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宫宴

叶染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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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如练,梦幻皎洁,梅园内树影婆娑。

    梅树下,雪色锦袍的男子身影被这天地间的朗朗清辉勾勒成一首隽秀清逸的诗。

    他的眸,澄澈明净,皓月洗礼过一般,承载着眼前一身大红正装女子的绝美身影。

    “青璇……”男子温声轻唤,“皇天不负我,时隔九年,终于见到你了。”

    听到这里,荀久立即反应过来里面的人是女帝和姜易初。

    抬头望天,荀久撇撇嘴,想着宫宴果然是热闹,哪里都有野鸳鸯。

    不过里面这对既然是女帝和姜易初,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偷听。

    挪了挪身子,荀久想走开,转眸之际却见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折耳猫正用爪子挠着她的裙摆。

    荀久欲哭无泪,抬脚准备将它吓走,折耳猫不为所动,玩弄她的裙摆玩得不亦乐乎。

    荀久不敢动了。

    她所站的地方有落叶,她怕踩碎落叶发出动静会让里面的两个人听到。

    要知道里面的人可是女帝,更何况人家是在这里幽会,被她这么给撞破了,万一女帝盛怒之下要罚她,那她岂不是完蛋了!

    想到这里,荀久轻轻蹲下身子抚摸着折耳猫的脑袋,唯恐它一个不小心发出声音。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青璇,这个给你。”姜易初清润的声音仿若碎玉,听来悦耳。

    还未至梅花开放的季节,如今枝叶流碧,间隙筛下点点碎月,轻柔地照在正装华服的女帝身上。

    她抬起眸,睫羽微颤,见到眼前芝兰玉树的男子向她递过来一支青玉簪。

    她记得,这是九年前她即将回燕京的那几日,他去请了有名的雕刻师回来教他,然后秉烛夜练,雕碎了数不清的玉,雕得满手是水泡才终于成功的作品。

    那个时候,他也同现在这般站在皎洁月色下伸手将青玉簪交给她,并道一句:“长路漫漫,望卿珍重。”

    后来在回燕京的途中,她为了向贪财的使者打探消息,不惜将这支青玉簪送了出去。

    那个时候,她在想,反正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集,这东西留着,终归是徒添恼意。

    她却没想到,九年后的今天,他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支青玉簪。

    只不过九年后的她和他……

    夜色清凉,溶溶月光更添寒意,女帝凤眸清冽,似满湖秋光。

    锦袖轻拂,女帝后退一步,隐在月色下那一抹黯然悲痛转瞬而逝,声音凉似冰霜,“姜丞相请自重!”

    姜易初握住青玉簪的那只手微僵,面上温润的表情却不变分毫,轻笑,“从魏国到燕京,加上这一次,是你第四次拒绝我,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支玉簪,你既不要,我便留着,若是你哪日厌倦了宫里的珠玉翡翠,可以来找我要回去。只要你来,我就在,青玉簪也在。”

    女帝唇角微翘,弧度凉薄,“往后,姜丞相可莫要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毕竟……这里是燕京皇宫,不是魏国。”

    一语满含疏离意,道尽今时不同往日,间接表明了两人身份的悬殊。

    外面荀久听得整个人都呆了。

    照这对话看来,姜易初一直都喜欢女帝,可女帝在魏国的时候就多次拒绝他。

    难道女帝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姜易初?

    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荀久皱着眉,暗自叹息姜易初这么个绝世风华的人却走了个单相思的感情路,实在可惜。

    脚下的折耳猫已经安静了下来,不远处却有几个婢女打了风灯朝这个方向来,一边走一边四处搜寻,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荀久心下一慌。

    万一那几个人过来看到女帝和姜易初在梅园就糟糕了!

    可是,她如今就在月门外,又不敢动,怕惊动里面的两个人。

    情急之下,荀久一咬牙,揪住折耳猫的脖颈将它提起来,手掌重重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折耳猫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痛打,立即“喵——”地嚎叫了一声。

    梅园内。

    女帝听到折耳猫叫的声音,立即皱了眉,霍然转身,目色凝寒,“谁在外面!”

