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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博然走后,柳妈妈才小心翼翼地将菜肴端上来,偷瞄了荀久一眼,低声问:“姑娘,方才……二夫人和老太爷没为难你罢?”
“为难不了。”荀久笑笑,“我若是轻易就被他们给为难了去,岂不是在给秦王殿下丢脸?”
听到没事,柳妈妈心下一松,顿时笑开来,“姑娘说得是,有秦王殿下给您撑腰,相信那些人也不敢太过为难你。”
“错!”荀久纠正她,一本正经道:“我才不会拿秦王说事儿,这些麻烦都是自己解决的。往后你们出去了,也不准打着秦王的旗号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不准给他添麻烦!”
“姑娘教训得是。”柳妈妈垂下脑袋,“奴婢记住了。”
随便吃了几口饭,荀久见天色还早,便寻思着去“美人债”找燕老伯问一问当年的事。
“招桐,去找一套男装来。”荀久起身去往里间。
女装自是不适合去那种地方的。
招桐动作很迅速,不多一会儿就找来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广袖宽袍。
层层裹了胸,确定宽袍能挡住胸部,荀久才满意地坐在铜镜前,任由招桐给她束发。
“姑娘,您该不会是又想去……”招桐见自家姑娘如此打扮,不由得微微蹙眉。
倘若让秦王殿下知晓,这可怎么了得哟!
“嘘——”荀久示意她噤声,“你别说,我今日穿了男装,他应该不会知道。”
招桐抿唇。
秦王殿下的眼线遍布燕京,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见招桐一脸愁容,荀久笑道:“好啦!不要总苦着一张脸,我这是去做正事,又不是真的去找那些小郎,无须担心他会知道。”
话音还没落,荀久突然想起来招桐也是从泉林村逃出来的幸存者,立即正了脸色,回身问她,“招桐,我问你件事儿。”
招桐被荀久突然严肃下来的表情吓了一跳,将海水纹白玉簪插入玉冠中,她放下牛角梳,“姑娘想问什么?”
“你们家就是泉林村的吗?”荀久问。
“是啊。”招桐点点头,满目不解,“奴婢数日前才给姑娘说过,莫非您忘了?”
“我没忘。”荀久摇摇头,“我是想向你打听旁的事儿。”
“您请说。”
“你们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很特殊的人?”荀久毕竟不知道那个人的信息,只能模糊道:“或者说,有没有那么一个人看上去尤其特殊?”
招桐秀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才霍然抬头,“姑娘这么一说,奴婢倒真的想起来有一个人。”
荀久呼吸一紧,“谁?”
“闷葫芦。”招桐道:“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平时很少说话,也不搭理人,村里的人都叫他闷葫芦。”
“就这样?”荀久哭笑不得,这叫什么特殊?
“可是……”招桐话锋一转,“我曾听村里的老人说,闷葫芦刚去泉林村的那年,眼角就有一颗泪痣,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莫名消失了。”
泪痣……莫名消失……
荀久心中骇然,忙追问,“你实话告诉我,你之所以认识燕老伯,是不是因为他也是泉林村的人?”
招桐面色突变,呼吸有些紊乱,赶紧垂下头,“姑娘恕罪,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当时觉得燕老伯与这些事儿无关,不敢随意暴露他的身份而已。”
荀久长舒一口气,“这么说来,‘美人债’的燕老伯还真的是他口中那个姓燕的人……”
招桐不知道荀久口中的“他”是谁,只觉得今日的久姑娘有些奇怪。
抿了抿唇,招桐问:“姑娘,您是在调查什么吗?”
荀久没有回答,双目锁住她,那种急于知道一切真相的渴求眼神看得招桐一颗心都软下来。
“你说的那个闷葫芦后来去哪儿了?”
摇摇头,招桐道:“奴婢逃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兴许……是与大多数村民一样,被先帝下旨烧村的时候给烧死了罢。”
再一条线索被中断,荀久突然觉得很烦躁。
招桐又道:“闷葫芦是燕老伯收养的孙子,姑娘若想知道更多的事,奴婢这就陪您去问。”
燕老伯的孙子……
荀久想到那一晚燕老伯在听到“白三郎”三个字时周身的萧瑟和恐惧之意,脑中灵光一闪。
“白三郎会不会就是你说过的那个闷葫芦?”荀久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解释更贴切的了。
“不会的。”招桐咯咯一笑,“闷葫芦的样子那么丑,怎么可能会是‘美人债’的头牌白三郎呢,这位虽然出身不好,美名却是整个燕京人都知晓的,奴婢未曾得见过,但光是听听巷陌间的那些传言就知道他有多好看了。”
荀久想起自己曾在殡宫得见过白三郎的侧颜,当时觉得没什么,可现在回想起来,竟越想越觉得眼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那个人。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荀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苗头,索性作罢,站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衣袍,与招桐二人出了门。
天水大街距离荀久的宅邸有些远,主仆二人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美人债”而去。
车夫听闻去的是那种地方,刚开始有些鄙夷想推脱,后来荀久扔了一锭银子给他,这才笑眯眯地挥手赶车。
“这青天白日的,两位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去那种地方?”车夫一边赶车一边问。
招桐皱了眉,想出声辩解。
荀久见识过招桐的牙尖嘴利,心知不能让她把车夫一顿好骂激怒了他,否则待会儿车夫直接将她们主仆二人扔下来可就丢脸丢大了。
想了想,荀久轻声笑道:“公子我喜欢白天来。”
车夫撇撇嘴,暗想着有钱人就是喜欢骄奢淫逸。
一炷香的时辰后,马车终于到达天水大街。
招桐先下来,又上前来搀扶荀久。
此时才午时不到,杨柳树上的南瓜风灯被风吹得偶尔摇摆,“美人债”的大门依旧紧闭,如同那夜情形一样。
“招桐,我们这个时候来,能否遇到燕老伯?”荀久狐疑地看了朱漆大门一眼,又看了一眼里面阁楼上紧闭的轩窗,眯了眯眼睛。
招桐道:“每日午时,燕老伯都会出去遛狗,姑娘且先耐心等一等,一会儿说不定就能遇到了。”
说罢,她看向对面的一个小摊,喜道:“姑娘,他们家有馄钝,奴婢尝过一次,味道不错,我见您方才没吃多少饭,不如我们先过去坐坐?”
