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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闲撤退的命令下达得十分及时, 就在天羽士兵刚刚结阵撤退的当口,空中的昆仑五人组忽然结了一个奇怪的阵型。居中那个阵修女孩, 忽然甩出了一块芥子石。
芥子石中, 一只庞然巨兽豁然蹦出来。
“混沌!”
怪不得昆仑敢放区区五人的剑修小队, 到距离天羽大陆如此之近的地域来侦查。
最终,天羽这一队士兵付出了三条命的代价, 才总算从混沌的口中逃脱。
辅一入天羽境内,不少体力稍逊的士兵便纷纷扑倒在地上。
云想闲也单手支着膝盖, 微微喘着粗气。
杨夕看起来却还好, 回望着身后那一片冰霜覆盖的生命禁区:“塌陷区那里……”
云想闲解释:“就是两片大陆撕扯的时候,先裂开的地面, 大地不可能像豆腐似的被一刀切开,所以就塌了。”
杨夕却说:“这我知道, 你上次跟我要了一块很大的可以伪装冰雪的白帛,说过是为了伪装塌陷区的。我想问的是, 那底下你们填充了什么, 被那犬妖闻出来了?”
云想闲的神色沉了一沉:“炎山大陆桥上,寸草不生,大雪封路。连块山石都凿不下来, 你说我们用什么填充的裂缝?”
雪地千里的炎山大陆桥上, 天羽军队进出尚且不易, 当然是不会运土石进去的。十之八九都是就地取材, 而这片一马平川的狭型大陆上, 唯一凸出于地表的就是……
“那些冰封的尸体, 是么?”杨夕轻声的叹息。
……
另一边,
张子才所带领的昆仑五人小队,借着混沌之威,杀得天羽整支小队丢盔弃甲。
待张子才下令停止追击后,唯一的女阵修手掌间华光一闪,流水般的符文从掌心溢出,罩向尤自咆哮的凶兽混沌。
混沌的咆哮声,就那么戛然而止了。
没心没肺的小战部哈哈大笑:“师妹真厉害,天羽那帮怂人,居然想埋伏我们。他们一定猜不到师妹用得出流空地缚封灵阵。”
女阵修一块芥子石隔空丢下去,罩住了混沌,翻了一个白眼瞪他:“那是大长老传给我的掌心阵,你能不能小点声,非要人知道大长老如今……元寿将近么?”
张子才没理会他们的争吵,径自从空中落下地来,捡起刚才天羽军队用来在冰雪里伪装的白色帆布。
一面纯白,隐隐有晶莹的雪花颗粒,另外一面却是全然透明的颜色。
张子才皱起眉峰:“这么巧夺天工的伪装,就这么当消耗品扔下了?”
另一个剑修挺高兴的跟过来:“他们不要正好,师兄师兄!这个就当战利品给我吧!”
张子才沉吟片刻,把整块布卷吧卷吧,丢进他怀里:“你收着吧,回去可能要给首座看一下。”这么说着,转身大步流星的向犬霄事先刨出来的裂缝走过去,“把这些尸体清理出来,看看天羽废了这么大劲儿到底是要藏什么?”
其余众人纷纷过来清理冰封住的尸体,头次出门历练的女阵修,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张子才从雪中扒拉出另外一块丝布,比先前的那块更厚,也更宽大。两面看起来都是闪着晶莹碎光的白雪,张子才探了探那布匹上微弱的灵力,眯起了眼。
“有点意思哈……”
巨大的黑狗始终没有加入众人的工作,蹲坐在那万人坑似的塌陷旁边,望着天羽众人远去的方向。缓缓化成一个浑身□□的男人,肤色微黑,眼瞳里闪着几分亮到逼人的邪气。
“话说,你们刚才有没有听清楚,那个天羽的王爷,喊的保护谁?”
他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总带着几分自言自语似的疯劲儿。另外三个年轻人都不太爱理他,唯有张子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穿件儿衣裳吧狗子,你也不怕冻得蛋疼。”
……
天羽帝国,新港城。
百里欢歌抬手一巴掌把云想闲的脸扇得偏到了一边:“你答应我只让那丫头当个织女的!”
