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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正值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分,连着七、八日来的艳阳天早将京师变成了火炉,尽管才刚是初夏,可气温却高得宛若盛夏一般,火辣辣的阳光下,树上的嫩叶焉塌塌地打起了卷儿,含苞欲放的牡丹也垂下了头,除了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吟唱之外,皇宫里四下静悄悄的,满宫的人们大多趁着饭后这段难得的空闲时光睡个午觉,也好避开这难耐的酷暑,若大的皇宫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宁静之中,唯有内侍省冰炭司后头的一间小屋中却隐隐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响动。
“哦,哦,哟,轻点,啊,不要……,哎,哎……”女子的娇声似喘似哭地呢喃着。
“嘿嘿,要、不要再试试别、别的,小、小爷、前些日子刚得的、新招,来尝、尝,别怕,来……”一个尖细的嗓门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紊乱不已。
“啊,啊,啊,好人,不要,不要了,啊、啊、啊,不要,不要……”
小屋不大,也就是两丈见方,陈设也简单得很,除了一张书桌,两把椅子、几件小摆设之外,并无甚奇特之处,唯一有点意思的就是那张床,当然,并不是床本身有什么了不得的所在,而是床上的景色却别有一番的风味——一名面色潮红的宫装女子赤身**地半仰半坐地靠在床头上,床前一名裸着上身,腰间围着条巾布的男子正趴在女子的身下,头埋得极低,忙活个不停,浪声秽语声、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好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正当小屋之内春光无限之际,十数名手持棍棒的青年太监在一名面色焦急的宫女的指引下,蜂拥着冲进了冰炭司的大堂,也不管那些个被动静惊动了的冰炭司宦官们的阻挡,气势汹汹地直奔后院的小屋而去。
“就是这儿!”那名宫女脸带羞愤之色,伸出一只手指着小屋的大门,咬着牙说了一句。
“撞开门,别走了凶徒!”
“抓歹徒!”
“上!”
……
那起子青年太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声喊,个个奋勇争先地撞击着本就算不得厚实的两扇木门,但听“咣当”地一声爆响,两扇木门在众人的挤撞之下轰然洞开,露出了小屋中那对正忙着穿衣遮体的男女。
那名青年男子赫然正是冰炭司主事宦官胡松,一见众人破门而入,忙抢先一步挡在了床前,试图端起主事宦官的架子,哆嗦地指着为的一名青年宦官骂道:“你、你们要干甚子?放、放肆,高盛,你好大的狗胆,还不、不赶紧退、退下!”
高盛,前内侍监高尧的远房侄儿,现任元德殿副主事太监,从九品下,就官制来说远低于胡松的正五品下,不过嘛,一来彼此间本无隶属关系,冰炭司根本就管不到元德殿之事,二来么,高家叔侄与胡家叔侄本就有旧怨,再加上高盛此行乃是奉命而来,又拿了个现场,哪会将胡松的所谓“官威”放在眼中,根本不理睬胡松的虚弱呵斥,一挥手道:“上!拿下这个秽乱宫廷的淫徒!”
“慢着,某乃冰炭司主事,尔等安敢如此放肆!”一见众宦官要动手,胡松立时急了,高声地叫嚷道。
“哼!”高盛不屑地哼了一声,歪着头道:“胡松,尔身为主事,自当知晓宫规,尔秽乱宫廷本就是死罪,更别说尔还是用强行事,此二罪一并,尔是死到临头了,来人,拿下!”
众青年宦官早已跃跃欲试,此时一听高盛下令,哪还有啥客气可言,自是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将赤身**的胡松打成了猪头,也没用绳索,就将胡松的衣裤撕成布条,将胡松捆得如同死猪一般,就在此时,闻讯赶来的冰炭司宦官越聚越多,见自家上司被辱,立时群情汹汹,挤在了门口,跟杀上门来的这群元德殿宦官推搡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便出手救人之势。
“你们要干甚子?元德殿太欺负人了。”
“就是,没事找事么,太过分了!”
