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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一笑,放下手中的杯盏道:“你可还记得去年我和无落一道去往楚国之事?”
“自然记得。”
说起这件事情,琉璃印象再深刻不过。
作为贵妃娘娘的唯一的亲传弟子,无落自从在济世堂坐诊以来,除却偶尔会被娘娘召见,替陛下间或检查身体之外,平素是从来都不会轻易出门,更别提外出看诊。
可是去年暮春初夏,他却第一次出了远门,而这一次出门,还是与浮生一道,前往中州大陆另一头的楚国。
在琉璃的记忆中,这是她自服侍苏月翎以来,第一次遇到的情况。
头一次,有任务需要这两人一道出马。
也是头一次,有任务功败垂成。
虽说最后将那偷梁换柱的恒王带回,却也不过是无计可施的最后挣扎。
因为在此之后,楚国另立新帝,虽说朝中仍有些许非议不满之声,但楚国新君却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帝王之才,让所有的质疑都在随着时间而逐渐消散。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件枉为他人做嫁衣的往事成为苏贵妃面前再不能拂的逆鳞,而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恒王,也自然而然地在囚地当中承担着他的惩罚。
可是这一切,与那个小姑娘有什么干系?
琉璃不明白浮生说出这话的意思。
“干系么……或许可以这样说,正是因为有她在,楚国之行才会那般惨败。”想起当时林中一战,以及后来那双在暗中操控着一切的手,曾经念及时无比恨恨的人,在浮生最后得知银珠早已逃离苏月翎的掌控后,竟然有一丝丝的庆幸。
庆幸于没有让苏月翎成功利用自己,庆幸于让苏月翎计划失败惨遭打击。
别人或许不知,只当彼时一切的功劳都是远嫁归来、替父报仇的长公主千华所为,只有他明白,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谁在背后出手。
若不是洛城有人,否则以当时远嫁齐国,还在边境的千华,如何能安排妥当皇后和左相不被人发现,如何能以外嫁公主的身份成功说服手握重兵的沙场老将,又如何能找出早已隐匿多年的帝师卫知梧?
世人只看眼前,却不知背后是何等模样。
“因为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琉璃显然并不相信。
“她的真实身份,是楚国的三公主。”浮生想起当初所调查的结果,“她的生母,是当初先嫁给前燕质子,后来前燕亡国之后,转嫁给晋帝的齐国长公主。”
“什么?!”琉璃瞠目。
梅嬷嬷乃是齐宫的旧人,曾经在闲聊之际,她曾提说过这段旧事,当初那齐国长公主祖父的往事便已然足够让人吃惊,如今这小姑娘竟然有着这样的身份!
然而让她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浮生接着道:“这唤作鸾歌楚国公主刚出生的时候,其实是个痴儿,只是在前些年,却因为机缘巧合而突然生智,后来与当时母妃早亡的五皇子,也是就是如今登位的楚帝相交甚好,甚至为了他与当时的恒王冲撞……这些旧事且不提,你且想上一想,若果你是这三公主,最想要让谁来坐上这把椅子呢?”
“你是说她……”琉璃的目光有些晦涩难明。
“不错,她不仅让当初的五皇子楚云衍成为如今万人之上的帝子,更重要的,还让楚国的皇后与长公主一心支持新任楚帝,这样算尽人心的能耐,才是最大的本事。”
“可是她才那么小……如今也不过十四五岁,去岁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也就十三四岁啊!若是照你所说,她先前一直都是痴儿,难道仅凭短短几年,就能够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且一般的女儿家,在她这个年纪,大都还是在规格之中描红绣花的吧?”琉璃实在无法接受这一切,如果浮生所言非虚,那这个小姑娘就真的太不简单了。
“所以有些事情,并不能想的那样简单。”浮生没有告诉琉璃,因为这个小姑娘是金鸾转世,是云阳一脉的术者,做到这些事情,对于精通术法可窥天道的人而言,又有什么困难可言呢?
更何况,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之人。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不想瞒着琉璃:“说起这些来,还有一件关于这位公主的事情——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无落传信与我说了什么?”
“无落?你们两个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见面就能掐死对方的么?怎么什么时候竟然搞到一处去了?”提起这么两个人,琉璃就觉得有些无奈。
无落是苏月翎十四年前从外救回来的人,后来因见他天赋异禀,尤其是在医道上颇有潜质,便收在身边做了亲传的弟子。毕竟那个时候已经是宫妃身份的她,已经不便再像以前一样抛头露面,所以就有了后来无落取而代之,在济世堂坐诊多年的后续。
可以这样说,无落算是苏月翎一手扶植起来的人,所以对于苏月翎的意旨,无落向来都是言听计从。
但是反观浮生,他本是苗疆巫族的少主,之所以纡尊降贵为苏月翎效命,也不过是因为当初他喜欢的姑娘被苏月翎控制在手中,所以他不得不屈从。
故而对于浮生而言,因为软肋被人拿捏,所以他对于苏月翎的服从,带着交易与胁迫的意味,一旦条件不能满足——正如现在,他得知银珠已经从苏月翎手上逃脱——这枚棋子便会重新拥有自己的意志,而且会将过去的恩怨悉数讨回。
所以对于浮生无落,虽同是金面玄衣,为苏贵妃效力,但是心思却是完全的两个方向。
因此此刻琉璃听到这话,那感觉无异于是多年貌合神离的两人突然开始促膝长谈、相看两厌的人开始握手言和称兄道弟一样诡异。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浮生手中转动着空空的杯盏,一半露在灯光之下,一半则藏匿在他斗笠的阴影中,“而且目下看来,无落这个人,对于苏贵妃,也不是绝对的忠心耿耿。”
“怎么会?!”莫说苏月翎对无落有救命之恩,就是关于无落的来历,他们这些人中除了苏月翎,没有一个清楚。
按着苏月翎那般小心谨慎算计着一切的性子,若非无落乃是值得信任之人,她又怎会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
可是浮生向来都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也从来不会骗人,难道他眼下知道了关于无落的什么事情?