百里阁主这个人,一身混不吝,肝胆皆冰雪,真是很少有人能让他发这么大脾气。但是云想闲知道他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摸了摸脸上几乎浮肿起来的五个指印,并不发怒:
“我猜到百里阁主会有点误会,但是带杨夕去炎山大陆桥的命令不是我下的,事先没有跟颜红娇说清楚,这是我的错。但颜坊主也不过是想成全一下我跟杨夕,培养培养感情。”
百里欢歌指着他的鼻尖:“撮合感情?哈,一趟下来死了三个人,这是患难之交的感情吗?”
云想闲微微抬起眼,冷静而克制的应对着多宝阁主的愤怒:“患难见真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让昆仑自己的‘叛徒’去杀昆仑,内陆第一剑派的脸就丢大发了是吧?你还给她留条活路吗?你就没想过她这些日子几乎对你有求必应……”
云想闲忽然伸出手,抓住了百里欢歌的指尖,从鼻子前头移开:
“阁主,我知道你心里从来也没瞧得上天羽云氏,觉得我们都是畜生。但是百里阁主,不是每个畜生都吃人。”
百里欢歌的手指仍然被云想闲掰在手里,一动没动。
云想闲道:“你们,都低估了杨夕本人,在战场上的价值。我只是不择手段的想把她在天羽多留两年,即使她不叫杨夕,即使她不是昆仑。那种神鬼莫测的伪装术,必须有第二个人学会,我才能放她走。我没想让她死,也没想用她的身份去对付昆仑。”
百里欢歌一用力抽回了手指,神色冷静了下来:“伪装术?在战场上什么价值……”浅浅的眯起双眼,下意识已经信了。
云想闲流海下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声线冰冷:“天羽帝国曾经利用岛行蜃催出发藏光幻阵,一夜之间灭了离幻天满门……”
“藏光……”
“不,”云想闲打断了他,“杨夕的术做不到这个程度,藏光幻阵毕竟是先祖飞升时留下的遗迹。世间幻术,三百流派,五千法门,归根结底其实只分了三种类型。
“一种直接把幻象直入人脑,意识仍在,手脚五感却都失了作用,这种幻术在战场上极容易察觉,却最难破解,就比如藏光幻阵,杀人于瞬息无形。
”第二种纯粹的迷惑五感,在现实空间中形成幻象,迷惑欺骗五感。挨打仍然知道疼,手脚也依然使得出法术,
但是再分不出眼前真假,所见的是非,这是如今的主要流派,知名的幻战基本来自于此,但强大的神识终究是克星。
“最后一种,本是末流小道。鬼打墙,迷踪阵,潜行术,不直接作用于人,而是伪装环境。如果没有杨夕的出现,它可能永远都不会被用到正面战场上……”
百里欢歌仍未分明:“怎么讲?”
云想闲缓缓的道:“杨夕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织出一片绵延百里的伪装。在一名好的指挥官手里,移山搬海,混淆虚实,甚至大部队千里奔袭忽然出现在敌后,都并非不可能的。当今修真界军队的主要侦查手段,依然是拍一个人飞到前方去看一眼,就连我天羽的云头哨也不例外。百里阁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手的斥候部队,基本上就废了。”百里欢歌缓缓的点了点头,同时他知道自己关于此的想象力可能仍然浅薄,不够张狂。
三千年凡人,三千商人,他对修真战争的认知基本来自于纸上谈兵。
人力有穷尽,即使他自负天下第一明白人,也必须要承认……
百里欢歌轻叹道:“不怪人说,论带兵打仗,军神邢铭的对手,就只有你们天羽云氏。”
云想闲沉默了半晌,并不以为这是夸奖,天羽云氏在先前的交手中,是败了的。
“百里阁主,知道了杨夕在战场上有这样的价值之后,让你决定,你能随意放她离开吗?”