“上,先将胡大人救下再说!”
……
“兄弟们,元德殿欺人太甚,尔等快救救本官,动手啊!”一见自家手下赶到,胡松不顾自己一副狼狈样,高声叫了起来,霎那间本就义愤填膺的冰炭司宦官们立时鼓噪了起来,与元德殿的宦官们挤成了一团,场面顿时有些子失控起来。
“大胆!淑妃娘娘信物在此,尔等想要抗命么!”一见情形不对,高盛忙从衣袖中取出一面令牌,举在手中,高声嚷道。一见高盛搬出了杨淑妃的名头,冰炭司的宦官们气焰顿时消去了不少,无论是推搡的力度还是叫嚷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兄弟们,别听他的,元德殿管不到我们冰炭司,他们这是仗势欺人啊,快,快救救本官。”眼瞅着自家手下被震住了,胡松有些子慌了神,忙不迭地叫起救命来。
胡松虽刚到冰炭司当主事没多少日子,不过这小子舍得花钱拉拢手下,还是很得人心的,他这么一叫救命,冰炭司的宦官们立时又起了哄,场面再次有了失控的迹象。
冰炭司人多势众,元德殿十几名太监显然不是对手,眼瞅着即将吃大亏,高盛的额头都见汗了,手持着杨淑妃的令牌,着急地嚷道:“住手,快住手,尔等欲造反么!”
高盛叫得倒是挺大声,只可惜冰炭司之人根本不买他的帐,推搡很快就变成了拳脚相交,双方混战的场面一触即,就在此时,屋外头响起了一声断喝:“且慢动手!都退下!”随着话音出现的是一名身着正七品服饰的中年宦官匆匆地赶到了。
“王主事,您来了,他们元德殿欺人太甚了。”
“王主事,您来主持公道。”
“王主事……”
……一起子冰炭司宦官见到来人,都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让出一条道路,各自扯着嗓子叫嚷了起来,显然对这个新来的宦官极为信任。
王主事,王秉和,冰炭司副主事太监,为人素来和善,从不与人争执,对手下极好,深得冰炭司宦官们的信赖,在整个内侍省里头也混得风生水起,官职虽不高,却算是内侍省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与高盛也算是熟识,此时见场面混乱,也不敢怠慢,匆匆地走进了小屋,笑容满面地对着高盛拱了拱手道:“高公公请了,不知高公公为何要为难胡主事,却不知胡主事哪里得罪了淑妃娘娘,嘿嘿,若是可能,给某家一个面子,先放了人,回头再让胡主事到元德殿去请罪可成?”
高盛与王秉和算是同级,不过彼此间在宫中的能量却是差了许多,此时见王秉和出了头,倒也不敢放肆,很是恭敬地还了个礼道:“王公公请了,非是晚辈不给公公面子,实是胡松其人行事太过歹毒,某家不敢做这个主,还请王公公见谅则个。”
“哦?高公公这话是何意?恕某家不明,还请高公公赐教。”王秉和笑容不变地拱手说道。
“王公公,您可要救救某家啊,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某家自与对食行事,他们竟强闯而入,这……,呜呜……太过分了,呜呜……”高盛还没来得及答话,胡松却抢先叫嚷了起来,说到一半,自觉委屈无比,竟自放声哭了起来。
对食,宦官无妻而宫女无夫,两者由此而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这种关系称为“对食”。自汉代起,宫中便有了这种不正常的两性关系,当然,此举大违人伦,实乃阴暗之事,上不得台面,且屡遭皇命禁止,然,禁不胜禁,屡禁不绝,历代帝王到了末了也总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罢了。就胡松此等丑事来说,虽也算是违反了宫规,不过大家伙都是太监,一般情况下,也没人会去捅破此事,若是没有别的理由,元德殿此举就算是相当的过分了。
“高公公,尔等该给某家一个解释罢?”王秉和一听胡松之言,立时拉下了脸,有些子不客气地说道。
“王公公且听某家一言,若是寻常对食之事,某家岂会如此孟浪。”高盛脸上露出愤慨之色地道:“胡松自恃官位,又依仗其叔之势,竟敢强拉我元德殿之宫女行不轨之事,秽乱宫廷,其罪难恕!”
