,见得他上来,面色一沉,竟是比纳兰瑞还要苍白几分。
“老三,伤势如何?可好了些?”太子说着这关切话语,语气却是极为僵硬,眼神虚飘,神色里染上了几分焦虑。
“托皇兄的福,臣弟不过是皮外伤罢了。”纳兰瑞笑了笑,在王妃的搀扶下只欠了欠身子,倒是王妃礼数周全地对着太子行了福礼,道:“王爷有伤在身,无法给殿下行礼,妾在这赔罪了。”
众臣见此,倒是心中赞叹,瑞王夫妇向来仁厚,王妃王氏更是宗室里出了名的贤德,旁的妇人此时对太子这个有极大嫌疑伤自家夫君的人,就算是尊别有序,也怕是难有笑脸,她却依旧如此谦和,礼数周全,便是正在京城养病的太子妃也难以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