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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以后,天气严寒,易国各个战场普降大雪,各国战事却没有和缓的迹象。 这一个月来,易国内忧外乱、腹背受敌的境况也仍未有丝毫好转。
恒国杳魔宫宫主湛暮宵失踪、下落不明后,南面易、恒边境东侧战场上,恒军多次变换策略,总算还能守住中南古道不被易军攻破。易国国内战场,二皇子岫远迎来易都派兵增援,可是在与漠阁小阁主关沭及龙幽残的交手中仍无明显优势。
相比较而言有别于先前局面的是,在易、恒边境西侧战场,恒国轻车都尉戚梵设计了反击,一面令驻守丽城的恒军围困住袭扰城池的易国将军帮帮众,但仅仅是围而不攻,以此既能与敌军展开心理仗,又能大幅度保存兵力;另一面在与易国四皇子岫曜的对阵中重新占据上风,捷报连连。
不过战火燃烧最盛的,还是易国北部战场。在最初的试探过后,率军南下的耶律籍和拓跋雅布兵分两路,各自依计行事。与此同时,何其狂、公冶嬛嬛带着公冶家的优质兵器赶赴战场,成为拓跋雅布的强援。易国景皇闻讯,不得不派出舒右与驻守阵前的太傅舒绍、舒家三公子舒赫汇合,以橘焰山庄为后方阵地,各路人马共同应对。耶律籍所率军队则悄悄绕过两军战场,试图从侧面突袭。然而易国六皇子岫煊因熟读兵书,对耶律籍的行动轨迹早有预见,于是自请上阵,与耶律籍在战场碰面,率军拦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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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地面上战火再旺,易、恒边境峡谷地带的山涧深处都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村庄里,湛暮宵、婵儿和跌伤谷底的黄峰重逢已有半个多月,湛暮宵用内力打通黄峰重伤的筋脉后,便是婵儿回忆着师父关洲为人疗伤时的景象,采集来适当的药草为黄峰治伤。加之黄峰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十几天下来,他的伤势已基本痊愈。
这天早上,婵儿和湛暮宵照常来看望黄峰,意外现黄峰已经下地在铺叠床铺了。听见动静,黄峰转过身,不等婵儿说话,便在两人面前双膝跪了下来。
“黄峰,你这是做什么?”婵儿惊讶道。
“属下多谢郡主和湛宫主救命之恩。”
“说救命之恩不免言过其实,你的外伤杨婶已经帮你处理过,我们只是又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没有湛宫主牺牲内力替属下疗伤,属下此刻怕已武功全废,若是如此,属下是一刻也活不下去的。郡主的药也十分有效,为了属下的伤郡主费了不少心神,属下铭记在心。”
“好,你的感激我们收下了。”婵儿上前两步,说。
“起来再说。”湛暮宵也说道。
而黄峰并没有站起身,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其实属下一直在奉命监视郡主。”
“这件事,我不在意。你可以放心起来。”婵儿浅笑一下,说。
“郡主不想知道属下是何人派在郡主身边的?”黄峰站起身,问。
“以前你是听命行事,现在你向我坦承,我不勉强你出卖旧主,只要知道以后你不会做伤害我的事就够了。”婵儿摇了摇头,说道。
“万幸属下不曾对郡主不利。郡主待人待事一向宽容,多次照拂属下,属下心中一直感恩,今日实在不能不坦承。 以后但求一切相安无事。若是什么人对郡主不利,属下只会是郡主这一阵营的人。”黄峰言辞恳切地说道。
“谢谢你。”
“郡主言重了。”
“比起我们,你还是感谢杨婶救你回来又照顾你吧。她见你都好了,一定也很高兴。”湛暮宵对黄峰说道。
