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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勇哥哥不承认,怎么办呢?姐。”笑笑哀求道。
她还是感激笑笑的,不管怎样她终究告诉自己,那人不是华能。那一瞬间,她的内心百味俱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别走……龚椰儿。”依稀中华能在叫着她的名字,她痴痴地望着眼前静的夜,好像看见他清俊的眉眼惹上一层忧伤,他在后面紧紧地将她环住,仿佛怕她消失。他定是意识到,总有一天,她会离开。
她,错怪了他。
原来,他与吴勇哥哥,正如她与笑笑,身边来回的,都是最亲的亲人。
她的心头涌起酸楚,泪水湿润了眼睛,不由得唏嘘了一下。笑笑微微睁开了眼睛,用困倦的声音喃喃道:“姐,你帮我。辈”
“好,姐帮你。”她掖了掖笑笑枕下的被窝。
东方渐现鱼肚白,几缕曙色带着晨风从东边天空款款而至,村子里有了鸡鸣之声,一辆带蓬马车迅速地消失在蒸腾而起的寒烟之中。
都城近郊有两个要塞,一为北营大帐,通往北邻的丘殷国,由华能最得力的诸部将把守。这两年连续大旱,庄稼田地均颗粒无收。丘殷国无奈向魏国借粮赈济,华能即开仓放粮,一时间丘殷国有了不少生气,百姓饥馑之色一扫而光,加上丘殷国向来民风纯朴,倒开始有了起色。故此,丘殷国国君感念华能之德。
最关键的要塞便是南营大帐,一者那里地势险峻变幻莫测,魏国兵器库多隐藏于此,二者向来好战的丘殷国人蠢蠢欲动,境内一些蛮夷和盗贼多有反叛,过年后,华能增加重兵,自己亲自坐镇。一时,整个南营大帐被封锁得严严实实,连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
帐外守卫的甲士们持枪执戟,盔甲熠熠生辉,“肖”字大旗在他们的头顶上迎风飘扬。远远的,一辆马车停住了,从车内翩翩走来一位姿色姣好的女子,脸色略显疲倦,眼眸平静而清远,风刮起她的裙袖,抖落一身的风尘。
“干什么的?要塞重地,不许外人进入!”站立齐整的士兵用手中的长戟挡住,眼光平视。
“麻烦兵爷通报一声,就说叫龚椰儿的女子有要事见他。”
椰儿迟疑地挪动脚步,无奈重新回到马车旁,略略的思忖片刻,吩咐马车夫直奔皇宫。
皇宫外也是把守森严,大排宫人侍卫个个刀枪剑戟,声势浩大。椰儿站定,抬眼望了望天空。此时正值黄昏,一轮胭脂般的落日缓缓沉着,赤霞的光芒搁在飞翘的宫门上。
手持拂尘的值班总管过来,朝她恭谨的行礼:“欣妃娘娘。”
“我要见吴勇哥哥。”她微笑。
宫灯早早的挑起来,霓色滟滟中,唯见满目繁花绿草,婆娑的树木。透过昏昏日影,吴勇的寝宫就在眼前,重重叠叠的花院绮楼,显得分外深闳幽静。
寝宫内的内侍出来禀告,吴勇去了别处。椰儿说不碍事,她就在外面等。值日主管和内侍对望了一眼,又不好得罪这位魏王妃子,只有无声无息地告退。
她就在寒风中茕茕伫立,隐约的,笙箫鼓乐声从远处传来,她甚至能想像出吴勇哥哥正举着玛瑙盏惬意的笑。
家中的笑笑定是翘首等待,等待她给她好消息。
胭脂红的落日终于沉下去了,天空暗沉下来,殿外的琉璃纱灯明煌煌地燃着,照得周围亮如白昼。吴勇的笑声清晰可辨,此时他正悠闲地坐在御辇上,前有宫人开道,后有侍卫九龙黄伞护驾,一溜人簇拥着,朝着椰儿的方向冉冉而来。
不经意的,吴勇的眼光溜过,就蓦然地定格在椰儿的身上,无可置信地看着她。