百里欢歌没有立刻回答,而紧接着他就明白,自己的迟疑其实就已经是回答了。
云想闲又道:“要么我娶她,要么在我手下挑一个人娶她,我再想不到其他办法,既能发挥她的价值,又不让她真正卷进军队。”
“你想过万一有一天她恢复记忆了,会是什么感受吗?”百里欢歌道。
云想闲这一次沉默了非常久:“我想过了,没有真正参军,她心里还是会好过一点的。”
百里欢歌目光嘲讽的看着他,仿佛在笑他自欺欺人。
于是云想闲就只能说:“我只留她两年,还有,我会对她好的。”
百里欢歌坐回自己宽大的躺椅上,半晌,抬起手来遮住了眼睛:“云想闲,你在我这儿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你先走吧,我再想想。梦梦,送客。”
云想闲顶着左脸上五个通红的指印出了门,并且回手把门带上。他静静的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是他每天容许自己的,仅有的一小会儿放松时间。
三个月来,这些个短暂的一会儿,大部分都放在了杨夕的身上。
何止是百里欢歌不信他。
有些事发生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
昆仑战部指挥室。
两块白布平铺在桌面上,战部三席以上的所有人都围在这张平时用来放沙盘的方桌旁边。
他们围观的,正是张子才先前带回来的,杨夕织出的那两匹“白雪”。
邢铭抱着双臂,斜靠在桌子的一角上:“都说说吧,什么看法。”
景中秀用手摸了摸桌面上的白布,又戴上眼镜,贴上去看了半晌:“这是一块,幻丝诀织出来的布。”
邢铭斜了他一眼:“这个用你说?”
严诺一背着手,紧贴邢首座站着,微微犹豫了一下:“雪地伪装?如果能人手配备一块的话,应该是雪地行军的绝佳辅助,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量产。”
邢铭把目光转向张子才:“子才,你说。”
张子才道:“我也说不太好,但这东西灵力低微,难于探测。如果他们不只能伪装雪地的话……想象一下,咱们一千个剑修结成了昆仑剑阵,飞在高空,然后它把我们想要攻击的敌人,从东边伪装到了西边……”
苏不笑忽然抽了一口气:“哎呦喂,太阴险了!那不是白费半天功夫,最后还要遭伏击。”
邢铭这才敲了敲桌子:“听见了么?都跟子才学一学,别见天儿折腾自己那点爱好。既然是战部的人,就把脑子给我往战术上用一用。”邢铭一手拈起了桌面上白布的一角,沉声道:“这是会改变整个修真界战争格局的东西。”
严诺一羞愧得无地自容。
景中秀则是一呆:“那么严重?”
苏不笑想了一下,悟了:
“现在修真战场,基本是两边列阵,法术隔空对轰,飞剑隔空对砍。大家都有提神醒脑的阵法加持,和高阶瞳术的斥候观察敌情,不怕敌军的大规模幻术,大部分人只要熟战阵、出灵力就行了。但如果这技术普及了,以后的修士战场只怕就都得近身肉搏了……”
张子才点点头:“我的判断倾向于最坏的结果,他们这么轻易就扔下了这两件东西,可见不是什么稀罕物。我更倾向于,他们新训练出了一支特殊的伪装部队。”
邢铭直接转头对始终没说话的释少阳道:“楚久他们到哪儿了?”
释少阳却仿佛有点心不在焉,闻言一愣:“啊?”
邢铭皱了皱眉。
一旁的严诺一连忙飞快的传音,给释少阳重复了一遍。释少阳一脸羞惭,垂头回话:“今天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到大行王朝无妄海海疆了。”
邢铭公事公办的说:“通知楚久,准备下水吧。天羽半个国家都禁空使不了传送阵,新港城附近飞行管制,我们很难有其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
释少阳道:“是!”
邢铭又沉下了声音补充:“找出天羽那支特殊的伪装部队,必要的情况下,团灭他们。”
释少阳眉峰微动了一下,又道:“是。”
邢铭大手一挥:“散会!其他人回岗位,景中秀把这两块布送去幻丝堂,告诉他们,至少搞清楚原理,尽量找到破解办法,最好能有人学会。”随后瞥了释少阳一眼,“小日跟我走,来谈谈你的私人问题。”
释少阳一怔,紧接着认命似的闭上了眼,到底是来了。
……
与此同时,天羽帝国新港城。
锦绣坊里,杨夕辗转着躺在床上,噩梦连连,冷汗几乎浸湿了整张床单。
她梦见一个肥大肿胀的,女子的尸体从深井里被打捞出来。那女尸头发披散,穿着蓝花的粗布衣衫,面部溃烂,认不出生前面容。唯有一只手的五根指骨全都被一一掰断,折向了相反的方向,令人久久注目,无法移开。
而梦中的自己,怆然跪倒在地面上,嘴里的饼子落在地上,滴溜溜一直滚到井边。她在梦里,几乎不用去想的脱口而出:“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