    荀久一颗心脏提到嗓子眼,趁女帝还没走到月门的间隙,她以惊人的速度提着折耳猫的后颈冲了出去,冲到小道上的时候,刚好遇到打风灯的那几个婢女过来。

    荀久喘了口气后笑眯眯问:“几位姐姐,可是在找这个小东西?”

    为首的婢女见到荀久手中的折耳猫,顿时面露喜色,忙道:“可让奴婢们好一顿找,原来是躲到姑娘这天仙儿似的人身边来了,可见姑娘太过美貌,连我们家府上的猫儿都禁不住诱惑了呢!”

    这婢女很会说话,语带温和,让人听来舒心。

    荀久打量了几人一眼,虽然她们都穿着婢女衣饰,却并不是宫娥打扮。

    荀久想起方才为首的婢女提到“府上”,不由得好奇开口问:“敢问几位姐姐是哪个府上的?”

    方才那婢女在荀久过来之际就将她的衣着打扮看在眼里,心中判断这一定是燕京的大家闺秀,此时听得荀久唤她们为“姐姐”,她赶紧欠身,谦和道:“姑娘莫要客气,奴婢们是瑞王府上的,这只猫儿是季太妃的心头肉,今夜瑞王和季太妃来参加宫宴,这猫儿黏人,非要跟着来,可方才人多拥挤,它又四处乱跑,这才害得奴婢们好一顿找。”

    婢女一说,荀久才想起来她口中的季太妃正是季芷儿的姑母,也是本朝开了特例与瑞王住在王府的唯一一位太妃。

    季博然位列三公,又是女帝亲卫军的统领,有他这么个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在朝,季太妃会被邀请来参加宫宴也无可厚非。

    点点头,荀久将手中的折耳猫递给那婢女,笑着道:“姐姐们可要看好了,这小东西灵巧得很,待会儿再跑丢了可不好找。”

    “姑娘说得是。”那婢女微微福身道谢,“奴婢斗胆问一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没听见荀久回答,那婢女只当她是生气了,忙从容解释,“姑娘莫要误会,太妃娘娘若是知晓姑娘帮她寻得了猫儿,想必会十分感激的,届时奴婢们也好带着礼品登门拜谢。”

    荀久心中好笑,倘若季太妃知晓季芷儿将她那串御赐祖母绿输给了自己,太妃她老人家恐怕会更“高兴”。

    回笼思绪,荀久柔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姐姐们快些回去罢,免得待会儿太妃娘娘等急了。”

    那婢女见她不肯道出名姓和家世,也不好强求,冲荀久福了福身子后抱着折耳猫原路返回去了。

    女帝刚行至月门边的时候就见到了荀久和瑞王府婢女在一处,也听到了她们的全部对话。

    暗松一口气,女帝在月门后停下,打算等荀久走远后再出去。

    姜易初缓步走了过来,一眼看到了外面小道上的荀久,他微微一笑,“那个姑娘,我识得。”

    女帝略有诧异,“你认识她?怎么可能?”

    墨色秋夜被银月点缀得寒意增生,却丝毫减不了姜易初眉梢眼角的温润暖意。

    仿佛刚才的被拒绝和尴尬全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语声慢慢,“这支青玉簪,便是我与她换来的。”

    女帝听他一说,立即联想到子楚曾送了一个铺子给荀久,如今看来必是个珠宝首饰铺。

    片刻了然,女帝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话音落下又觉得不对,“不该是买吗?为何是换?”

    难得见她会如此与自己说话,姜易初唇角笑意加深,“这姑娘当时在竞价,已经喊到了万金,我没带那么多现银,只好把碧玺拿出来与她交换。”

    “碧玺?!”女帝霍然抬头望着姜易初,那可是魏国仅有的一枚碧玺,乃无价之宝啊!他为了找回这簪子,竟不惜以碧玺为代价?