灯光若晚霞铺开,迅速地,在年轻的吴勇哥哥眉目间镀上一层红晕。
“欣妃,你……你来了。”他说的有点语无伦次,四寂无声,恍惚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椰儿平静地望着他,脸上依然淡淡一片。
吴勇一直走到椰儿面前,浮出暧昧的笑意:“外面风凉,咱们进去说话。”
椰儿悠然开口:“臣妾请吴勇哥哥答应一件事。”
“欣妃何必客气,你若是有事,别说是一件,一百件我也会答应的。”吴勇又发出惬意而舒心的笑。
椰儿二话不说,双膝跪地,把个吴勇吓了一跳。
“请吴勇哥哥纳龚笑笑为妃。”她的面色肃然,清越的声音穿透吴勇的耳膜,刺得他嗡嗡作响。
“你让我要你妹妹,为什么?”吴勇失望极了,脸色变得难看。
“她怀上了您的孩子,吴勇哥哥。”椰儿每个字落得极脆,连一边的宫人侍卫都不由得垂首暗笑。
吴勇失措得脸色都变了,冷笑道:“怎么可能?真荒唐,就这么一次……”
“吴勇哥哥承认有这一次了。”椰儿截住了他的话,“笑笑也偏偏怀上了,臣妾在此恭贺吴勇哥哥。”
吴勇刹那间讶然无语,不禁恼怒地看向椰儿,但见她面色淡静,一点起伏都没有。
“如果我不愿意呢?你打算如何?”
“臣妾就在这跪着,直到吴勇哥哥答应为止。”
吴勇一愣,随即赌气地一甩袖:“我偏不答应,看你跪不跪!”说完,转身回去自己的宫殿。
椰儿只管平静地跪着。
她跪吴勇的消息顷刻传遍了整个皇宫,一时间御道口聚了不少人,衣香鬓影的嫔妃,几名大胆的宫人侍女,人们远远地朝着寝宫交头接耳,等着一场好戏开场。
吴勇的内侍出来几次,朝椰儿劝说了几句,又缩了回去。
王后的步辇出现了,王后一身正红的金绣霞帔,头上的凤冠在流动的灯光下熠熠发亮。走得近前,她低头看向椰儿,并不说话,眼里隐隐带了一丝讥讽,风起送来佳楠香,在宫阙重重影子里压将过来。
椰儿的眼里安静无波,什么也看不出来。
王后对她凝视良久,最终朝寝宫内睥睨一眼,扬手示意。随侍的宫人立时上前,服侍着她重新坐入步辇,扬长而去。
窃窃私语声愈加肆意,不多久,随着一声吆喝,周围突然鸦雀无声,魏王华能来了。
寒深霜冷,灯光耀耀下华能的眉目凝重,踏在地面上的靴声窸窣有致,声音并不大,却有力而沉重,左右站立的人们顿时屏声静气,直退了十几步。
华能默默地望了一眼椰儿,径直进入了吴勇的寝殿。
刚到寝门,吴勇略显焦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还让她跪着?快替我想个法子。”
“吴公子,奴才没办法,看来欣妃娘娘是铁了心了。”
“哎呀,养你们这些奴才何用!到节骨眼上,都一个个木瓜脑袋!这事要是让新王知道了,岂不乱了套?”
华能踏步走了进去。
“我来了。”
吴勇蓦然一颤,尴尬地望着华能,怯怯地笑了笑:“参见新王,您也来了……”
华能阴沉地看定他,乌亮的眸子深处有火光闪烁,吴勇暗叫糟糕,头脑嗡的热起来。殿内的内侍相互会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新王,你知道我贪玩,开个玩笑,别当真。”吴勇讪笑,哼哈着打圆场,“不就是个女人么,咱兄弟间别动气。”
“我问你,四年前,你是否也用类似的法子引诱了花春雨?”华能步步逼近吴勇。
吴勇突地一懔,好容易堆上来的笑意又迅速地敛去,他心虚地笑了笑,故作镇定道:“我是魏国贵公子吴勇,少说也是堂堂的万金之躯,你别把我拿小人比。”
华能眉头皱得更深,声音如冰的寒冷:“我再问你一句,是不是?”