一阵凉风刮过,荀久拢了拢身上的衣襟,跟着招桐走向摊位。
因为时辰的关系,此时客人还不算多,只寥寥几人,店家是个面相憨厚老实的中年人,见到荀久主仆,先是被荀久的清华风姿给怔住,随即笑道:“两位公子想吃点儿什么?”
招桐立即道:“给我们来两碗馄钝。”
“好嘞!”店家答应得爽快,没多久就给二人上了两份热气腾腾的馄钝,剔透外皮裹着里头呼之欲出的肉馅儿,两片勺菜和翠绿葱花点缀,久违的香气让荀久食欲大开。
自从穿越到这个地方,她还是头一次吃馄钝。
不再说话,接过招桐递来的筷子,主仆二人埋头开吃。
店家方才得见荀久和招桐是从“美人债”方向过来,心中了然,好意笑道:“两位公子若是去那个地方,兴许晚上来会热闹些。”
招桐抬头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噢。”店家应声,随后叹气,“看守大院的燕老伯重伤去了医馆,只怕今日不会开门了。”
荀久一惊,立即放下筷子,灼灼目光看着店家,“你说什么?燕老伯重伤?”
“是啊!”店家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清俊无双的公子为何会在听闻之后如此激动,他还是压下心中疑问,解释道:“就在昨天,燕老伯同往常一样出去遛狗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就遭遇了劫匪,说来也怪,那劫匪偏不劫财,将燕老伯好一顿打之后,牵走了他身边的那只黑狗。”
荀久忙问:“燕老伯如今在哪家医馆?”
店家伸手指了指,“就在天水大街尽头的那家杏林医馆,哎,公子,还没找你钱……”店家还没说完,荀久早已经带着招桐风一般往杏林医馆跑去。
“姑娘……”招桐有武功,跑这点路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让她惊讶的是,荀久竟然比她还能跑。
荀久没停下,偏头问:“出门在外,唤我公子。”
“是。”招桐一边跑一边问:“公子,您是不是觉得有问题?”
荀久脚步不停,眉头紧锁,“当然有问题,前天晚上我们才来找过燕老伯,昨天他就出事了,虽然那个劫匪的做法有些滑稽,可那只黑狗是个导盲犬,一旦没有了那只狗,燕老伯的行动将会非常困难,对方是想慢慢将他折磨致死。”
招桐大惊,脸色全变,“什么人竟然如此歹毒!”
“当然是不想我知道真相的人。”荀久眸光寒了一些,催促招桐,“跑快些,我担心有人会先我们一步伤害燕老伯。”
招桐讶异地看着荀久那风一般的速度,看起来哪有半点柔弱,简直比她这个习武之人还要轻松。
收起满脸震惊,招桐赶紧跟上荀久。
盏茶的功夫,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杏林医馆。
来不及喘气,荀久快速冲进去问柜台上约摸十二三岁的小童,“小友,向你打听一下,你们医馆里是否来过一位重伤的老人?”
小童看着荀久因为气喘吁吁而染了薄红仿若春雪冻梅花的面容,不觉有些脸红,忙偏开头,指了指内堂,“的确是有位瞎眼老伯来过,他如今还在里面休养呢!”
还好没错过……
荀久大喘一口气,唤上招桐,二人抬步进了内堂。
这个医馆有些大,内堂有专门供病人暂歇的小包厢。
荀久按照小童的指示去敲了燕老伯的那间包厢门,半响没动静。
心下一慌,荀久暗忖莫不是背后的人已经下手了?
招桐看穿了荀久的心思,蹙眉过后伸出小手用力敲打包厢门,嘴里大声喊:“燕老伯,我是招桐啊,我来看您了,你快开开门。”
这一喊,里头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包厢门被打开。
“是小丫头来了?”燕老伯苍老的声音自门缝里传出。
荀久听见声音,知晓人没事,全然松了一口气。
招桐推门进去,荀久抬步跟上。
里面有一个小杌子,招桐掏出锦帕擦干净以后递给荀久,“姑娘您请坐。”
荀久没说话,安静坐到小杌子上,尔后抬头看着燕老伯。
他面部有几处淤青,整个人较之先前憔悴不少,呆滞无神的眼眸许久不会转动。
寒暄客套了几句,荀久直入主题,“燕老伯,您知不知道是何人袭击了你?”