    姜易初莞尔,“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也不及一支青玉簪。”

    女帝愣了愣,抬目看他。

    月光洒在凌乱花枝上,将寂静秋叶割裂,他于这朦胧天地间长身玉立,轻轻浅浅的笑,似雪花落在琴弦那一瞬间的低吟,几不可闻而又温柔四溢。

    她冰封的心弦,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有种灼人的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快速收回眼,女帝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冽冷然,“天色不早,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姜丞相请自便,朕就不奉陪了。”

    说罢,她提着裙摆走出月门,脚步稍显凌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女帝方才的所有反应,姜易初全都看在眼中。

    从一开始的冷漠拒绝,到后来愕然于他用碧玺交换青玉簪,再到他说出青玉簪的重要性时她藏于凤眸底那一丝灼灼亮色。

    这些她从前不曾有过的丰富情绪,今夜他全都看到了。

    愉悦地翘了翘唇,姜易初负手缓步走出月门。

    荀久其实并没有走开,她趁机躲到了昏暗的墙角,待女帝离开了才重新走出来,正碰上从月门出来的姜易初。

    挑眉一笑,荀久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姜……丞相。”

    姜易初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姑娘也是来参加宫宴的吗?”

    荀久看他一眼,噗嗤一笑,“我还以为姜丞相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责怪我方才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姜易初稍稍偏头,“姑娘已经偷听了,我如今才责怪的话,你便会因此而忘了吗?”

    荀久哑然,随即失笑,“果然不愧是丞相,虽然从你身上看不到大将军的战场冷冽肃杀之气,但听你说话,我便知,你定是个……极为有趣的人。”

    姜易初嘴角漾开笑意,“有生以来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我。”

    “难道不是吗?”荀久眸光微动,“这么多年痴等一人,便是被拒绝了无数次仍不放弃,这样的你,难道不有趣么?”

    姜易初停下脚步,抬头望天,那里银月如轮,几点星子泛着冷辉。

    过了许久,他幽幽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用一辈子去等。相信姑娘也会遇到那个人的,也许到了那天,你比我还能等。”

    荀久笑意微敛,低下头沉思。

    倘若换成是她,被扶笙拒绝了那么多次,她还会像姜易初这样等下去吗?

    答案是未知。

    因为她无法体会究竟要有怎样伟大而包容的爱才能做到姜易初那般,容忍女帝一次又一次的漠视,容忍她后宫三千,再把女帝那些残忍剜心的话一句句嚼烂咽在肚子里,然后忘记,再然后待她如初。

    这样的感情,是痴还是傻?

    或许在感情面前,任何理智的人都难免犯傻,因为感情本身就是不能用理智来计算和思考的。

    “姑娘——”不远处传来招桐的叫唤声。

    荀久冲姜易初福了福身子,“姜丞相慢慢逛,小女子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她提着裙摆,飞快往招桐声源处跑。

    得见荀久小跑过来,招桐眼波一动,往她身后一瞥,刚好看到不远处闲庭信步的姜易初。

    招桐神色惊讶,“姑娘,您……这么半天找不着人,您竟然是跟姜丞相在一处?”

    “嘘——”荀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示意招桐噤声,“你快别说了,待会儿让那个醋坛子听到,恐怕我们俩得打一架。”

    “啊……”招桐扁扁嘴,“若是秦王殿下真的生气了,我肯定站在他那边。”

    荀久眉毛一竖,伸手点了点招桐的脑袋,“你个死妮子,胳膊肘往外拐呢!”

    “秦王殿下那么完美。”招桐揉着脑袋,继续扁嘴,“况且他对姑娘百般宠爱,是个女人都会选择秦王殿下。姜丞相虽然长得跟谪仙似的,可他毕竟只跟姑娘见过一面而已,为人如何,品性如何,我们全都不知道,谁晓得他会不会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荀久无奈的揉着额头,“你那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我不过就是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要在姜易初和扶笙之间做选择了?”

    “姑娘……”招桐抱着荀久的胳膊,“奴婢这是替秦王殿下看紧你,谁让您长得那么魅惑人,谁又知道那个外表温润的魏国丞相会不会被你三言两语就撩拨了心弦,这样一来,秦王殿下可不就是多了个难对付的劲敌么?”

    荀久:“……”她最近才发现招桐这小丫头有话唠潜质,脑洞也挺大,抓住一个点就能说出一箩筐。

    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又不能出卖姜易初,只好让小丫头自个儿猜度去吧!