“是,属下这就去谢过杨婶。”黄峰说完,大步走出房间。
“黄峰倒是脾气耿直、知恩图报。”湛暮宵微微颔,说道。
“此番共患难一场,能收服他忠心相待,确是意外之喜。”婵儿说。
“他可是一员猛将,论身手跟合峥不相上下。这就是你平日与人为善的回报了。”
“多赖上天保佑。一起摔落下来,总要一起回去才行。”
“瀑布已经开始结冰了,我们离开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嗯。”
按照婵儿、湛暮宵与黄峰落脚的这座房屋的主人杨婶的话来说,村里人的先祖是为躲避中南古道的战乱而在此隐居的恒国人,村庄的后人们也醉心于这种田园生活,自己种菜、喂养牲畜、养蚕织衣、搭房建屋,生活基本自给自足。实在有额外的需要,也只有每年深冬时节,当这座与世隔绝的村落与外界建立起“连接的道路”时,村里才会有几人外出,并尽快返回。
由于山涧底部地形对气候的影响,村庄周围的这一片沟壑中,气温常年偏高,唯有每年十一月下旬开始的一个月可以称得上寒冬。在村庄背后一座山壁上,一道瀑布当空垂落,当寒冬来临,便短暂形成冰瀑的奇妙景观。瀑布源头再往上攀爬几丈距离就是一条通往易国东南部城池——定城的隐蔽小路。这瀑布亦即所谓村落与外界“连接的道路”。
在瀑布源头旁边的一颗古树树干上,悬挂有一条非常长的粗绳,绳的长度对半折起刚好是瀑布源头至沟壑深处村落的距离,绳的两端分别系有大约与三个人体重等重的重物,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候粗绳与重物便是这样静置。而寒冬来临、瀑布源头结冰后,村落众人就会合力拽动粗绳,令粗绳脱离树干,横跨于瀑布源头厚实的寒冰之上,并拉拽粗绳与寒冰摩擦出一道沟槽,进而固定下来。
村落中人如若有人外出,众人便自水平方向牵拉粗绳一端移动出半条粗绳的距离,此时粗绳另一端几乎卡在瀑布源头的沟槽边,而粗绳的中间点刚好贴近村落地面。外出的人每两人结成一对将粗绳中段绕在腰间,紧紧抓住粗绳做好准备后,众人即卸下粗绳这端的重物,然后松开绳端,由于另一端所系重物的重量大于这一端两人的体重,粗绳便能在沟槽之上滑动,重物使得粗绳另一端重新向地面下坠,同时绳这端的两人便会缓慢升至瀑布源头。至此,原本水平方向牵拉移动了的粗绳也重新移回原先的位置,众人于是可以将重物重新系在绳端,往复行事,用此种方法再将其他需要外出的人送上瀑布源头。
外出的人赶在寒冬结束前返回村落时,则是将瀑布源头处粗绳的中段缠绕在腰身上,出信号,由村落众人水平牵拉粗绳移动一段距离,牵引粗绳滑动起来,依附在粗绳上的两人便顺势缓慢下坠。这时,将粗绳另一端的负重减去一半,粗绳这端两人的体重就过了粗绳另一端重物的重量,村落众人即使不再使力,两人也能够依附着粗绳顺利抵达沟壑底部。此法同样可往复进行。所有外出的人均返回以后,众人只要抓准寒冰逐渐消融的时机,悠荡横跨在瀑布源头上的粗绳再次悬挂在古树树干上,第二年便又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完成进出。
十二月上旬,湛暮宵、婵儿和黄峰便是藉由村落中多年传下来的这个方法通过冰瀑这条“道路”离开了峡谷地带。在三人对村落众人讲述了外界的战事后,这一年村落中无人打算外出,因而只有湛暮宵和婵儿一起行动、黄峰独自行动,三人在村落众人的帮助下分两次离开。其中黄峰一个人与重物升降时,只要对重物的重量作出相应的调整便不是难事。
而后,经由瀑布上方隐蔽的小路,湛暮宵三人抵达密林尽头,越过树林掩映下的城墙断垣,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易国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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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国定城城内驻军严密,尤其在接到易国大皇子岫羲传令后,城中布防更为谨慎,士卒轮岗时几乎不留一丝空隙。不同于城墙断垣处因只通往瀑布断壁而疏于守卫的状况,定城的每个城门都有精兵把守,守门士卒先后对进出城门的人进行多重盘查,可谓密不透风。同时,城中也有士卒定时巡查各条街巷。