明亮似耀的眼光晃得吴勇吃不住,他意识到终是瞒不住了,索性破罐破摔:“是又怎样?我可是你亲兄弟。”
华能手中的拳头越攥越紧,指关节攥得咯咯直响。吴勇知道华能不会朝他发火,何况兄弟间从未反目过,心里一轻松,说话又恢复了随便:“别多想她了,哼,什么丘殷国郡主,孤高傲气的美人,听那放浪声,分明像个婊。子……”
一记迅雷的拳头击在吴勇的脸上,吴勇轰然倒地,他惊惶地爬起身,一种似乎被雷电击中的感觉贯穿全身,他下意识地抚住脸,火辣辣的疼。眼前暗了下来,华能高大的身影落在他的身上,原本比常人深邃的眼此时更是看不清底,吴勇害怕了,他感觉华能的第二拳又要击落下来。
他惶乱地摆手,开始讨饶:“新王,别这样,我知错了不行吗?”
“这是你欠我的!”华能霍然挥手,将桌上一盏大纱灯打落在地,凝在铺金地砖上的斑斑红烛触着吴勇的眼。
“我最美的梦就是被你亲手砸碎的!”华能发泄似的喊,弯身提起了吴勇的胸襟,眼里闪烁着沉痛的泪光,他死定着吴勇,仿佛想一眼看穿他的内心,“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从小相濡以沫的同胞兄弟!”他倏然放手,吴勇重新仰倒在地。
“新王,我对不住你,成不?”吴勇哭丧了脸,全然没了先前的英爽之气,“你知道这几年我也不好受,一直有愧于你,想尽办法逗你开心,还替你选妃子……”
“可你还是改不了臭性子!”华能朝着他大喊。
“对对,是我的错。”吴勇哀求,带了哭腔,“可我忍不住……新王,原谅我。”
华能指着殿外,他的手指在微微的抖动,声音却异常清晰:“外面跪着的,是我华能的女人。谁敢碰她,我绝不饶他!”
他大踏步往殿外走,突然想起什么,道:“她的妹妹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说完,不再理会一脸涨红的吴勇,转身径直出殿。
月光摇荡落花的碎影,周围泛起云烟,光影绚烂的灯火如纱如水,萦绕在椰儿的身上,漫漫地淌漾而去。
他蹲下身看定她,现出一个疼惜的微笑。那双温热的手摸过她的脸颊,她的肩胛,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拢在手心里,有些爱怜,又有些责怪地说:“傻女人。”
她朝他浅浅地笑了。
他携起她的手,拥住她:“我们回轻水宮。”
几名宫人抬来软舆,华能仿若不见,他弯腰背起了椰儿。椰儿很自然地抚住他的肩,垂头慵懒地靠在他的后颈。
于是,众目睽睽下,他背着她,绕过白玉栏杆,穿过宽阔的天庭。夜幕下飞起一群晚栖的鸟,漆黑的翅膀凌空转折,久久在皇宫上空盘旋。
他背着她走出荒凉冷寂的冬天,一个柔媚晴好的春天,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白日光景,外面通亮的光线照耀落着锦纱的琐窗,那层薄薄的光晕,反射在铺了毡毯的地砖上,檀木床榻上,所有的陈设都笼罩着暖色的光辉。
华能睁开了眼睛,环视头顶上的暖幄,转首看向床的内侧,霍然起身。
“龚椰儿!”他开始大声叫唤。
无人应答。他飞速地起来,赤脚走到屏风口,又唤道:“龚椰儿!”
“禀新王,欣妃娘娘一早去楚香宮,说是过会再回来。”外殿的内侍小心地禀告。
华能嘀咕了一声,唤内侍进来伺候更衣盥洗,等到梳洗齐整,还不见动静,耐不住去了殿外。
阳光暖洋洋的照,周围的雾气还未散尽,椰儿飘渺的身子如凌波冉冉,走得近时,雾水已经打湿了她额前的头发,她抬手往后捋了捋,不经意看见了站在外面的华能。
华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椰儿想起自己在他身边躺了一夜,不觉含羞低下头,从他面前无声地穿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漾在华能的嘴角,他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过了屏风,张臂将她环抱住了。
“一早就得罚你。”他扳过她的身子,俯首凝视她泛红的脸,“以后起来第一件事,是先道声‘新王早’,你是我的妃子,梳洗更衣那些事就不用别人做了。”
他吓唬她:“咱们之间那些秘密被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
椰儿的脸上红云朵朵,解释道:“看新王睡得沉,定是累了。臣妾有包新买的好茶,想拿来煮给新王尝尝。”边说边将手中的茶包放在了案几上。
华能的目光并未移开半寸,幸福的感觉涨满了原本空洞的心口。他低头吻了她的手心,眼光落在她的唇上,他的呼吸轻轻地溢上她的眼睫:“你不累吗?”