“不知。”他摇摇头,“我当时正在遛狗,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所以见到我都会打招呼给我指路,可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那般大胆直接出来就打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刺客,后来他将我的黑狗带走以后,我才知道是个劫匪,八成是看我身上没银子才会一气之下将我的狗给带走了。”
荀久沉思片刻,又问:“会不会是因为你知道些什么,而那些人不希望你说出来?”
闻言,燕老伯脸色突然沉下来,声音带了些厉色,“你到底是谁?”
“燕老伯,前天晚上我们见过。”荀久如实道:“你当时还对我说了一句话——天来客,天来客,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悠悠长恨几时能灭。”
燕老伯身子一僵,随后冷声道:“那不过就是两句词而已,并非是对任何人说的。”
“不。”荀久目光恳切,“我相信,您一定知晓了什么事情,比如……一生流水半世飘蓬说的是眼角有泪痣的人。”
这一次,燕老伯身子彻底怔住,面色青白不定,“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荀久急于知道真相,也不打算隐瞒,索性和盘托出,“我在查荀府被抄家一案,牵扯到了三年前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的烧村案,倘若燕老伯知晓些什么,还请尽数告知,我必将感激不尽。”
燕老伯再一次怔愣,手指颤颤,“你……你是荀谦的女儿?”
“是。”荀久惊讶于他此刻有些激动的神情,试探问:“燕老伯识得我爹?”
“你过来。”燕老伯并没有回答荀久的问题,反而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荀久与招桐对看一眼,犹豫片刻之后站起身缓缓走至燕老伯的床榻前。
他双眼看不见,只好伸出手,待荀久走近,双手便放在她的面容上,苍老带茧的指腹细细描绘过荀久的面部轮廓。
许久之后,声音激动道:“像……太像了……”
荀久听得一脸茫然,“燕老伯,你说像什么?”
燕老伯缩回手,示意荀久在床榻边沿坐下,长叹一声后,问她:“孩子,你怎么会想到要去查三年前那个案子?”
荀久抿唇道:“荀府被抄家,爹娘无辜枉死,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爹为什么要狠下心去刺杀女帝的男妃。”
听到这里,燕老伯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细微颤抖起来,“这个案子,你碰不得啊!”
“为什么?”这三个字,荀久几乎是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带着满心的质问。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去查,扶笙如是,荀谦如是,如今,就连唯一的知情人燕老伯也这样劝她。
“我爹娘已经死了,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秘密是我承受不住的?”荀久红着眼眶问。
“是啊,你爹娘已经死了。”燕老伯的哀叹一声接着一声,“还有什么可查的呢?左不过徒添感伤罢了!”
荀久懒得听他这些废话,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语气软了下来,“白三郎本人是不是你当年收养在泉林村被村民称为‘闷葫芦’的那个孩子?”
燕老伯苍老的手指蜷了蜷,微带颤意和冷意的声音传来,“小桐,这件事,是你告诉这位姑娘的?”
招桐没想到这些事会如此复杂,此刻听到燕老伯质问,她赶紧道:“对不起,燕老伯,我们家姑娘在调查这件案子,您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们家姑娘,让她早日安心罢!”
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哽咽,燕老伯喉结上下滑动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十八年前,前任大祭司预言,庚寅年八月中秋,燕京即将有一新生儿携泪痣而降,诞生之际天地变色,红光如练,是为大凶之兆,必将诛之以祭天方能避灾。”
荀久呼吸一紧,“所以……白三郎就是那个所谓的带着泪痣降生于十八年前中秋的人?”
燕老伯陷入沉默,许久不说话。
荀久心知他这是默认了。
不知为何,她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胸腔内顷刻便涌上了一种极其莫名的情绪,像是在为白三郎的命运而感伤。
可是,她只见过白三郎的遗容一次,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呢?
荀久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见燕老伯已经满面疲惫地躺了下去。
荀久见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也不忍心再过多打扰,带着招桐走出了包厢。
到了柜台前,荀久让招桐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童,“燕老伯在这儿养伤期间的全部医药费,我替他给了。”
小童看着招桐手里银灿灿的锭子,摇头道:“燕老伯的费用,早就有人给过了。”
荀久瞳眸微眯,“谁给的?”
小童摇摇头,“那个人戴了斗笠,看不清楚长什么样。”
荀久叹口气,“既然这样,那你收下这银子,买些上等补品给燕老伯,务必要让他好好疗养。”
小童点点头,收下了银锭。
与招桐一前一后出了杏林医馆,荀久神情恍惚,蹲在一棵大槐树下,双手托着腮,一遍遍回想燕老伯方才的那些话。
大槐树旁边就是护城沟渠,前些日子才下过雨,沟渠里的流水不太清澈,悬浮着浑浊的泥土,水面倒映着荀久托腮冥想的样子。
“姑娘,既然问出了些眉目,我们赶紧回去罢,今天晚上您还要出席宫宴呢,奴婢陪您去挑件衣服好好打扮一番。”
荀久百无聊赖地往沟渠里扔小石子,全然没有要起身跟着招桐回去的意思。
浑浊的水面因为石子的投入泛开层层水波纹。
待平静下来时,又将荀久的样子完整倒映在里面。
荀久盯着水面上自己的面容瞧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侧了侧身子,她换个方位再往水里一看。
这一看,她险些惊得直接掉下去。
霍然起身,荀久抓起招桐的胳膊,折回杏林医馆的方向,嘴里慌忙道:“快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燕老伯。”
招桐满面纳闷,不明白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姑娘到底是又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见荀久面色惨白如纸,神色慌张,她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迅速跟了上去。
此时的杏林医馆外面,聚集了很多人,将门前团团围住。
荀久好不容易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入目却见燕老伯的尸体平躺在医馆柜台前。
没错,的确是尸体。
只一眼,荀久就肯定燕老伯已经死了。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捏了捏拳头,荀久上前询问跪坐在燕老伯尸体旁的小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小童显然被吓得不轻,医馆大夫又不在,如今馆内只有他一个人,遇到这种事,自然慌乱无措。
听到荀久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呆滞的瞳眸终于有了焦距。
“公子走后,我就听见内堂里传来一声惨叫,我立即进去一看,就见到一抹黑色身影往后院院墙方向逃了,而燕老伯……我进包厢的时候,他已经气绝身亡。”
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荀久踉跄着连连后退。
只差一步……就晚了那么一步!