“这……,不可能罢?”王秉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看了眼床头上正自哭哭啼啼的那名宫女,疑惑地追问了一句。
“王公公,别听他胡诌,某家与小瑛乃是两情相悦,绝无用强之事,王公公您可要为某家做主啊,呜呜,某家不活了,呜呜,高盛,某家跟你没完……”胡松拼命地挣扎着,哭嚷着,想要挣脱元德殿诸人的控制,怎奈人孤力单,哪可能挣得出来,一时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泪水鼻涕搅在了一起,让人看着就觉得凄然。
“太过分了,打死他们!”
“狗日的,竟敢欺负到我冰炭司头上,找死!”
“上,救下胡主事要紧!”
……
一听胡松叫屈之言,冰炭司的宦官们顿时骂了起来,叫嚷着要动手抢人,形势再次紧张了起来,王秉和见势不妙,忙回转过身来,压着手道:“安静,安静,瞎嚷个甚,胡主事有错没错,先等某家问清楚了再说。”
还别说,王秉和的威望就是高,他这么一出声,外头正自乱嚷乱叫的冰炭司宦官们立时静了下来,虽人人脸上满是愤慨之色,却再也无一人出声,只是怒目瞪着屋子里的那帮子元德殿太监,就等着王秉和问出个名堂来,一旦事有不谐,这场面一准火爆得很。
“高公公,这事情究竟如何,可否容某家问问这位小瑛姑娘?”王秉和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冷着脸,沉着声,对着高盛拱了拱手,不怎么客气地问道。
“那当然,那当然,嘿嘿,王公公请便。”高盛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干笑了几声,一摆手,让开了道路。
王秉和也没跟高盛多客套,拱了拱手,便走到床前,柔声问道:“小瑛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别怕,某家自会与尔做主。”
“呜呜呜,他,他强拉奴家行此丑事,奴家不活了,呜呜……”那名叫小瑛的宫女紧紧地将单薄的衣衫抱在胸口,说了一句便哭着说不下去了。
“啊,我没有,小瑛,你,你,你说谎!放开某家,我杀了你这个贱人!”胡松一听小瑛如此说法,顿时急了,可着劲地挣扎起来,口中大骂不止。
王秉和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小瑛,又看了看胡松,好半会才回过神来,一转头看向面露得意之色的高盛道:“高公公,这事情是如何出的?尔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这里头可有甚误会?”
“王公公,这事情某家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情形如何还得问小翠姑娘。”高盛边说,边一伸手,指向了正坐在床头,陪着小瑛一道哭个不停的那名俏丽宫女。
“哦?”王秉和扫了眼高盛,回过身来,对着小翠拱了下手道:“小翠姑娘请了,此事重大,还请姑娘将实情道来,某家自会禀报陛下,尔切不可虚言,以免自误。”
“王公公,奴家自是知道轻重。”小翠一听王秉和见问,立时起了身,福了一下道:“事情是这样的,胡松这个狗贼还在承庆殿当差之时就时常纠缠小瑛姐,奴家是一早就知道的,不过小瑛姐从来不加理会,后头这狗贼爬上了高位,就时常以势压人,小瑛姐被这狗贼逼得很惨,却从不应允其苟且的要求,好在我元德殿并不归这狗贼所管,小瑛姐无事绝不出殿半步,这才没出甚大事,前日这狗贼将我元德殿负责领冰块的小顺子打伤之后,派人传话,就说一定要小瑛姐亲自来领冰块,若不然,领冰块之人必将是小顺子的下场,小瑛姐无奈之下只好自来领冰块,奴家放心不下,就陪着小瑛姐一起来此处,才刚领了冰,这狗贼说有要事要跟小瑛姐谈,把小瑛姐骗进了后院,奴家左等右等都不见小瑛姐出来,这才知道事情不对,立刻回元德殿禀报了娘娘,娘娘生气了,这才派了人前来解救小瑛姐,事情就是这样的。”
小翠的嘴像是抹了油一般,叽里呱啦地一通子话如同炒豆般倒了出来,其中虽夹杂着几声抽泣,可大体事情却说得清楚无比,这一通话下来,原本为胡松抱不平的冰炭司宦官们立时调转了矛头,人人义愤填膺地骂起了胡松,言语难听之极。