若真是如此,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可以利用无落,来削弱苏月翎的势力……
想到这里,琉璃连忙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怎么说?”
“去年在楚国的时候,我在郊野差点重伤楚鸾歌,是无落出面救了他;前些日子,安阳的线人来报,楚鸾歌自从到了晋国之后,本是以三皇子府幕僚师妹的身份,但却一直在济世堂内做了小工;而在那期间,一向看我不对头的无落,竟然又写信给我,让我与他口径一致,瞒着他忠心效力的贵妃娘娘的楚鸾歌的公主身份。”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此刻的浮生轻笑出声,那声音有一瞬的清雅迷人,让人想要看一看,那金面背后的容颜,是否也如这笑声一样和沐春风般优雅。
“竟然会这样?这二人难道有旧?还是这楚鸾歌知道无落的身份?”琉璃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诧来形容了。
今日所听到的这些事情,实在太让人吃惊。
先是这么一个传奇色彩的楚国公主,又是最为神秘的无落的真实身份,更重要的,是连二殿下的面子都不卖,做事向来循规蹈矩的无落,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说话!
天耶!
“那你答应他了吗?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啊!”感慨之余的琉璃没有忘记问询最关键的问题,若真的能借此卖无落一个人情,那可是捡来的大便宜啊!
“你说呢?”浮生的脑袋抬了抬,露出了没有被金面遮挡的秀美下巴,“我若没有答应他,当初苏月翎找我求证的时候,济世堂的神医只怕就与世长辞了吧?”
那女人,可是宁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的狠角色啊。
浮生继续回答问题:“从无落的态度来看,这楚国公主只怕与他的关系不浅,但是小姑娘却不见得知道他是什么人——据说来西山之前,还在济世堂大闹了一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苏贵妃不知道她的公主身份,但至少也该知道这小姑娘是华宸的人,放心的由着无落这样玩闹,只怕也还是有别的心思,但是这一次,她或许不知道,自己会被无落给套进去吧……”
说到最后,浮生话中的兴致愈浓,却只化作一句意味深长的叹言:“下棋的人越发多了,果然浑水才好摸鱼。看来这一场局,会越来越精彩了。”
琉璃无声饮下面前的茶水,埋头思索着方才从浮生那里得来的种种消息。
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是继续联系二殿下,还是怎样?流寇那边,需要人再演一出戏吗?”
“不用。”无落这一次却是站起身来,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轻声道:“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以贵妃娘娘派人送来殿下遗落物件的名义,光明正大的站在华硕身边,时刻关注好他的动向。”
“以娘娘的名义?!”琉璃越来越迷糊了,“可是这样很容易穿帮的!虽说二殿下没有传闻中那般聪智,但至少这一点,我们是瞒不过去的。就算瞒得了一时,等到日后回了安阳,照样包不住火……”
“放心吧。”浮生打断了她的话,从袖中拿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信来,示意她打开:“到时候你拿着这封信去与华硕联络,不用你多言,他便会主动安排你近身伺候。”
琉璃蹙了蹙眉头,飞快地取出信纸,一目十行的扫过之后,最终流露出由衷的赞叹与惊喜:“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居然早早的就跟娘娘讨好了旨意!天呐!这样一来,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
重新将东西收整好,琉璃难掩面上欢喜,问道:“我这边事情解决了,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浮生没有说话,琉璃只当他和往常一样,在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催促,等着他想明白了再开口,却没有想到这一等,竟然看到浮生突然在一旁的栏杆之上借力,一跃而出,到了旁边的屋顶之上。
等到琉璃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看不到他的踪影。
心想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连出门采买的东西都来不及顾得上,便急急地喊来外面的小二,付了帐后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在街上朝着浮生消失的方向追了许久,可是因为体力有限,已经到了集市最边缘的地方,却依旧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琉璃不觉有些气馁,但是再让她追下去,在这流寇横行的时节却又再也不敢,于是无奈之下,只得原路返回。
人潮喧涌,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双眼睛。
“你想做什么?”
眼前之人猛地回过头来,凤眼带着几分了然望着已然抬起手,却被突然吓了一跳,最后只能在自己的脑门上挠了挠的赵亦。
“……真是的,一点都不好玩……”赵亦挠着脑袋小声嘟囔道,原本还准备偷偷吓一吓鸾歌,谁知道她居然就这么发现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鸾歌蹙了蹙眉头,问道。
“那你跟着人家小姑娘做什么?”赵亦上前两步,伸了伸下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鸾歌一直在跟着前面那个蓝衣女子。
“不说算了。”鸾歌转身便走,不想解释过多。
因为一旦解释,便要提及六两所中的巫力,便要说到中巫的缘由,难免会牵扯出术者的事情。
而云阳术者之言,在山外俗世,但凡有欲望的地方,便不当被拿出来说道。
“哎,别走啊你!别生气嘛!我跟你说跟你说!”赵亦一见鸾歌变了脸,便连忙跟了上去,讨好似的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我先前是准备找你问一些事的,结果发现你出了门,又还没带一个侍卫,心中担心你遇上流寇,所以就急急赶了出来找你来着。”
听到赵亦这话,鸾歌不由顿住了脚步,看着他身边平日出门最少也会带着的元宝居然也不在,这才带着几分歉意开口道:“多谢。”
赵亦心中一喜,正准备说没关系的时候,却听鸾歌面色正色道:“不过既然说起了,我也正好想和你说一声。我的安危你不必担心,我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多了人只会让我分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