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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天与初夏跟南方不同,急得像被什么赶着似的,当人们还没意识到,春天便已过去,曾经的一树树枯枝,开始往外冒淡淡绿意。
四月里的北京还是带着寒意的,不过人们已脱去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薄薄的夹袄。
五月,京中各处已被青葱的绿植笼罩,再无寒意,终于在猫了一个冬天后得到解放的各府爷们儿满大街逛荡,在灿烂阳光中各处“赏花”。
京城的四贝勒府内,四阿哥裹挟着比寒冬腊月更凛冽的寒气,满目冰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高勿庸。
高勿庸的额头上早已因为大力叩头而红肿乌青,眼见着再几下便要头破血流了,他却没敢有一丝迟疑,仍然不停地狠狠用自己的脑门儿跟坚硬冰冷的石砖死磕。
“磕晕了,正好便能躲过爷的怒火,是吧?”
四阿哥比寒冰还冻人的声音传入已磕得头晕眼花的高勿庸耳中,他用了比平日多三倍的时间才醒过神来,爷这是暂时放过他了。
趴在贝勒府书房即使在五月也仍然冰凉浸骨的石砖地面,高勿庸一动不敢动。
“爷藏在深宅内院儿的人说没就没,服侍的人说死就死,爷就想知道,爷如今脚踏的地面儿究竟是爷的贝勒府,还是人来人往的菜市?事发到如今,整整三天过去,你不仅没把你茹主子找回来,连把她掳走的人是谁都没查到,你这内务总管是怎么当的?”
越想越气的四阿哥起身抬起脚一脚将趴在地上的高勿庸踢了个跟斗,终于由克制的冰寒转成愤怒咆哮:“你说,爷以后还怎么敢把贝勒府的内务交给你?是不是等哪了天爷的脑袋都搬家了,爷都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只能做个糊涂鬼?爷以后还能睡安稳觉吗……”
听着四阿哥如同火山喷发的怒吼,被踢翻后像乌龟一样用尽力气才终于艰难地翻身再度趴好的高勿庸虽然浑身疼痛,却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比起压抑着满腹杀机的主子,他还是更愿意面对一脸欲择人而噬的主子爷,至少,他自己这条贱命算暂时保住了。
愤怒地斥骂了高勿庸至少有一刻钟,四阿哥胸中几欲焚毁一切的怒火才略微平息。
用一双寒光四射的眸子再一次狠瞪了趴着一动不敢动的高勿庸一眼,四阿哥一屁股坐回椅子,深深吸了几次气,平息有些紊乱的呼吸,淡淡问:“说说,都查到了些什么?”
高勿庸本来趴伏的身体再一次往地面沉了沉,却不敢有一丝迟疑,将自己这几日查到的消息一一回禀:“三天前申时二刻,安院的秦嬷嬷与寻冬带着安院所有的人找遍整个安院都没找到茹主子的踪迹,立即遣人将消息送到了奴才这里,奴才得到消息,马上着人将安院封了,安院除了已死了的王婆子,一个也没放出来。
经查,秦嬷嬷在申时一刻还听到茹主子在院中背功课的声音,从最后听到茹主子的声音到秦嬷嬷发现茹主子失踪,其间只有一柱香的时间,秦嬷嬷与安院所有人用了两柱香时间在整个安院都没找到茹主子却发现了王婆子的尸体后,便立即派人将消息送到了奴才这里。
那一柱香的时间内,咱们府中只有后门走了一辆空马车,奴才遣人花了半个时辰便追上马车,并将那驾车追了回来,那是常往府中送胭脂水粉的商家,奴才也查了马车确实是空的,内中亦无夹层,无法藏人。而后奴才将消息报到福晋处,福晋立即派人到各院,不许各院中人随意走动……”
本来闭眸听着高勿庸回禀的四阿哥睁开眼,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眸子:“让各院闭院,福晋用的什么理由?”
“查找失物。”高勿庸的心神紧绷:“福晋说陪嫁的如意找不着了,让各院闭院等待查找结果。”
四阿哥眸子一深,半晌开口道:“继续讲。”
高勿庸没敢耽搁,将三日所查一股脑倒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听完高勿庸琐碎繁杂的回报,四阿哥脑中快速整理出一条条明晰的线索:四月,他离府后,福晋遣人回娘送了一趟东西、李氏见了一回京中百盛绸缎庄的掌柜、定了不少料子,武氏定了新头面、宋氏买了绣线,府中其余没名份的高氏、常氏几人,这些日子都有或多或少的采买,或吃食、或日用品,因此,他离京这一个多月,府中后门、角门几处马车来来往往,与他在京时并无二致,唯有汪氏一直安安静静,未有丝毫需索。
茹蕙失踪前一个时辰,贝勒府只有两辆马车离开,俱为京中商家掌柜所乘。
茹蕙失踪后,府里气氛变得紧张,再无人有心思见外面的掌柜,直至第二天,为勉外人察觉四贝勒府的异常,福晋开禁,不过高勿庸却着人盯紧了来往的马车,并未发现异常情况。
线索太少!
