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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太极殿。
“所以,陛下苦心设的这一局,被司徒岩若连消带打,就破掉了?”王愫站在太极殿那几排极高大的书架空隙之间,同齐朗说着话。
“我要的那本《齐民方略》在你后头的架子上,拿给我。”齐朗将手中的书册放回架上,堵住了王愫那探出的脸,缓缓道。
王愫瞧了眼,那泛黄的书册,显然这本书年头不久,只是,齐朗大抵时常翻开。他凑近前头,果不其然,那书脊上,写着的正是,《临安集》。
而那三个大字,是瘦金体手书,字体纤长而清隽。
王愫垂下眼帘,从一旁书架上,取下了《齐民方略》,瞥见齐朗已是走到了一侧的书案前坐下,便也从这书架之中走了出来。
“朕也没想着,这一招,就能把司徒岩若和阿颜费尽心思弄起来的榷场给搅黄了。”齐朗将那本《齐民方略》放在左手那一堆书册上头,指了指下首的位置,便叫王愫坐下,“若真如此,司徒岩若也活不到今天,早就跟他那几个弟弟一样,早早下去见先人了。”
“而且,暗杀这种手段,并不磊落。用一次两次还可,不是长久之计。”齐朗微微一笑,“不过,司徒岩若这手反击着实漂亮,你瞧,阿颜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拿到,这事,就了了。”
“司徒岩若此人眼界非比寻常。在谢之仪一直给他制造麻烦的时候,还敢启用谢仑,单这番魄力,便是司徒岩卿所没有的。”王愫点了点头,“更妙的是,司徒岩卿似乎还不知道,谢仑这老狐狸,是被谁说动的。”
“谢仑向来忠君,自然是为君王解忧,才自请说项的。”齐朗冷哼一声,语气里倒是十足的嘲讽,“不过,纳兰瑞也很有趣。”
“是啊,纳兰瑞亲自给下诏,命西北将军府并高州州府,协理陈叔年的丧仪。”王愫端起刚刚侍女放在手边的小盖钟,轻轻吹了口气,瞧着那龙井叶子,缓缓在水面散开,微翠带黄的茶汤,被那内里的白瓷底一衬,更显淡雅,“他自然心知肚明,是陛下您出手,在他楚国自家地盘上出手。可纳兰瑞还能不恼,如此笑脸相迎,实在难得。”
“所以,纳兰瑞和司徒岩若的难缠,实难想象。”齐朗低头喝了口茶,才缓缓道,“一个是十五年隐忍的****之子,一个是伏低做小的胡人之子,这两个人的心性之坚韧,我自叹弗如。”
王愫又抿了口茶汤,脸上神色莫名,将那小盖钟又放回桌上,倒是瞧向齐朗。
他与齐朗,相交多年,亦君臣亦老友,早没有什么不能直面君王的规矩,齐朗亦鲜少在他面前以“朕”自称。只是,显立二十一年之后,二人之间,却是微妙许多。
“贵妃送来个侍茶女婢。”齐朗低垂眼帘,看向自己手边的那盏小盖钟,黄色为底,胎面上绘着蓝色的龙纹,这方寸之间,倒是也有几分气吞山河的磅礴,“烹得一手好茶,最难得的是,竟有几分故人之味。”
“贵妃亦知投桃报李。”王愫轻轻一笑,一张脸上,倒是神情莫名,“难得啊。可见这深宫当真是能彻头彻尾地改变人啊。”
“华嫣虽是性情跋扈,但却不是个傻子。”齐朗仍是瞧着那茶盏,语气轻缓,难得有几分柔和,“她即便是不知朝堂之上风波诡谲,后宫之中,亦能觉出几分不妥来。”
“贤妃娘娘那般作态,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知道不妥吧。”王愫冷哼一声,倒是极不耐烦和齐朗谈论他的后宫,“况且,后宫前朝之间的沟通,亦是紧密。”
“这一回,朕就没指望先手便能制住楚国和周国,虽是没料想,反被司徒岩若利用,给他自己翻盘,不过,后手是早已想好的。”齐朗摇了摇头,倒是有几分惆怅之意,“太尉近来收敛许多,朕,是真有几分不习惯,他这伏低做小的乖觉样子。”
“陛下欲以此事,问责太尉?”王愫一霎时便省过味儿来,倒是有几分极深的疑虑,“只是,太尉如今几可称得上是深居简出了,这事和他关系不大。”
“不但可以问责太尉,还能反将纳兰瑞一军。”齐朗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便叫人将那茶盏撤下,“日后,这明前龙井,叫她不许再碰。”
“陛下您,倒是真不吝啬给阿颜制造麻烦。”王愫脸上笑意收敛干净,那水墨山河般的脸孔,倒是显出几分嘲讽来,“只是,如今,她与司徒岩若算是暂且站在一条船上,陛下越是动作,她二人之间的联系,只怕就越紧密。”
“反将纳兰瑞,如何算的上,是将她?”齐朗摇了摇头,“如今这事,在楚国波及有限,倒是仰赖阿颜雷霆手段,将这事压得密密实实。”
“若压不住呢?”王愫叹了口气,缓缓道,“陛下谋的不过就是,楚国朝堂闻知此事之后的状态。”
“只是,楚国朝廷如今括隐在即,纳兰瑞不惜一切也得维持长平的安稳。故而楚人的后手,未必真那么好谋算。”
“朕也是在替纳兰瑞找个理由。”齐朗笑意难得有几分温润,眉眼之间,依稀可瞧出几分,昔年天子家五郎的模样,“玄汐想要回京,还真得有个契机。”
“纳兰瑞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要,她和玄汐打擂台。”王愫那张好似水墨写意的脸上,倒是氤氲起几分怅惘,“一朝廷一边关,这制衡的效果便弱了许多。”
“只是,若纳兰瑞不照陛下的想法走呢?”
“老七的婚期将近,不过还有三月,这个关口上,楚国大概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来人,请太尉大人来见朕。”齐朗唇边勾起几分难辨的笑意,“记得,请他速来。”
“那臣,就告退了。”
“王大人着什么急?”齐朗睨他一眼,“若倦了,便去寻本书,自个看着便是。”
“臣,倒是想借《临安集》。”王愫眼帘微垂,眉眼之间,倒是显出几分温柔之色,“都道她如今一字千金难求,那一册书,上万个字,实在是笔不小的财富。”
“你向来不看话本子的。”
齐朗手中这本《临安集》,乃是苏颜十四岁的手抄本,世间再无其二,因而分外珍贵。她少年时,便极爱这四梦的话本,而齐朗本不爱这些,她便亲自抄了一本,赠送与他,只道,见字如晤。如今,他倒是愈发品出临安的佳处来,她却已是如隔云端。当真应了那句,见字如晤。不得唔,只有枕上残言如旧。
“人间真情难求,倒是临安先生的四梦之中,还残存些许,臣寻个慰藉罢了。”
齐朗却是缓缓低头,面具之下的唇边露出几分苦涩,倒是他难得的真实情绪。
庄周梦蝶,栩栩然,蝴蝶也。
“情之一字,失难堪破,又如何写的明白?”
“陛下,在这太极殿中,亦能讲论****之事?”王愫唇边又不期然便勾起几分嘲讽,“此乃陛见之处,儿女私情不该与江山同论。”
齐朗冷冷一笑,看向王愫的那一双眼里,却是情绪难明,倒似有无边惆怅,再不是方才谈笑声中,便运筹帷幄的帝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