招桐立即扶住荀久,低唤,“姑娘……”
荀久勉强稳住身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到大批手持佩刀的衙役往这方向涌来,没多久就将燕老伯的尸体连同小童一起带走。
荀久全身瘫软,无力地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招桐心疼地看着她,“姑娘,您到底回来做什么呀?”
“白三郎……”荀久低声呢喃,“我曾经在殡宫见过白三郎的侧脸。”
招桐不明所以,“可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荀久捂住胸口轻轻喘了一口气,缓慢抬起头看着招桐,“刚才在医馆包厢里,你听到燕老伯说的那句‘好像’了吗?”
招桐点点头,不过转瞬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张大嘴巴倒抽了一口气,“姑……姑娘的意思是,白三郎与您长得很像?”
“我不会记错的。”荀久一遍一遍回想着当初在殡宫见到的白三郎那个侧颜,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到底记忆尤深,刚才在护城沟渠旁边,她在浑浊模糊的水面上瞧见了自己的侧面轮廓,才恍然惊觉自己与白三郎的轮廓竟然那么相似!
“天呐!”招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荀久哑然失笑,“可是燕老伯的反应,再加上我个人亲眼所见,最主要的是当他提起白三郎的时候,我心里就会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反应,明明不认识白三郎,却好像在为他心疼。”
“姑娘,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招桐紧皱着眉头,“如果真如同你所说,白三郎的相貌与您相似,那他到底是谁?”
荀久脑中一团混乱,千头万绪掺杂在一起,怎么都理不清。
抱着脑袋,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思绪却不经意地飘到她去京郊别业找扶笙那一天。
扶笙对她说了一句话:倘若你也有兄长,我相信他会疼你百倍。
她还记得,扶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片刻恍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兄长……
那么,与她长相那么相似的白三郎会是她的兄长吗?
她不是独生女儿吗?哪里来的兄长?爹娘又为何隐瞒?
如果白三郎真的是她的兄长,那么爹为什么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荀久双手抱膝,将自己孤立在那一方石墩上,她的身子极其清瘦,仿佛暴雨过后绿叶枝头颤颤巍巍的娇花,只要再来一阵劲风就能将她吹倒一般。
招桐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荀久,眼泪不由分说便落了下来,“姑娘,您别想了,跟奴婢回去可好?”
荀久没反应,全身力气都好像在一瞬间被抽空,她无力回答招桐的话,也不想回答,脑袋里从开始的一团混乱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去想,只觉得这逆天的真相让她完全承受不住。
她一直以为是女帝嗜血不近人情导致荀府惨案的发生,所以想方设法要找到荀家被抄家的真相,到头来却发现真相不过是自己最亲的人杀了自己的另外一个亲人。
她该怪谁,又以什么立场去责怪?
这一切就好像个笑话一般,绕了一大圈,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局里看不清真相。
过了许久,荀久慢慢抬起头来,声音低哑,“招桐,去雇辆马车,我们去秦王府。”
得见姑娘终于发话,招桐想都不想就去街头雇马车。
不多时,主仆二人坐上马车来到了秦王府。
招桐上前,叩响了秦王府的角门,不多一会儿,门房处的小厮探出头来,看见男装的二人,一时怔愣,“敢问,二位公子找谁?”
招桐见荀久点头示意,忙道:“这是久姑娘,我们找你们家王爷。”
小厮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打开门,将二人接去客厅亲自奉了茶以后才道:“姑娘稍等,殿下上朝还未回来。”
看了看天色,他又道:“如今还早,您先用茶,二位有没有用过饭了?”
“不必了。”荀久摆摆手,“你去帮我请角义过来。”
小厮应声,迅速出了前厅。
秦王府占地面积广,角义他们几个护卫的院子又都靠近后院,从后院到前厅有很长一段距离,走路的话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所以,角义是乘了软辇过来的。
见到荀久,角义眉开眼笑,“小妖精今日是特地来找我的?”
荀久没心思与他开玩笑,抬眸问:“那天晚上在‘美人债’我看见你和燕老伯站在一起,你是不是认识他?”
角义眼眸晃了晃,反问:“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对我很重要。”荀久抿唇。
“有多重要?”角义一挑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荀久默然。
良久,又问:“你也在调查他是不是?”
角义接过哑仆奉上的茶亲抿一口,不置可否。
对于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荀久很无奈,想了想,她只能如实道:“燕老伯死了。”
角义脸色有瞬间变化,但也不过片刻就恢复正常,“如何死的?”