湛暮宵、婵儿和黄峰小心翼翼地与城中士卒兜行了三圈,才现一座眼下似乎没有人居住的宅院,在院子里暂避下来。
“郡主和湛宫主在这里稍候片刻,属下先打探一下情况。”黄峰说道。
“城内驻军的主要目标是我,黄峰一个人反而安全一些。”湛暮宵点了点头,说道。
“那也多当心,无论打听到什么,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一趟。”婵儿叮嘱道。
“是,郡主放心。”黄峰应道。
“还有一点。”婵儿想起什么,又道,“你留心一下,城中有没有举栈钱庄的分号。”
“举栈钱庄?属下记住了。”黄峰答应一声,便闪身离开宅院,往城中的主街巷而行。
“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么?我身上有银两。”湛暮宵随后对婵儿说。
“不是的。”婵儿摘下脖颈上青绿色的挂绳,只见绳上坠有一枚琥珀色的扳指,她把扳指放在手掌间,说道,“跌下马的时候,还有后来坠下山涧,这扳指竟然都完好无损。我随身带着它,是因为知道可能用得上,但是本没有想真让它派上用场。”
“这是……”湛暮宵不解道。
婵儿于是把扳指的由来讲给湛暮宵听,关于岫羲的情感虽然避开未谈,但是流宸的原话——他赠予婵儿扳指的原因,几乎原本转述给了湛暮宵。
“他是说,只要在易国境内,对举栈钱庄任一家分号出示这枚扳指,都可以调遣钱庄一半的人手。”
“是,不过只有一次有效。”
“一次就够了。”
“你有什么想法?”
“等等黄峰的消息吧,如果城内确实有举栈钱庄的分号,那咱们就能有出城的机会了。”
“出城以后怎么绕过易军回宫里呢?”
“你忘了唐胤告诉我的事情了?出城后不回宫里,先去拜见你师父。”湛暮宵温言说道。
“你是想避开上边的战场,走暗道。”婵儿反应过来,说。
“对。你也有日子没见着关洲前辈和关沭了,一定很想他们。”
“是啊。漠阁先前被易国二皇子率军围住,虽然我知道师父和关沭不会轻易为人所伤,但还是担心他们。”
“我陪你在漠阁停留两天,然后就通过暗道赶回中南古道的战场,你的去留你决定。”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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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过后,婵儿跟随黄峰出现在易国定城城西举栈钱庄的分号门前。婵儿把琥珀色扳指交给黄峰,对他点了下头,黄峰随即微一躬身,转身步入钱庄。
不多时,钱庄掌柜亲自出来相迎。看他的表情,显然是对婵儿和黄峰的身份没有起疑,这便证实了湛暮宵的猜测——守城驻军的主要目标只有湛暮宵,只要他不露面,黄峰和婵儿的身形样貌并不会引起过多警惕。
“不知姑娘来访,小人有失远迎。”钱庄掌柜将婵儿和黄峰引进内堂,恭谦道,“姑娘可是带来了东家的什么口信?”
“你的眼力不错,认出了东家的信物。”婵儿淡淡地说道,“我且问你,钱庄内账房、伙计都算上,共有多少人?”
“加上小人,钱庄内人手一共三十有三。姑娘若有差遣,除了当值之人,其余皆由姑娘吩咐。”
婵儿闻言,递给黄峰一个眼神,于是黄峰接下来说道:
“近来阵前军需用度紧缺,定城是距战场最近的城池之一,东家吩咐说,宜尽快腾出人手,抽调资金支援战事,以便采补军需交付给大皇子。”
“东家可曾说明具体数额?”
“只要是能动的资金,一千五百两成箱,装满几箱算几箱。”
“小人明白了,这就差人去准备。不过东西要运往何处呢?”
