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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这痕迹之后,引商便明白了那一日他在道观门外的惊慌失措。
这种只为了侮辱的刑罚,无论刻在谁的脸上,都不堪得让人无法坦然面对。哪怕已经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花渡仍是要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抬手挡住那道印记。
就算抹去了过往又如何,在忘却了仇恨与冤屈之后,脸颊上那道墨色的疤痕仍旧时刻在提醒着他,无声的告诉他,他生前遭遇了什么。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花渡好半天才把扭过去的头又面向她,迟疑着开了口,“成为阴差之后,我们很多人都猜测过自己是因何而死。若是死于非命,身上定会有些伤痕,可是……可是……”
可是看到脸上这疤痕,他已经不难猜测出自己是死于何处。无论罪名是什么,他生前都是个囚犯。
引商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去探究他所犯的罪行,可仍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张面容上。艳若春华,偏偏添了那样一道疤痕,仿佛在一张绝世名画之上泼上一道浓墨,生生割裂了那完美无缺。
他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这般年少。
这般年少啊……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
渐渐敛起了心中的惊异,引商的目光从那道墨痕上移开,她正视着他的双眼,刚想开口,却听由远及近一声鼓响划破了长空。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连着七声鼓响,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平稳,震天动地。
这不是阳世的声响。
两人都忍不住站起了身,在第一声鼓响传来之后,花渡的脸色就沉了沉,收敛了神情不复慌乱,眸色也渐渐黯了下去,就连脸上的棱角都尖锐了许多。他捡起了被解下来的麻布,重新缠在了自己的脸上,鼓声还在响着,他的动作也有条不紊的。
七声鼓响之后是短暂的间歇,紧接着又是七声连续的鼓响。
总共重复了七次,七七四十九下。古来有习俗,从人去世到入土下葬,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祭祀,每隔七天会有一次大的祭祀仪式。
而这七七十四九下鼓声,每一下声响都是从无法触及的远方传进耳畔,沉重而庄严,这是来自冥府的鼓响,响声过后,已是子时。
中元节到了。
地狱鬼门终于被开启。
花渡的红伞已经撑在手中,他站在这高处俯视着整个长安城,眼看着鬼门大开阴河浮现,万千鬼魂迫不及待的从地狱的深处来到阳间。而站在他身侧的引商同样看得见这副场景,她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很不争气的往他身后躲了躲。
虽然心知这些亡魂都是趁着这个节日回家中接受供奉的,但是乍见这满街的鬼魂,任谁的心里都会哆嗦一下。
看出她心里忐忑,花渡主动提出先送她回道观,引商却还记得源伊澄在等着自己,跟着他走回那间酒肆才道别。如今华鸢和天灵都各自回了家,就算回道观她也仍是一个人,倒不如与那个阴阳师呆在一处反倒安心些。当然,她也明白花渡在这个节日里是不可能得空的,所以分别时甚至没有问对方一句要去做什么。
源伊澄衣冠不整的从酒肆里走出来时,便见一直等着他的少女正盯着后院养着的那只鸡流口水。是真的流口水,他都能看到对方嘴角那晶莹的一条线快要垂到桌子上。
不就是一只鸡吗?