荀久垂下眼睫,“我今天去找过他,他重伤躺在杏林医馆,我问了他一些事情后就出来了,等我发现端倪再折回去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被人谋杀了。”
咬了咬唇,角义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荀久看得出来,对于燕老伯突然遭到谋杀这件事,角义也很震惊,只不过他们这些人淡然惯了,不喜欢体现在面上而已。
厅内一时陷入沉寂。
“我记得殿下似乎并不赞同你去调查这件事。”角义忽然开口,面上散漫敛去,微有沉色。
荀久并不惧怕他这样的眼神,淡淡道:“事关荀府,事关我自己,我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你是查出了什么?”角义眸色深了一些。
“我们交换。”荀久认真看着他,“你先说你查出了什么,我再告诉你我知道了什么。”
角义轻笑,“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想趁机套我的话。”
荀久瞪他一眼,“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总有办法查出最后的真相。”
“果然是只狡猾的妖精。”角义撇撇嘴,“难怪殿下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那看来我魅力还不够。”荀久冲他眨眨眼,“否则,你为什么没有神魂颠倒然后把所有的真相对我和盘托出?”
对上荀久那双妩媚潋滟的眸,角义眼皮狠狠一跳,迅速移开眼,耳根处似被火烧过,暗中运功将躁动的情绪压下去,角义重新抬起头,眸中一片清明。
两人陷入僵持状态。
不多时,有哑仆进来打手势说秦王回来了。
角义缓缓站起身去外面迎接。
荀久没动,她在想着待会儿如何向扶笙开口。
扶笙自早上去了朝中,如今才回来,一听闻荀久来了,他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直奔前厅。
商义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个缎带打了蝴蝶结的深紫色夔纹锦盒。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扶笙直接在她身旁坐下,声音清润如明泉击石。
荀久扫了一眼四周,“你让他们退下,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扶笙微一抬手,角义和招桐以及商义全都退了出去。
“什么话,你说。”他转过身来,认真凝视着她。
“我问你,我是不是真的有个兄长?”荀久明眸里满是疑问。
扶笙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不着痕迹地蹙眉过后,声音淡了一些,“为何突然想到问这个?”
荀久轻咬下唇,伸手轻轻扣住他的手指,神情极其认真,“你就告诉我是不是?”
扶笙还在犹豫。
荀久接着道:“不管所谓的真相如何,我都能承受,你不要瞒我,否则半遮半掩的,比我知道真相还难受。”
“对,你的确有个兄长,可是……”扶笙深吸一口气。
“可是已经死了是吗?”荀久扣住他的手指紧了紧,“前些日子才死的。”
扶笙微垂眼睫,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反手将她的小手掌紧紧包裹在手心。
“而且还是我爹亲手杀死的,是吗?”荀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扶笙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可转念一想,这个女人从来都不笨,很多线索一旦有了眉目,凭借她的聪慧,肯定能迅速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如此一来,她能这么快得知真相,也不足为奇了。
“是。”扶笙郑重点头,“白三郎的确是你兄长,也是荀谦亲手杀死的。”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真相,但此刻听到扶笙亲口说出来,荀久的心脏还是犹如被千斤重锤狠狠敲砸了一下。
意识到她很可能承受不住这一切,扶笙迅速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揽在怀里,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早就震惊过了,荀久也没有露出多大的意外表情,身子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幽凉的冷竹香,半晌后,抬起头来问,“为什么我有个兄长,我会不知道,爹娘也从来没说?”
扶笙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去天水大街找过燕老伯?”
“嗯。”荀久轻轻颔首,“他告诉我,十八年前,前任大祭司预言了一个人的降生会给大燕带来灾祸。”
扶笙温柔地问:“庚寅年中秋,凶煞之星携泪痣而降,诞生之际天地变色,红光如练,是为大凶之兆,唯有将此儿诛杀以祭天方能避劫。是这样吗?”
点点头,荀久面上颇为讶异,“你竟然也知道?”
“后来听说的。”扶笙道:“毕竟那个时候我还在魏国,况且只有三岁。”
“那你如何得知白三郎就是我兄长?”荀久暗自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她喜欢的人是扶笙,她的兄长成了女帝的男人。
“一眼就能看出。”得见荀久能接受这一切,扶笙索性再不避讳,如实道:“他长得,跟你很像,只不过他在宫里的时候,基本不会走出鸿台殿,所以除了近身伺候他的那几个小太监,极少有人见过他。”
荀久想起了季博然早上的话,蹙眉道:“季老爷子告诉我,白三郎的眼角根本就没有泪痣,那他……”
扶笙低低一笑,“倘若换做是你,你敢顶着那颗泪痣回来吗?”
荀久被扶笙反握住的那只手心沁出了汗液,咬唇过后小心翼翼问:“他当初是不是心甘情愿进宫的?”
“是。”扶笙无奈一笑,“当初女皇陛下微服出游,他寻了个契机与女皇陛下相遇,大概是拿捏准了我们姐弟俩自小在魏国受尽欺辱而长大,疾恶如仇,所以他很大胆,直接把身份爆出来,并表明他是回来复仇的,希望女皇陛下能帮他。”
“然后呢?”荀久眨眨眼,因为一个该死的预言,她的兄长自出生就被秘密送去了泉林村,十八年后归来复仇,他想要对付谁?