他握着她的手,这一握,早就暖了她冰冷孤单的心,从此无怨无悔。她含笑摇了摇头,轻轻地入了他的怀,他的心跳紧帖着她的心跳。她知道,从昨晚起,她是不会再有旁顾的了。她生命中的旅程一直在等待,等待今生的执子之手,与子相约。心不再有挂碍,那个渺茫的白色身影愈呈浅淡,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真实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此时此刻,她仿佛望见自己的心盈盈盛放,满足地陶醉在漫天飞花的初春。
华能已经情不自禁了,心中那种莫名的烧灼感觉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温润的唇片在她的脸上缓缓厮磨,她的额角,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他紧紧地搂着她,幽幽的说“想要你”时,她不由得微微战栗了一下。
“新王,这是白天。”她下意识地想固守她与他的距离,那份固守却是如此脆弱不堪,很快地在他缠绵的吻中化解了。
她在他的两臂中愈加的娇小玲珑,就像绽放的花,甜美地环绕着他。他用他全部的灵魂去应和,去享受,为了她的娇媚,为了她的勾人心魄的美,令人晕眩地。
椰儿颤颤地闭上了眼,喉管中发出一声声的轻吟,很低很软,她颤战着降服了,双手不自禁地去抚摸那张英俊的脸。蓦地,她仰起了头,浑身一阵战栗,他再一次用吻堵住了她的唇。
“椰儿,……”
他第一次叫着他的“椰儿”,和平的,温情的,这种久违的沉醉的欢欣让他感觉只有天上才有,一种新的东西在灵魂深处浮露出来,那一刹那,他的眼里泛起了泪水。
椰儿娇媚地应和一声,他吻着她,一边柔情似水……。
没有花春雨,没有夜公子,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相拥而眠的那种心安与怅然!
帷帐垂地,重重纱幔拂拂荡荡,窗外渗进来的光与影徘徊在室内,淌佯不去。整座寝宫寂静无声,椰儿静静的躺在华能的胸前,抬眼看着他的脸。此时的华能双目紧闭,眉头已经舒缓下来,一弯唇角微抿着,说不出的安适。他的手臂环着她,这样的姿势维持久了,椰儿微微一动,身边的华能睁开了眼睛。
“睡吧,再睡一会。”他把盖在他们身上的锦被往里抽了抽,掖在椰儿的后背,就势搂她更紧,花一样地揽在怀中。
没过多久,孝闻巷的龚府内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左邻右舍都争相过来看热闹,鞭炮声声,从上午一直放到现在。
龚父笑逐颜开地在房内踱来踱去,每踱几步,就喜滋滋往桌面上齐整整铺着的方块黄绫端详几眼,看它一百遍不厌,一千遍不倦。
这就是圣旨,他龚老二做梦都做不到的圣旨,就在眼前。
他的宝贝女儿,今日真的要成为贵人了,
凭他女儿的聪明,从贵人的位置往上爬,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算命先生说得真准啊。
他乐颠颠地朝着笑笑的房间赶,一名宫女正端着鸾鸟花簪的步摇、缨络进去,一不小心绊了一脚,盘中的头簪差点掉落,宫女赶忙撩了一把。
宫女并未理会他,径直进了房间。
龚父抚着胡子进去,房间内花粉的气息铺面而来,他不禁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坐在梳妆台前的笑笑微皱了眉头,旁边伺候的嬷嬷施了一福,垂头告退了。
今日的笑笑打扮得十分艳丽,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锦袍,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头上绾着金丝八宝攒珠髻,她慢慢站起来,粉腮红润,行动处如百蝶抖落,恍若神妃仙子翩翩飞入乱花丛中,连龚父也看呆了。