“我和姑娘会额外置备相同样式和数量的箱子,填充等重之物,和钱箱混在一起,再打乱分两路运送,以策途中安全。这道程序我们当自行完成,恕不能向掌柜透露完全。”
“这一点小人能体谅,姑娘和公子毋需多言。”
“至于出城的时候,城门的守军……”黄峰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东家的车队,岂是谁都能查的。小人会打点好一切。”
“如此有劳了。”
“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而后,在银两装箱及打乱分散的过程中,湛暮宵藏进了婵儿随行车队其中的一只钱箱。婵儿和黄蜂则率钱庄伙计护送两支车队,分别自定城南门与东门出城,按照行进路线,两队人马可于半日之后在定城东南郊通往中南古道的驿道上汇合。
然而途中,黄峰悄然离开东向而行的车队,从侧面迂回接近南向车队,迎面突制人,接连点住六人的穴道。与此同时,婵儿破开湛暮宵藏身的钱箱,湛暮宵随即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出手,与黄峰配合制住了剩余几名没有防备的钱庄伙计。
“接下来怎么做?”黄峰没有当着外人称呼婵儿“郡主”,只是对她微微俯身,征询道。
“为了添置三匹脚程够快的马,恐怕得借他们一点银两用一用。”婵儿说着,和湛暮宵对视一眼。
“紧急时刻,就不客气了。”湛暮宵淡然一笑,说道,“马市的行情我知道,交给我吧。”
“唔。”
湛暮宵于是从身侧一只钱箱中取出一百两银子,包裹起来安放在黄峰牵过来的马匹背上,随后三人各自骑行一匹马离开,向西前往边境马市购置了良驹后,便换乘快马一路往北面漠阁而行。
举栈钱庄幕后东家流宸和易国大皇子岫羲知晓此事时,已是三个时辰之后了。此时湛暮宵三人早已离开马市,不知去向。岫羲只能派出士卒四处追寻,却一时难以寻到三人的身影。
岫羲站在窗前,视线凝视远方,手中把弄着举栈钱庄定城分号掌柜辗转呈上来的琥珀色扳指,一语不。
“战场上那女子,竟然是‘她’。”流宸靠在墙边,从侧面看着岫羲说道,“你那时欲言又止,其实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是么?”
“这么看来,她和湛暮宵交情不浅啊。”岫羲心中莫名地不是滋味,顿了顿,才又道,“你查出她的来路了吗?”
“时间太短,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根据各种已知情况,恒国杳魔宫的援军中除了原乐磬侯玉扬是拓跋家的人,其余似乎均来自孤国。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
“孤国恭王府的婵媛郡主。”岫羲眼睛一亮,和流宸异口同声道,随后岫羲又接着说道,“是了,先前恒国瑞皇寿辰时,孤国婵媛郡主来过恒国,她一定带了孤国宣皇的旨意来,与杳魔宫达成了何种协议。”
“与她再次相逢,感觉如何?”流宸几分认真、几分打趣地问。
“她在我心里确实掀起了波动。”
“不过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你还记得孤国那位恭王是怎么样战死的吧。”
“……记得。”岫羲闻言,眼神似乎黯了黯,“有杀父之仇横在中间,我们是敌人。”
“那么,羲,你不会为了她忘记家国的立场,唔?”
“可是我和父皇之间也横着一条人命。”
“这么多年,你还是难以忘怀。”
“心里的阴影怕是永远抹不掉了。”岫羲停顿片刻,转而又道,“这时候投射的光最是珍贵。我想再见这位婵媛郡主一面,确定些事情。她和湛暮宵总会回来,我就在这等段日子。”
“得嘞,那扳指你拿着,权当个念想。”流宸说着,忽然笑了笑,“能看见你为个女人魂不守舍,是我多年的梦想来着呢。”
“我没心情说笑。”岫羲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正色说道,“不管她是谁,眼下的仗还是得打。召集众人过来商议一下军情吧。”
“唔。这么冷天耗在这儿,对我军士气影响不小,你尽快拿个主意。”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