扶笙失笑,“相对来说,他很聪明,知晓我们姐弟对先帝那一辈的很多人恨之入骨,尤其是前任大祭司……所以,女皇陛下是被他隐忍了十八年的坚毅精神给感动的,让我帮忙暗中调查核实了身份以后,女皇陛下就让他跟着进宫了。”
荀久惊讶地张大嘴巴,“外面传言女帝荒淫,不顾礼法将男妓带入宫,丢尽祖宗脸面,却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看来她的判断没错,天下人全都错看了女帝,认为她只会广纳美男入后宫,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有了这么一层荒淫的外衣,女帝暗地里的那些努力便没有人看得到,而刚好,她似乎也不想让人看见。
扶笙揽紧荀久的腰肢,将她往怀里带,安抚道:“他为了这一天,等待十八年,对他来说,复仇的那一瞬,就已经完成了心愿,想必此生再无眷恋。”
“已经……复仇了吗?”荀久突然感伤起来,“那我爹,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他?”
扶笙喟叹一声,“我正在查。”
荀久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商义在外面低声禀报,“殿下,宫里来人传旨说女皇陛下让您晚上带着久姑娘出席宫宴。”
荀久看了看天色,见已经暮色时分,她赶紧从扶笙怀里挣脱出来,惊道:“不知不觉竟然都这个时辰了,我还没梳洗更衣呢,这就得回去了,否则一会儿耽误了时辰。”
她转身正想走,手腕却被扶笙轻轻扣住,一个回旋将她转过来。
荀久猝不及防,脑袋狠狠撞在他胸膛上。
“嘶——”荀久痛呼,“你干嘛呢?”
扶笙抬手指了指外面站着的商义,以及他手里的深紫色华丽锦盒,莞尔一笑,“出席宫宴的衣服,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荀久惊讶地“啊”一声后抬眼朝外面望去。
只见商义已经走了进来,将手里的锦盒递给她,笑嘻嘻道:“久姑娘,您快去沐浴更衣,人家也想看看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是个什么……”感受到旁边扶笙微冷的眸色,商义吞了吞口水,冲荀久摆摆手,“您还是穿上自个儿铜镜前面欣赏去吧,我就不奉陪了,拜拜。”
话完,商义一溜烟出了前厅。
荀久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扶笙干的好事,抱着锦盒,她偏头嗔他一眼,“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扶笙很无所谓,幽幽一句“防家贼”险些让荀久一个踉跄。
外面还没走远的角义的确是脚下一滑没站稳……直接跌进了荷塘。
荀久一惊,“外面有人落水……”
“你听错了。”扶笙收回目光,凉凉道:“可能是宫义的狗闲着没事瞎折腾。”
一只脚已经上了岸的角义闻言一呛过后又跌了进去。
“妖妖灵回来了?”荀久面露喜色。
“刘权来的那天,是宫义亲自去验的货。”扶笙解释道:“去的时候就顺便把雪獒带了回来。”
荀久“噢”了一声,“没事就好,我一直担心它是被楚国人给带走了,对了,它脚上的伤好了没?”
“应该是好了。”扶笙轻轻颔首,“我没见到有受伤的痕迹。”
荀久低嗤一句,“还算刘权那小子有良心帮我照看妖妖灵,否则下次再见到,我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好了。”扶笙轻揽荀久的肩膀,“沐浴的温水应该给你准备好了,你快去浴房沐浴更衣,待会儿与我一起入宫。”
荀久站在原地踌躇,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秦王府沐浴,可如今两人的关系不一样,这样直接在他的府邸沐浴,似乎……有些尴尬。
扶笙何其了解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在无人岛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都敢沐浴,怎么,如今秦王府里这么多人,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却不敢了?”
荀久望天。
为什么这个男人每次都能看穿她的那点小心思?
吐吐舌头,荀久撅嘴,“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本姑娘胆子大着呢,只是担心你们家浴桶太小。”
扶笙忍着笑意,“嗯,的确是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荀久一听,顿时反应过来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抬脚狠狠踩他,荀久怒斥:“本姑娘这傲人的身材可是独一无二的,在这燕京城里,你哪里还见过比例比我更好的?”
扶笙眨眨眼,表示好奇,“那待会儿我得好好看看你什么比例,否则不好作比较。”
荀久:“……去——死!”
她抡出拳头一拳打出去,扶笙很灵巧地就避开了,顺便将她揽进怀里,“乖,别闹了,快去沐浴,否则待会儿真但误了宫宴的时辰。”
荀久哼哼两声,抱着锦盒出了前厅。
招桐等在门外,似乎是看什么看得出了神,连荀久出来都没反应过来。
荀久疑惑地走过去,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哎,钱掉了!”
“啊?”招桐惊醒过来,见到自家姑娘正蹙眉看着自己,她心下一慌,忙低声唤:“姑娘……”
“你看什么呢?”荀久顺着招桐刚才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到荷塘边缘有一滩水迹,别的什么也瞧不见。
荀久一问,招桐就憋不住笑,“姑娘,您是没瞧见,方才角大人自个儿走路都能跌进荷塘,奴婢当时就被吓傻了,还以为他遭了人偷袭,后来见他悄无声息地爬出去,连声音也没有,奴婢就不敢过多张扬,也不敢上前去问候他。”
“不会吧!”荀久眨眨眼,刚才扶笙明明说是妖妖灵在调皮捣蛋,怎么变成角义了。
“是真的。”招桐掩唇咯咯笑了出来,“他那样子,滑稽死了。”
荀久摸摸下巴,想着原来武功高强的人还有走路打滑的功能?