    秋风摇曳,月华凝成一匹银练笼罩在华丽的重檐殿顶上。

    缨泉殿前灯火通明,廊下宫灯精致玲珑,左右摆动间映出两旁花枝旖旎。

    荀久在玉阶前碰到了一个人。

    着一袭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绾了流云髻,简单饰了颜色较为素淡的珠玉,黛眉笼翠,眼波微漾,像含了两汪映月泉。

    “女侯一个人来吗?”荀久见到她,颇有些讶异,同时在心中忖度,姜易初只是魏国的丞相而已,虽然代表着魏国前来朝贺,但毕竟不是王室的人亲自前来,然而这次的宫宴阵仗却如此大,是否说明女帝表面上处处拒绝姜易初,实际上对他的到来极为看中?

    那么,刚才在梅园,女帝为何要拒绝姜易初呢?

    又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女帝为何要一直拒绝姜易初?

    莫非,这一切跟女帝拒绝动手术的难言之隐有关?

    想到这里,荀久眉心跳了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似乎就有些难办了。

    陶夭夭轻笑,“老夫人和陶氏几房都远在上庸,平阳侯府除了婢女侍卫之外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自然是一个人前来了。”

    荀久莞尔,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四下看了看,问她:“我见女侯一直站在这里,莫非是在等什么人?”

    陶夭夭道:“我的婢女才刚入宫门就腹痛去出恭了,反正宫宴还没开始,我在这里等她。”

    话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挑眉看向荀久,“我听闻这次魏国前来朝贺的是丞相姜易初?”

    荀久点点头,“女侯也识得此人么?”

    “没见过。”陶夭夭摇头,“但他的名声早就传遍六国了,听说是个才貌双绝的男子,就是不知传言有几分真实。”

    荀久笑道:“待会儿宫宴开始,女侯可得仔细看看,说不定能相中带回去做夫君。”

    陶夭夭红着脸瞪她一眼,“我才没那么肤浅,天下人都觉得好的,对我来说不一定就是宝贝。”

    “哦?”荀久挑挑眉,“那对于女侯来说,什么样的才算是宝贝?”

    “懒得理你!”陶夭夭自认为耍嘴皮子比不过荀久,轻哼一声后绕开话题,“我听闻西城的名店藏宝轩被你给盘下来了?”

    “这倒是真的。”荀久郑重点头,“等装潢好以后,女侯若想买珠宝首饰的,大可以来我店里,看在你我相识的份上,我给你打折优惠。”

    陶夭夭一愣,“什么叫‘打折优惠’?”

    荀久解释,“就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低价卖给你的意思。”

    “你嘴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新鲜词?”陶夭夭想起自认识荀久以来,每次见面,她都能说些让她听不懂的话,一时觉得诧异。

    荀久嘿嘿一笑,“大概是因为女侯认识我比较晚的原因。如果你早些遇到我,如今就会习惯了。”

    “油嘴滑舌!”陶夭夭撇撇嘴,又道:“我还听说你险些当众把大司马的孙女手指头给砍了,有没有这事儿?”

    “这个嘛……”荀久拖长尾音,“女侯觉得那么残暴的事会是我这么个温柔如水的美人做得出来的吗?”

    陶夭夭脑袋点了点,“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你肯定做得出来。”惊叹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季芷儿可是季家的掌上明珠,平日里连我见到都会绕道走的人,你竟然敢让她当着那么多人丢尽脸面,怎么样,二夫人没少为难你吧?”

    荀久翻了个白眼,想着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一天的功夫就人尽皆知了,晓得实情的,只当她是为求自保,不晓得实情的,只怕又在她原就不好的名声上添了“毒妇”这一条。

    “亏得季芷儿有个良好的家境。”荀久摊手,“外加一个明辨是非的爷爷,否则我那么对她,指不定早就被季家剁成肉酱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同你诉苦。”

    陶夭夭忍俊不禁,“你这哪里叫诉苦,分明快意得很。”

    荀久扬扬眉没答话。

    不多一会儿,陶夭夭的婢女一路小跑着往这边来。

    看一眼荀久,陶夭夭问:“要不要一起入殿?”

    荀久点点头。

    两人同时转身抬步上玉阶。

    刚走到一半,忽闻背后有人轻唤。

    荀久回过头,陶夭夭也疑惑转身,就见到花脂带着一中宫女款款而来,见到荀久和陶夭夭,忙福身一礼,“奴婢见过女侯。”

    陶夭夭摆摆手,随后低声问荀久,“这位是谁?”