“你胡说,某家不是这等人,小瑛,小瑛,你不能这样啊,某家没对不起你啊,小瑛……”胡松不是傻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哪会不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中,立时急了,苍白着脸,高声叫了起来,言语中的委屈之意,只怕神仙听了都得感动三分,只可惜这会儿却没人去听他的辩解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冰炭司中竟然有此等败类,某家就算拼着一死,也要上奏陛下,走,某家与尔等一道面圣去!”王秉和显然被此事气得不轻,恨恨地跺着脚,气得脸色青。
“面圣去,走!”
“对没,这等败类死不足惜!”
“娘的,真丢人,我冰炭司的脸都让这混球丢尽了!”
……
一起子冰炭司的宦官们本就正在骂胡松,再被王秉和这么一激,立时嚷了起来,浑然忘了先前拼死要保胡松的事儿,乱哄哄地叫了起来,不少人跑上前去往胡松身上吐口水,更有甚者,还对胡松拳打脚踢,一时间小屋子里挤满了人,场面乱得够呛,却没有人现高盛与王秉和这两个主事之人正彼此交换着会意的眼神。
片刻之后,一起子怒气冲天的宦官们拳打脚踢地簇拥着胡松,在王秉和、高盛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地杀奔甘露殿而去,沿途不断有好事的太监、宫女加入其中,待得到了甘露殿外,人流已是蔚为壮观,事情终于闹大了……
末时一刻,李贞及莫离、纳隆两大谋士正在书房中随意地谈笑着,燕十八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一张小纸条递给了李贞之后,默默不语地垂站在了一旁,李贞飞快地扫了眼纸条,立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二位先生,开局了,呵呵,接下来怕是有好戏看了。”
“看戏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个演戏的人怕是过不得关了。”纳隆接过李贞手中的纸条,看了一眼,也笑了起来道。
李贞自然清楚纳隆所说的是甚意思,笑了一下道:“嗯,王秉和此次一出头,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这样好了,通知雁三,等事情一了,想个法子先将王秉和派到东都去,回头本王再设法将他调入本王府中,这事情就由十八去经手罢。”
“是,殿下。”燕十八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
“呵呵,老三那货还真是够阴毒,竟然想出了如此的勾当,呵呵,香艳得紧嘛。”待得燕十八退下之后,李贞嘴角含笑地说道:“明日一早的朝会怕是要热闹起来了,就不知老四那厮会使出甚招式来应对了。”
“这有何难猜的,吴王殿下能使出栽赃之策,莫非魏王便不会么?依某看来,魏王的招数只怕也出在后宫。”莫离摇着手中的羽毛扇,淡笑了一下,随口便道了出来。
“嗯,本王也是这么看的,只有挑起了后宫之争,他才有机会跟长孙世家去套近乎,嘿,就不知这小子会如何出招了。”李贞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
莫离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就不好说了,左右不管魏王殿下如何出招,该接着就接着好了,殿下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也是,妈的,老四那厮能用的招数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招,得,明日朝堂上见真章便是了。李贞倒也不怎么在意魏王的出招,笑了笑道:“也罢,明日再议好了,本王这就回兵部去呆着,顺道看看戏也好。”话音一落,哈哈大笑着起了身,大步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