主仆二人迅速去了秦王府的浴房。
这地方,荀久曾经来过一次,中秋那晚,她趴在房顶上看扶笙在下面沐浴,如今想来,竟是那一次的“偷窥”阴差阳错让两人结了缘。
再次踏进这间浴房,那夜的情景一幕幕划过眼前,荀久光是想着就不觉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扶笙,禁欲高冷,连不小心触碰了她一下都要掏出锦帕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指,仿佛上面布满了细菌。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他对自己动心了呢?
荀久抬头看着那晚被她弄坏如今已经修缮好的房顶,仿佛看到了她掉下来时的情景。
如果早知道自己会喜欢他,中秋那天晚上她一定会选个绝佳位置直接掉进浴桶。
抱着锦盒的招桐见荀久一直盯着房顶看,她也顺着往上看。
似乎……除了房顶还是房顶。
什么都没有!
招桐憋不住了,开口问:“姑娘您在看什么呀?”
“哦,没什么。”荀久被她这一喊回过神来,“就是想确保房顶上不会有人偷窥。”
招桐抽了抽嘴角。
这里可是秦王府,谁人不想活了敢来偷窥?
不再说话,荀久脱了衣服进浴桶。
今日四角银熏球里的香氛是玉兰花味的,浴桶内热气一飘上去,香味便四处散开来,分量依旧是算过的,并不十分浓郁,与浴桶里的玫瑰花瓣清香混合在一起,整间浴房都充斥着花香味。
这地方,无论是装潢还是周围的摆饰,都比自己宅邸里的高档百倍。
荀久不由得咂咂嘴,想着女帝果然对这个弟弟是最好的,什么高级的东西都紧着扶笙来。
旁的不说,光是秦王府这庞大的占地面积,就足以瞧出女帝的确是花了心思的。
能有这么个姐姐,扶笙也算是幸运。
思及此,荀久不由得想到自己才见了一面的兄长,连他的真实姓名都还不知道,他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隐忍十八年,只为一朝复仇。
复仇过后,便是永世的安寂。
他再也享受不到她如今甚至是以后能享受的美好,再也无法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
招桐拿了香精轻轻涂抹在荀久身上,感受到她暗沉下来的气息,招桐怔愣过后忙问:“姑娘,可是水凉了?”
荀久没说话。
“是不是奴婢弄疼你了?”招桐又问。
荀久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无事,你继续。”
沐浴完,招桐这才小心翼翼将深紫色夔纹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衣服帮荀久换上。
荀久从屏风后出来的那一刻,招桐两只眼睛瞪大如鸡卵,定在荀久身上就挪不开。
今日这套衣服是扶笙自收到魏国拜帖那日便请了西城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的,用的是他自己府上的玉雪金丝。
丁香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碎金软纱披帛飘飘袅袅,腰间玉色锦带系成规整蝴蝶样式,流光溢彩,显出欣长身姿纤瘦腰。
口脂水粉色,不过淡淡一抿便增瑰艳。
天鸾髻上不饰珠玉,以水蓝色丝带垂之。
娥眉淡扫,双耳明珠铛。
将“黛眉开娇远横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之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
“姑娘……”招桐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凝眉担忧道:“您今夜这般打扮,奴婢都担心秦王殿下舍不得让您出席宫宴了。”
“为何?”荀久还在盯着这繁琐的衣裙看。
“美啊!”招桐赶紧将她扶到铜镜前,“不信的话,您自己看看,自从奴婢跟了姑娘以后,您还是头一次这般盛装打扮呢,真真是妖媚入骨入艳三分,是个男人见了啊,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荀久撇撇嘴,“再说了,这衣服是他自己让人做的,又不是我挑的,更何况也没露点,待会儿他要是敢说什么,我就拿剪刀先把袖子剪了,再把裙摆也剪了,他说一句我剪一刀!”
招桐扶额。
收拾好一切出来的时候,扶笙早就换好衣服等在外面的马车上。
听到不远处有说笑声传来,他掀开碎银重锦帘,眸光往外一看,顷刻呆住。
得了特许从大门内走出的女子,身姿轻盈,衣袂飘举似驾云而来,夜风缭乱,拨动她鬓边几缕发,紧贴着妩媚惊心的面容,让人一看便恨不得化身成为发丝,用最轻柔的姿态好好感受她雪肌的细腻之处。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她盛装打扮,美得这般梦幻不真实。
这是第一次,他一见到她,心脏就快跳出胸腔外。
这也是第一次,他恨不得将她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觊觎。
得见扶笙怔忪的神情,荀久站在车窗外勾起半边唇瓣,一只手“咻”地一声扬起剪刀,轻哼,“衣服是你自己定做的,沐浴也是你安排的,所有的细节都是你决定的,你若是敢多半句嘴,我就剪袖子剪裙摆,越短越好!”
扶笙柔声低笑,伸手将她小手里的剪刀扔出去,这才轻声唤她:“快上来。”
难得见他不毒舌,荀久缓步走到车门处,由招桐搀扶着上去。
甫一坐下,扶笙就迫不及待将她抱进怀里。
他身上依旧是熟悉的冷竹香,荀久闻了会有安心的感觉,无力地靠着他的胸膛,荀久嗔道:“你这样抱我,待会儿还没到皇宫,头发肯定得被你弄乱。”
“无碍。”扶笙淡淡勾唇,“大不了我再帮你梳。”
“你又不会!”荀久想起扶笙第一次帮她梳头的时候是在秦王府西配院,那个时候绾的是男子发髻,他当然觉得没有难度,今夜招桐帮她梳的可是天鸾髻,工序比男子发髻复杂多了,他会梳才怪!