    陶夭夭是个只有爵位无兵权和参政权的诸侯,她很少入宫,以前也参加过宫宴,但那时候女帝身边的女官是阿紫,她识得,如今换了花脂,她便觉得陌生。

    荀久低声回应陶夭夭,“这位是女帝身边的新女官,名唤花脂。”

    陶夭夭恍然大悟,微微一笑,“不知姑姑唤住我二人有何要事?”

    花脂恭敬道:“女皇陛下吩咐奴婢前来领久姑娘和女侯入席。”

    陶夭夭眼眸微动,瞟了一眼荀久,笑道:“恐怕女皇陛下是吩咐姑姑领久姑娘一人入席的罢,只不过我刚好在她身边,顺便沾了光而已。”

    花脂尴尬地低垂着头,“哪里的话,女侯也是宫宴的贵宾,自当由奴婢领着入席。”

    陶夭夭也不再调侃,侧身挽住荀久的胳膊,挑眉一笑,“今晚你可是女皇陛下特指的贵宾,我得好好沾沾光。”

    荀久撇撇嘴,什么贵宾,女帝之所以让花脂前来,必是想到她一个人入殿会遭到朝臣非议,毕竟有荀谦杀了男妃这件事在前,她的身份目前处便于敏感状态,若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进去,待会儿不被口水淹死也会被眼神杀死。

    可若是有了女帝身边的女官花脂亲自领着入殿,那就不一样了,朝臣一见便知她是女帝亲自邀请参加宫宴的人,定也不敢过多为难她。

    荀久暗暗想着女帝还真是个细心的人,这细腻入微的心思,竟与扶笙不相上下。

    愣神间,花脂已经带着宫娥上前来,温声软语,“久姑娘、女侯里面请。”

    荀久不再说话,任由陶夭夭挽着胳膊往缨泉殿内行去。

    殿内的坐席由少府的太官令着人布置,从座椅到四周的点缀摆饰,无一不精致。

    未嫁公卿之女和皇室几位小公主的坐席与正殿之间用碧纱橱隔开,内外命妇们则与朝臣同坐于正殿。

    陶夭夭是侯爵,原本该坐在正殿内,但她深觉自己一个女子那样坐在一堆男人和不认识的妇人中间太过无趣,索性央了花脂重新安排,跟着荀久去了未出阁女子们那边的席位。

    甫一进殿,荀久便觉眼花缭乱。

    席上的贵女们一个个极近艳光,衣香鬓影,恨不能将所有的珠玉翡翠全戴在身上,将所有的脂粉都抹在脸上,不用走路,只要脑袋稍稍转动一下都是珠玉碰撞的琳琅声。

    才踏进一只脚,荀久就后悔了。

    这脂粉浓郁的场合,她根本就受不了。

    挽住她胳膊的陶夭夭似乎也有同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低声对荀久道:“这些人也太夸张了吧,今日是宫宴又不是选美大赛,穿成这样是想干嘛?”

    荀久扫了一眼殿内一见到她们进来就自动挺高了胸脯满目傲然和挑衅的贵女们,冷然一笑,“今日宫宴,出席的美男可多了,万一刚好碰到了你中意他,他也中意你的,岂不是天公作美?直接带回去三拜高堂洞房花烛了。”

    “啊?”陶夭夭震惊地看着她。

    荀久偏头瞥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跟她们一比,你今日就跟没梳妆一样,你应该多看看多学学,把胸脯挺高一点,衣领拉低一点,脸上笑容妩媚一点,兰花指翘一点,眼神勾人一点,说不定我都能被你给迷得神魂颠倒。”

    陶夭夭轻轻锤了荀久的胳膊一下,嗔道:“胡说!那是汝河岸边八大胭脂巷里的女人才会干的事,我是先帝亲封的女侯,若是学她们,岂不是在给皇室丢脸?”

    荀久挑眉一笑,“还算你通透,这地方不用踏进去,光是站在外面闻闻满殿的脂粉味就差不多了,若是真坐进去,我会窒息而死。”

    陶夭夭赞同地点点头,“反正我在正殿有席位,你若是不喜欢这里,又不怕抛头露面的话就跟着我过去。”

    “我是个商人。”荀久笑笑,“平日里要跟客人打交道,哪里会怕抛头露面,再说了,女帝不也照样要露面的吗?”