他也听赵漓他们说过,引商小道长的日子过得不算好,可是看在生于贵族之家的源先生眼里,再穷也没有这个穷法。
“你身边不是有个年轻人,那可是个有钱的主。”心下突然有了个念头,他往她身边坐下,有意无意的提到了这件事。
引商狐疑的看向他,不知道他是何时将她身边的人都给查了个清楚。接着再转念一想,自己身边总共就那么两个人,天灵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没错,那么他说的人就只能是华鸢了。
华鸢啊……她倒真是有很多次怀疑华鸢是不是从哪个贵族之家偷跑出来的,只是从来没有细究过罢了。何况华鸢有钱又如何?又与她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源伊澄用扇面掩唇笑着。
真是有意思。
*
望着她在酒肆门口挥手的动作,花渡一步一步走远。
只是出乎引商意料的是,他竟是顺着鬼魂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现了一汪湖水。可是说是湖也不尽然,因为从别的方向看过去,也许更像是一条河。波光粼粼却又不似被月光所笼罩,还未走至河畔就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
它像是不存在于世间一样,仿佛凭空出现在眼前,又不停的变幻着形状。阳世之人看不到这条河的存在,更是无法走到这里。花渡没有收拢手中的纸伞便走进了这湖水之中,只不过眨眼间,至寒的阴气便灌进了身体里顶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可是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已是另一番模样。
他是阴差,穿过这阴河之后无需走过那条黄泉路,而是直接站在了地府的大门口。身边有许多与他打扮相似的阴差经过,因着今天这个日子特殊,他们都收起了往日的严肃和凛然,说说笑笑的结队走进这冥府。
花渡形单影只的站在门外,正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凑这个热闹,前方已经传来一阵惊呼和更大的喧闹声。他把伞面往上移了移,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然后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们纷纷俯下身去向一个人示礼。那人是向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的,待到对方走至身前,他也规规矩矩的拜下身,恭敬的唤了声,“七爷。”
徘徊于人间的阴差统统归无常二爷所掌管。
花渡不是第一次与白无常说上话,但是这样的机会也着实是少,对方始终看着他不说话,他也没有主动开口去问。
场面有些僵持,来来往往的阴差们都好奇的将目光投了过来。
半晌,白无常突然开了口,“中元祭就快开始了,阿灿姑娘那里缺个帮手,你去吧。”
花渡点点头,待到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才听到对方轻声说了句,“之前那件事,别拖了。”
他身形一僵,默然垂首,待到七爷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终是迈出脚步朝着鬼市走去。
阴间的鬼市算是最著名的了,那里几乎可以称得上三界的交界点,不分日夜,街市永远都是喧闹的。冥界的住民,鬼魂妖魔尽在此处玩乐,偶尔还有走错了路的凡人撞到此处,不过能不能走出去就只看这个凡人的运气了。
快要走到鬼市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最前面的两颗枯树,枝桠上各挂着七个血红色的纸灯笼,不过与之前分岔路口的那棵树不同,这两棵树上的灯笼是亮着的,枯树本不高,连着挂七个灯笼,有几个都躺在了地上,即便光亮虽不刺眼,可是这长长一排灯笼还是让人看着不甚舒服。
从那两棵枯树中间经过的时候,花渡还闻得到其中浓重的血腥气,也不知灯笼烧的是什么蜡烛。不过走过这枯树之后,眼前就是全然不同的景象了。
那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来往于街上的那些男男女虽然打扮得人模人样,只可惜彼此都心知这其中绝不会有一个凡人,一晃眼间,花渡还能时不时的看到这些人的原形,其中大多是丑陋不堪的怪物,可是偏偏都要变作姿色不俗的人形,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阿灿姑娘是这阴间的“老人”了,她开的那间花楼占据了鬼市一个极好的位置。花渡踏进门的时候,立时有几个姿容艳丽的女妖飘了过来,几乎要攀在他的肩上,可是很快便被阿灿姑娘给挥退了。
作为这里的老板娘,阿灿姑娘虽然说不上多么貌美,但是从头发丝到脚都透着一个“艳”字。她走过来对着他欠了欠身,得知他是被白无常派来的之后,才叫人拿出了一个盒子交到他手上,“既然七爷有事要忙,我这里有抽不出身来,这东西就由您为北帝送去吧。”
北帝?在这阴间也呆了足有几百年了,花渡还从未有幸见过这一任北帝。而手中这锦盒明明只有手掌大小,却重得堪比巨石,也不知是放了些什么东西。
拿了这盒子,花渡也没再这里多加停留,转身便往罗酆山的方向去了。“”
众所周知,在地狱北面有罗酆山,山上有六洞,洞中有六宫,辄周围千里,是为六天鬼神之宫也。而罗酆山不仅有北方鬼帝和罗酆六天,还有在这诸多鬼神之上的地狱主宰——北阴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位居冥司神灵之最高位,主管冥司,为天下鬼魂之宗。凡生生之类,死後均入地狱,其魂无不隶属於酆都大帝管辖,以生前所犯之罪孽,生杀鬼魂,处治鬼魂。世人及阴间众人,皆尊称其为北帝君。
花渡只是这冥府千万阴差之中的一个,黑白无常便能掌控他的生死,再往上的人物,别说见过了,也就仅仅在传闻里听过罢了。
而现在,传闻中的那位北阴酆都大帝与他仅有一门之隔。
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殿内很快走出了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