扶笙嘴角笑意加深,“不梳也很好看。”
荀久捶他一下,“你怎么不说我不穿更好看?”
扶笙挑眉望着她,“如果是现在的话,不穿的确好看。”
荀久瞪他,“你这张毒舌,什么时候能改改?”
扶笙略有不解,“为何要改?”
荀久想起刚才招桐跟她说的角义落水之事,再想起扶笙说过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刚才在前厅外面,明明是角义落水,你却偏要说是宫义的雪獒,不是毒舌是什么?”
“你见过正常人走路会掉下荷塘的吗?”扶笙反问她。
荀久想了想,摇摇头,“没见过。”
话刚出口,她突然反应过来扶笙说的是角义不正常。
努了努嘴,荀久道:“不过是不小心而已,哪里就不正常了?”
扶笙眸色深了些,“你自己想。”
荀久绞尽脑汁想到皇宫也没想出来扶笙究竟是什么意思。
宫宴设在缨泉殿,从西华门入。
荀久下马车的时候,能见到西华门前早就停了数十车驾,看标识便知都是朝中大臣及亲眷的。
西华门距离缨泉殿不太远,无需乘软辇,直接步行进去。
扶笙荀久走在前面,商义、招桐两人走在后面。
过御花园时,转角处突然传来一声兴奋高喊,“子楚!”
在燕京城,荀久只听过季黎明这么喊扶笙,但刚才这个声音显然不是季黎明。
觉得疑惑,荀久转过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雪青色锦袍,俊逸的面容被月色勾勒出柔和的弧度,他嘴角噙笑,修长的手指牵着女子的手。
女子生得貌美,一袭绡纱轻衣,肤光胜雪,看过来的目光满是温和之色。
荀久视线往上移,女子竟然绾的是妇人发髻!
再一看两人交握的手,荀久立即反应过来这两人是夫妻。
扶笙缓步走过去,在两人面前站定,清俊的面色难得露出讶异之色,“你们俩……是跟易初一起来的?”
“对啊!”男子含笑道:“这么多年没见,洛洛说她想念青璇……”意识到说漏了嘴,男子立即改口,“洛洛也想跟着来朝拜女皇陛下。”
扶笙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眉眼间颇有些不敢置信,“你们这是……已经大婚了?”
“嗯。”男子轻轻颔首,眸光不经意飘到女子身上,每一个停顿间满满都是宠溺,随后笑道:“我跟洛洛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早就该大婚了,只不过之前碍于年龄小而已。”
女子听到这般露骨的话,立时羞红了脸,赶紧垂下头。
男子握住女子的那只手紧了紧,轻笑,“都大婚了还这么娇羞,更何况是在子楚面前,真是羞死人了。”
女子闻言,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男子从女子身上移回目光,随后落到扶笙身侧的荀久身上,不禁疑惑,“这位是?”
“她叫荀久。”扶笙淡淡开口,复又温声向荀久介绍那二人。
看一眼男子,介绍道:“这位是顾辞修,易初手底下的大将,也算是他的门生。”
看一眼女子又道:“这位是容洛,魏国太史之女。”末了,勾唇而笑,“想来,如今该尊称一声‘顾夫人’了。”
容洛闻言,原本就染了绯色的小脸更加烧得滚烫,嗔一眼扶笙,假意怒道:“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子楚竟然学会了贫嘴!”
荀久光是看这三人谈话的气氛便知这些人在魏国的时候关系肯定不错。
晃神间,听得顾辞修不悦道:“子楚,你介绍了这么半天,我们还不知道这姑娘与你的关系如何呢!”
容洛也抬起头打量荀久,仔细看了一番后惊叹,“真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能媲美青璇的女子,这容貌,跟天仙儿下凡似的,我今日可真真是开眼了。”
眼尾瞥见扶笙悄悄握住荀久的那只手,顾辞修忍不住笑道:“可不是嘛,子楚是什么人,他的眼光还能错了?”
容洛立时反应过来,附和笑道:“这倒是,子楚本就是人中龙凤,自也要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荀久被这夫妻俩好一通夸,顿时觉得脸红,有些不自在,赶紧微微欠身,“顾夫人谬赞了。”
九年未曾得见的这三人逐渐聊开来,荀久与他们搭不起什么话题,索性找了个借口走开,往梅园行去。
还未至月门,便听见里面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荀久赶紧停下脚步,附耳在墙壁上偷听,当听清楚里面的谈话时,惊得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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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麻麻说了,冒泡的小天使越多加更就越多。
久久:楼上+10086,我麻麻说了,听殿下话的都是好孩纸。
女帝:楼上表脸,加更的全是你们在秀恩爱,朕都没露脸。
小明:楼上+10086拒绝狗粮
主上:楼上发言的全都表脸,有见过三十多万字连个名字都没透露的男二吗?我悲催,麻麻,要求加更加戏份!我要出境!出境!再不出来,别说讨得久久欢心了,恐怕连我是哪个她都不晓得!
观众:楼上的统统憋缩话,看过来看过来,茄子合影来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