    “你说得对。”陶夭夭听了荀久的这些话,越发觉得她与自己志趣相投。

    莞尔一笑,她松开了荀久的胳膊,“走吧,我们去正殿。”

    花脂见到二人还没进门就转身,忙跟上去轻声问:“久姑娘、女侯大人,您二位可是哪里不满意?”

    “满意极了。”荀久道:“还没进门就被满殿的脂粉味给熏醉了,为了不在贵女们面前出洋相,我还是早早躲远些。”

    花脂跟在女帝身边多日,心思自也学得玲珑了些,听到荀久这么一说,她立即反应过来久姑娘是嫌弃那些贵女们穿戴得太过浓艳。

    身子欠了欠,花脂道:“既然久姑娘不想坐那边,那奴婢这就给您安排席位在正殿。”

    “不用特意安排了。”陶夭夭趁机道:“让她坐我旁边。”

    花脂应诺先去了正殿安排。

    不多时便将荀久和陶夭夭领了进去。

    果然如同荀久之前所料,有了花脂出面,朝臣们看她的目光虽有些不满,却也无人出声斥责。

    除却年迈那一层,新贵们看荀久和陶夭夭的目光便满是惊艳。

    这二人若无其事地走到花脂安排的坐席上坐下。

    荀久抬起眸,四下扫了一眼,见到不少年轻的世家公子。

    那些人见状,都觉得荀久在看自己,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低下头,荀久问旁边的陶夭夭,“你今年几岁了?”

    陶夭夭一听便知荀久想说什么,嗔她一眼,“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荀久好笑道:“自然是为你物色一个夫婿。”

    陶夭夭红了脸,嘟着嘴,“平日里怎的不见你这般好心?”

    “还是那句话。”荀久严肃脸,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早些遇到我,你就会觉得我是个大好人。”

    陶夭夭“切”了一声,眸光不经意往外看去,声音也低弱了些,“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心上人会不会被人给勾走吧!”

    虽然隔着碧纱橱,荀久还是清楚地听到隔壁贵女席上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心思一动,荀久也抬眼顺着陶夭夭的视线方向望去。

    只见殿外依稀走近十来个人的身影。

    当先两人并排。

    左侧的人一袭冰蓝色广袖锦袍,袖口滚白边,呈回云纹样式,衣袂拂动间似卷了琼天蓝和极地雪而来,冷凝,高华,如隔云端,高远得让人不可攀附。

    荀久嘴角不经意勾了勾,想着这就是外人面前的扶笙,永远的高冷禁欲样,让人远远观之便觉凛然。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高冷、什么禁欲都统统喂妖妖灵了。

    右侧的人一袭雪白华锦衣袍,高冷的颜色让他穿出了玉质般的温润,薄而精致的唇畔稍稍上扬,弧度清浅,目光所至处似春风拂面。

    姜易初。

    这个闻名于六国之间,与扶笙齐名的男子,以他一如既往的温润姿态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并排,像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谁也不会因为对方而减损半分风华。

    他们的身后,是着雪青锦袍的顾辞修与绡纱轻衣的容洛,两人皆姿色不凡。

    世家子弟们的灼灼目光原本定在容洛身上,但一看到他旁边的顾辞修眸色乍然寒冷下来,公子们抖了抖身子,赶紧移开视线又重新打量起荀久和陶夭夭来。

    这对刚大婚不久的夫妻看起来非常恩爱,尤其是看向对方的眼神,每一处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幸福。

    再往后便是随着姜易初来的几个随从。

    众人一见秦王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贵女席那边的女子们早就在看到扶笙和姜易初一同入殿的时候激动得不行,险些将碧纱橱劈开冲过来。

    陶夭夭挑眉看着荀久,“听到后面的动静了没?”

    “听到了。”荀久回答得漫不经心。

    “听到了你还没反应!”陶夭夭皱眉,想着这个女人怎么就不知道急呢?这么多人对着秦王流口水,她都不知道吃醋的么?

    “那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荀久耸耸肩,“愤怒?冲过去将她们都杀了?”

    陶夭夭一噎。

    荀久又道:“扶笙和姜易初这种,就属于男神般的存在,走到哪里都有男神光环笼罩,他们的周围,惊艳的目光是一定有的,女人的尖叫是必须的。如果一有女人对他流口水我就要生气,那么想让我平静下来,除非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

    瞧见陶夭夭迷茫的面色,荀久扶了扶额后又耐心给她解释了何为“男神”。

    陶夭夭听后恍然大悟,“哦~理解理解,难怪你刚才也盯着姜易初看。”

    荀久:“……”人艰不拆好么?!