他定定地看着,忽然展颜一笑,忙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道:“你终于是显贵了我的好女儿。”
“爹……”笑笑半是羞半是涩地嗔叫,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嫣然笑了笑,又在房间内轻盈地走了几步,全身顿时珊珊作响。她的眼光落在床头柜上,龚父会意,双手捧着一副玳瑁指甲套,恭恭敬敬地递送到女儿的手中。
“好闺女,给爹争了气,安然初考也不错,前程远大,咱家今年真是双喜临门哪。”
笑笑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她有点漫不经心地把弄着手里的指甲套,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做不了这山的云雀,她就做那山的凤鸟,或许她龚笑笑命里注定就是属于吴勇的,现在什么都由不得她了,她只能顺着命运的轨迹一步步走向繁华莫测的云端。
前面祸兮?福兮?她也不知道。只是,想起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不管怎么样,一切到底是如愿了的。
这日是个晴朗天,春光大好,而笑笑的脸上现出一丝阴云似的黯然,她站在外面的天庭里,等着华能高大的身影走近。
果然,一众人看见笑笑丰容靓饰的俏模样,全都止住了脚步。笑笑的眼光始终凝在华能的脸上,幽怨幽凉地看着他。
“笑笑。”椰儿笑着叫了她一声。
笑笑走上前几步,朝着华能盈盈下拜:“龚氏向魏王请安,恭祝新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能朗笑出声:“免了,今日是你的日子。你姐眼泪汪汪的要来送你,本王只有陪她过来了。全家人都到齐了,你就安心的出嫁去吧。”
一番话说得龚母直抹眼泪,椰儿在旁边安慰着娘。龚父搬了张椅子请新王坐,华能摆了摆手,并没坐下。
一家人又是一阵泪别。笑笑任由宫女左右搀扶着往大门走,前面华能和椰儿并肩走着,椰儿低头凝思,一片碎小的树叶飘荡而下,正巧落在了她的发梢。华能轻轻地摘下那片叶子,低头朝椰儿说着什么,椰儿斜斜地一瞥,本就水润的脸色愈发姣妍动人。那一刻,笑笑的心里酸涩得难受,眼里布满了雾水。
华能跟椰儿说的是:“没想到你妹妹比你早做母亲了。”
椰儿羞得低头不语,华能见左右无人,偷偷去拉她的手。椰儿偏不让,将手藏到袖口里去了,华能佯装生气,在她耳边低语:“你不让我碰你的手,我就捏你的脚。”
椰儿哧的掩嘴而笑,嗔道:“人家还在伤感着呢,你倒想出这个趣儿。”
华能眨眨眼,满脸委屈:“我这不是在逗你开心吗?”
椰儿心倒平静下来,目送着接笑笑的宫车离了孝闻巷,又跟龚父龚母告别,和华能直接回王宫。
华能看椰儿露出依依不舍的情态,心里一热,眼光移向她盘起的双脚。椰儿想起刚才华能的玩笑,慌忙将双脚避到里角,他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
“哪里逃,捉到了。”他哈哈大笑,那种近乎淘气孩子的玩兴让椰儿也受了感染,她软懒地靠在他的肩上,享受着他的抚摸。
“你就回轻水宮去。”
“还是在楚香宮吧,臣妾习惯住在那里了。”
“楚香宮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太冷。”华能见椰儿拒绝,劝道,“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那地方本来就是给你的,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我呢。”
椰儿只好答应了。
轻水宮里还有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像一根根纤细的丝线盘绕在她的周围,是应该过去看看了。
而这次的过去,跟以往有所不同了吧?