四阿哥越想心里越烦躁,他起身快速在房内踱了几个来回,当初,是他半强迫地将茹蕙接入贝勒府的,如今茹蕙就这样在守卫森严的四贝勒府里丢了,这事一发生,他不仅无法向茹山交待,更严重的是一定会影响他在皇父心中的评价,试想,如果皇父知道他连自己府坻中发生的事都无法掌控,又怎么放心他在朝中接手的政事,以后……
四阿哥越想,心里越乱,至最后甚至出了好几身冷汗。
“查!”四阿哥猛地站住脚,咬牙发狠:“不把事情查出首尾,你也不必再来见爷了。”
高勿庸心尖一颤:看来不找出茹主子,或者掳走茹主子的人,自己也别想活着了。
“只是……”高勿庸满心踌躇:“后院的主子们……”
四阿哥坐回椅子,眼皮微垂,良久,方淡淡道:“即使事涉福晋,你也不须讳言。”
高勿庸重重打个冷战:“嗻!”
……
四贝勒府在仲夏五月里再一次被严冬笼罩的时候,地牢里被关了三天却只得了一碗清水一个窝窝头的茹蕙,见到了三天来的第二个人——一个帐房先生。
青缎瓜皮帽、青细布长袍,一双仿佛时时笑着的眯缝眼,拈着唇上的两撇老鼠须,自称宋先生的帐房先生笑眯眯打量着窝在麦桔杆堆里的茹蕙,嘴里啧啧连声,“好胚子呀,好胚子呀,诚不我欺,诚不我欺啊!”
茹蕙抱紧身体,完全将自己蜷进了麦桔杆堆,只留一双满布警惕戒备的眼紧紧盯着帐房先生的一举一动。
“小丫头,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把你自重重守卫的贝勒府弄出来的?”帐房先生看着明明饿了三天却不见丝毫萎糜之色的茹蕙,心里暗自赞叹,这小丫头的精力明显异于常人啊,如此,倒要花点儿心思了。
帐房先生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敏锐地发现草堆里的小丫头身体一绷、眼中露出攻击之色时,立马停住了脚步,然后缓缓地、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回到先前的位置。
看着小丫头再次放松的身体,帐房先生轻轻呼出一口气:啧,麻烦了!
野兽在什么时候最可怕——孤注一掷的时候!
此时麦桔杆堆里的小丫头分明便是一头充满了攻击*,一幅鱼死网破亦不惜的困兽——即使她只是一头幼兽。
宋先生头痛地看着那仍然紧盯着自己的两只寒光冽冽的眸子,不得不选择再次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坐了下来。
“小丫头,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宋先生拿出自己平日把人哄得团团转的和善笑容,笑眯眯看着茹蕙:“就不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有些什么本事?”
茹蕙看着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小老头,不言不动。
宋先生笑了好一阵儿,却见小丫头丝毫没搭理他的意思,一时不由尴尬地抬手顺了顺老鼠须,决定不再等下去。
“小丫头,你看,你父亲是汉人,你娘也是汉人,你也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咱们汉人几千年来统治的中华大地如今沦入异族之手,我炎黄子孙更是由主人沦为奴仆,为满人驱使,如猪如狗,哪一日不高兴,便被杀了吃肉,难道你就不想为天下无数受欺压的汉人做点什么?”
宋先生仰天长叹:“可叹我汉人脊梁摧折,明明是满人的几十倍,却只能俯首贴耳,为满人奴役,为其辛苦耕作,自己却,食不裹腹,饥时食树皮,渴时饮马牛之尿,苍天啦,我汉人到底做了什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茹蕙奇异地看着帐房先生唱念作打,一幅忧国忧民,悲悯天下苍生的情怀,不过……这些和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什么关系?
“有!”帐房先生大喝一声,重重一拍地面,“当然和你有关系。”
茹蕙分明看到拍击地面之后,帐房先生的动作一滞,然后,将手藏到了身后。
“一定很痛!”茹蕙的目光追着帐房先生的手,情不自禁再次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宋先生脸一热,而后,很快再次用让人叹为观止的厚脸皮将这羞耻的一幕漠视了。
“你有倾城的容颜,长大后,必然能影响男人的决定,你进了皇子府,成为了四皇子的女人,就能影响他,然后……”一脸狂热的宋先生说到这里,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茹蕙不忍目睹地转开目光,平静地开口:“失了贞洁的女子不可能成为皇子的女人,自你将我从贝勒府掳出,我就再不会成为四贝勒爷的女人了。”
宋先生莫测高深地一笑:“这一点你可能放心,我们能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掳出来,自然也能让四皇子,让整个皇室都不能拿这件事说话。”
茹蕙心念电转,无数电视剧、小说赋予的无数奇葩思路,把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想推到了她思维的最表层:灯下黑。
“我还在贝勒府内!”茹蕙淡淡陈述。
“聪明。”宋先生一拍大腿,满目赞叹,而后,脸一僵:“你,你怎么发现的?”
茹蕙看着再没了笑容的宋先生那一直刻意眯缝的眼首度张开,完全没有遮挡的冷漠与蔑视就那样显露眼前,那共中,还夹杂着森寒的杀意。
“你既已发现了所处之地,你今儿要么死,要么加入我们,没有第二条路了。”宋先生冷漠地看着草堆中小小只的一团,如同看一块路边的石子,:“你真不聪明,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不说出来,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你们在贝勒府人多吗?”
看向那首度抬起脸的小丫头,当那张还稚嫩的脸映入眼中,即使饱经风霜自认心硬如铁的宋先生也止不乱了一下呼吸:“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