    大祭司的饮食与众人不同,这种场合,她是不会参加的。

    皇室宗亲的坐席全部靠近女帝首座。

    荀久眸光流转间见到了斜对面皇室宗亲位置上坐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她的眉眼,与季芷儿有些相似。

    想到方才在梅园的那个小插曲,荀久立即反应过来对面那位便是被瑞王接去王府赡养的季太妃。

    见对方也抬眼看来,荀久迅速移开视线。

    魏国使团落座以后,外面才传来内侍高喊:“女皇陛下驾到——”

    众人行礼后重新落座。

    今日的女帝,一袭大红色女帝正装,层层叠叠,繁杂精致,上有金线绣出凤凰涅槃,随着她的走动,一点点绽开,栩栩如生。

    女帝的美艳,六国皆知,每一处轮廓,每一处细节,都像上天在创造这个人时特地挑选了上等画笔和圣手,致使她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都让人觉得美到了骨子里。

    荀久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甘愿入宫给她做男妃了,如同奚恒所说,这个女人有毒,男人见了容易失魂。

    荀久全然没想到的是,女帝竟会让羽义与她一同入殿。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能陪着女帝走进缨泉殿的只能是皇凤君,可这个位置一直空悬,暂代凤君的奚恒又死在了上庸,所以其他男妃是没有资格入殿的。

    众臣的目光皆灼灼落在了一身莲青色锦袍的羽义身上。

    有探究,有质疑,有打量,有错愕。

    羽义对于众人的眼神恍若未觉,依着女帝的安排坐到她身边。

    羽义刚坐下去的那一刻,荀久明显看到姜易初握住琉璃樽的手指紧了紧。

    荀久觉得很不解,将视线移向扶笙。

    扶笙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同样抬眼看过来,眸色极淡。

    荀久一看便知从他那里根本打探不到任何信息,索性垂下了头。

    待羽义完全坐下去,姜易初才缓缓起身,接过宫娥斟满酒的琉璃樽,音色一如既往地清润,“魏王身体抱恙,今年的朝贺由臣代替魏王,感谢陛下特办宫宴,魏国表示愿世代效忠皇廷,效忠大燕。”

    话完,姜易初举起琉璃樽先干为敬,清凉酒液下肚,唇畔竟微有苦涩。

    女帝也接过宫娥递来的酒樽,“姜丞相长途跋涉入京朝贺,忠于魏国之心天地可鉴,这杯酒,朕敬你。”

    女帝说完,将酒樽往嘴边送。

    羽义大惊,忙道:“陛下身子不适,不宜饮酒,还是由臣代替了罢。”

    姜易初的视线落在羽义身上,眸光幽幽,讳莫如深。

    女帝动作一顿。

    女帝前些日子因为夤夜批阅奏章而昏倒在御案前的事,朝中人尽皆知。

    听闻了羽义的话以后,立即有几个朝臣站起来阻止女帝饮酒。

    “陛下……”羽义抿了抿唇,轻声道:“您身子还未大好,不能饮酒。”

    凤眸微动,女帝垂下手臂,将酒樽递给羽义,唇角弯起,“既如此,那你便替朕喝了它。”

    羽义接过,二话不说便仰脖一饮而尽。

    宫宴开始。

    长相清丽的宫娥们端着玉盘珍馐鱼贯而入,不多时,整个缨泉殿便充斥着酒菜芳香。

    荀久的视线,悄悄在羽义、女帝和姜易初三人之间来回不定,暗自推敲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竟会让女帝再三拒绝姜易初而带着羽义上殿。

    原本沉肃的大殿随着腰肢细软的舞姬们涌入而渐渐喧腾起来。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舞姬身上。

    筹光交错间,映射出众人交谈时的款款笑脸。

    这时,首座上突然传来羽义大惊失色过后的迫切声音,“陛下——”

    荀久霍然抬起头,就见女帝不知何时竟从坐席上晕倒了下去。

    姜易初腾地从坐席上站起来,一声“青璇”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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