这夜的轻水宮,灯火通明。
楚香宮里的物什又搬了来,几十名宫人忙碌着,宫女们端盘穿梭,也是行色小心谨慎,生怕有什么差错。珠儿和浅画站在台阶上指挥着众人,喜盈于色。
“唉,这回算真太平了!”轻水宮里暗香弥漫,珠儿大为感慨道。
“是不是笑笑姑娘嫁了,不再打扰娘娘,你就感觉太平?”浅画打趣道。
“也全不是,关键是新王这次真的对娘娘好了。”
“你怎么看出来?以前新王对娘娘没好过吗?轻水宮还是上次送的呢。”浅画追问。
“这你就不懂了。”珠儿得意道,“没看见齐妃娘娘和邢妃娘娘都没出现吗?这次邢妃要是再在外面放一个炮仗,我珠儿倒着走路。”
浅画歪着头想不明白,珠儿拍拍她的肩:“别瞎猜了,你去正殿把炉子烧得旺些,娘娘晚上歇在那。”
“娘娘不是不喜欢住进去的吗?”浅画更不明白,嘀咕着走开了。
这个寂寂的夜,灰筒瓦庑的檐顶上挂一轮寒月,金炉中篆烟袅袅升腾,椰儿住在了花春雨的寝殿里。
春夜里的空中烟云霭霭,透过紧闭的步步锦支窗,那棵高大的银杉在微风中婆娑着身姿。椰儿宽松了裙缕衣带,斜斜地靠在床榻上,等待着花春雨能够出现。
帘外有月光的影子,抑或,她在这里等待一夜,总会看到那道紫色的身影穿帘而过的痕迹吧?花春雨也是她的路人,倾城倾国的女子,却是陌生的,而即便都是与华能最亲密的,她们之间还是不相识。她来时,花春雨已经走了;她曾经离开过,花春雨的魂跟着她去了岖村,那时,花春雨的背影忧伤,而她的眼里寂寞。
而后来,她曾经想过,花春雨月夜下冥冥幽幽地望着她,是否便是一种暗示呢?而如今花春雨精致而奢华的妆饰不再让她幽然神往,她想像着花春雨的模样,给她一夜的时间,她要告诉花春雨,她与华能的故事已经结束,龚椰儿与华能的故事开始了。
她想着想着,阖目睡了过去。
当红烛燃了一殿的微光,花春雨终于来了,来得依然冷傲。月下清光映照着她的疏影,紫衣上仿佛还留着梨花飘落的痕迹。椰儿惊艳地望着她,一时竟不能言语。花春雨视她如无物,毫不理会,径直走到一边玛瑙案几旁,摊开一张白卷,微微沾墨,轻拢慢拈地描绘起来。
椰儿看她专注的样子,忘了她的傲气与轻慢,缓步走到近前。花春雨安静地坐着,起手处,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画,陡峭崆峒的层峦叠嶂,寥落而清幽的寨子,云雾深深,还有一汪碧瀑飞流而下……椰儿凝神注视着,只有满心满意的赞叹。花春雨开始画鸟,不,是鹰,只只睁着狰狞欲脱的眼睛,山涧处、丛林间,忽高忽低,孤独而寂寞地展翅飞翔。
“要是有只鹂鸟就好了……”椰儿脱口而出,抬起了眼。
窗边映上淡月,千丝万缕的清光洒进殿内,椰儿好好地躺在床榻上,四周漫散奇异的清香,混杂着一股似浓还淡的砚墨味。她急速地起床,殿内人静,玛瑙案几上什么都没有。
她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大铜镜子里映出她素色的身影,芳姿淡若烟柳,眼眸里染着深深的惋惜。
“花春雨,你真傻,多好的男人,你竟弃他而去……”她喃喃地对着空间说道,“就为了吴勇哥哥而自杀,你真不值啊!”
而在吴勇府上里,笑笑打了个冷战,也醒了。
房间内芸香拂拂,红烛残烬,香炉里袅烟尽散,四周寂静无人。
“来人!”她叫唤,一名随侍宫女从外面进来。
“夫人有何吩咐?”
“什么时辰了?”笑笑睁着困乏的眼睛,这瑶华宫可真冷清,说什么给新夫人的,比椰儿的楚香宮好不到哪里去。
“回夫人,已过子时了。”
“吴勇哥哥呢?已经半夜了,吴勇哥哥怎么还不来?”
“奴婢早先从小厨房出来,还看见吴勇哥哥在碧池那边玩闹着呢,这会大概歇息去了。”
笑笑闻言,起身就往外走。
“夫人去不得,今日是您进宫头一夜。”宫女惶急急拦住了她,“您还是歇了吧,吴勇哥哥今夜不来,明日就会来的。”
笑笑教训道:“到明夜就不希罕了!我去找他来,今日是我入府的日子,他不来,这面子教我往哪搁?咱腰板得挺直了,别让人轻视去!”
一番话把宫女训得连连称喏,笑笑刚走出屏风口,前面又迎上来一名垂髻宫女。笑笑唤她好生看守瑶华宫,自己携着原来的那位宫女往碧池方向走。路过中间的御苑,一带光影班驳的树林,前面垂帘的轩榭内烛光透亮,隐约还有阵阵嬉笑声,针芒般刺耳。
笑笑打帘子进去,轩内热气腾腾,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正中的龙榻上躺着吴勇哥哥,榻周围绕着一群衣衫单薄的赤脚女人,每人一对金莲秀足,个个做出风流婉转的情态,鱼贯从吴勇身边穿来穿去。透过人墙,笑笑看见吴勇的九龙袍半敞着,白皙的胸脯上唇印点点,半张脸被宽厚的红稠遮着,只现英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侧面像极了华能,笑笑的心突然一紧。
吴勇的样子很是适意,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伸手闲散地朝地面上摸索着,突然地抓住了其中的一只脚,被抓的娇滴滴地呼叫,吴勇胡乱地猜了个名字,不中。被抓的女子照例在吴勇袒露的胸前结结实实啃了一口,惹得吴勇狂笑不已。
“再来,再来,下一个。”
游戏又开始了,吴勇摸将过去,五指有意无意地引逗着,接着又抓住一个,哈哈笑起来:“这回我要好好猜一猜。”方捏了一把,突地放手,另一只手顺势揭了掩面的红绸,愠怒道:“谁把大脚搅进来了?”
“是妾。”笑笑应道,她的声音轻灵地划过吴勇的耳畔,她直率地看住吴勇,可心里无法抵住厌恶,对这种游戏的厌恶。
“是你。”吴勇认出她来,懒懒地起了身,唇边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不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宫里,出来搅什么乱?”
“妾请夫君回瑶华宫。”
吴勇哧笑出声,唇角扬起:“要么在这看热闹,要么自各回去。”
“夫君不去,妾不走。”笑笑坚持着。
吴勇已经意兴阑珊,他并不理会她,挥了挥手。待那些小脚女子都出轩了,才迅疾地挑了眉宇,对着笑笑讥诮道:“新王要我纳你为妾,如今你也遂了心愿,该满足了,你还是回去吧。”
“妾要的不是这些,吴勇哥哥如今是臣妾的夫君了,今夜臣妾要求并不为过。您不替臣妾想想,也得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吴勇瞥了她一眼,挖苦道:“别拿你肚子里的孩子来压我。想当初你是冒名来着,恐怕是看上新王了吧?也怪我太粗心,竟让你给缠上了。”
笑笑气得面孔青白,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反讥道:“吴勇哥哥不也看上我姐了?堂堂一届君子,反做这种苟且之事。”
吴勇脸上惯有的笑意猛然收敛,手指着笑笑,眼角散射出凌厉的寒光:“别以为新王罩着你,你就可以如此放肆!”他的面上现出嘲笑和讥讽,“那次我也在纳闷呢,如此温柔的欣妃怎么***得猫叫春似的,我心里还恨之痒痒,原来是你在叫啊,要不要再叫一遍给我听?”
笑笑浑身发颤,脾气又收束不住,一扬手将茶几上的果盘打翻在地,满盘的果子骨碌碌滚在他们的脚下。
“谁希罕当什么夫人,明日叫人把胎儿打掉,逐出府去好了!”笑笑哭着,转身就走。
红烛滚出千重泪,满屋柔和的烛光映着笑笑苍白而柔弱的脸。她抽泣着,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在空落落地回响。铜镜里的半妆美人凄凄哀哀的,更显梨花带雨,蝉露秋枝,只是,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无法明喻的空洞,整个身心如被抽空似的。
难道是自己错了吗?笑笑满肚委屈的想着。若不是自己贪心,想必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该要怎么办?倒是不如放了一切,出了府去,只是,这吴勇哥哥又怎么会放了自己放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