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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那人形貌消瘦,虽然年轻,但向晚知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就是年轻时候的路淮川。
她跟奉君站在不远处的小楼下面,看到路淮川,她忍不住对奉君说道,“诶,没想到那位路大人一直都是这么穷啊。”
奉君挑眉,看了一眼她的头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见到胡大姑,路淮川年轻的脸上立刻出现明显的羞赧,他低下头甚至连眼神都不敢给人家一个,小声叫了声“胡姑娘”便再也不敢看人家。
胡大姑神经粗如麻绳,根本察觉不出来这人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他一个人住着颇为不易,将手上的肉递给他,“听说你要去考试,我不懂什么啦,这个给你。”她不是那种会说很好听的话的女孩子,但是行动却比那些人明显多了。
路淮川将那块肉接过来,他虽然不事生产,但也知道是块好肉。他如今是有功名在身的,但他学习开销很大,朝廷补贴的那点儿根本不够,况且前阵子他母亲刚刚去世,办后事就用了不少钱,原本家中就贫困,眼下更没钱了。
路淮川虽然没钱,但还有一腔男子汉气概,知道这样白白拿人家东西不好,正要推辞,但他刚刚张嘴,胡大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大家都是邻居,我爹去世之后,你跟胡大娘也帮了我不少。大家互相照应着,也不枉做了这么久的邻居。”
路淮川知道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也没意思,也就把东西收了下来。
看到他收了东西,胡大姑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来,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镇上没什么大的客栈,向晚知和奉君在他们两家附近找不到地方住,干脆敲响了路淮川家的门。胡大姑好歹是个姑娘家,奉君身为男子,贸然进去不太好。
跟路淮川说了之后,两人便以兄妹的身份在路家住了下来。路家和胡家比邻而居,他们两家,一家是读书人,一家是屠户,对比如此明显,仔细想来还算是一段奇缘。
两人在路家住了十几天,眼睁睁地看着路淮川一直面对胡大姑不敢说话,也看着胡大姑路见不平帮路淮川赶走几个来找他麻烦的宵小,事情一路朝着种田文的方向发展过去,要是写文的话,估计还要个三四百章才能完结。
奉君心里是怎么想的,向晚知不知道,但是她快要急死了。
照这种程度下去,别说在四十九天之内完成人家的委托,四十九年之后能不能让路淮川娶上媳妇都还不知道呢。
向晚知实在看不过去了,胡大姑当时的委托是,要让路淮川解开心结,重新迎接新的生活。不管这次有没有那场屠杀,只要让路淮川在梦中完成心愿,也是一样的吧?向晚知自认这样的方向没什么问题,于是就在旁边当起了助攻。
也不知道路淮川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奉君原来也是个读书人的,两人经常就现在的国家大事在那间破屋子里发表高论。奉君经常摆着的他那张死人脸,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知道他底细的,还真以为他是个高人。
这副高人面孔,骗骗还没有见过世面的路淮川,还是勉强能够的。
在他们又一次坐在院子中央讨论事情、被胡大姑的敲门声打断、路淮川出去拿回一块肉的时候,向晚知终于忍不住了,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路淮川说道,“路公子,是不是喜欢胡姑娘啊。”
向晚知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委婉,她这话一出,路淮川手上那块肉几乎要掉下来了。他连忙拿住,红着一张脸对向晚知义正词严地说道,“向姑娘慎言。女子清誉,岂可胡说。”
“哦,原来是不喜欢啊。”向晚知根本不管他,站在围墙下面,那边就是一墙之隔的胡家,她大着声音对路淮川说道,“既然不喜欢,那你怀里这些天一直放着的那枚簪子是送给谁的啊?”
路淮川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愕然。簪子藏得好好的,向晚知怎么知道?还有,胡路两家一墙之隔,她那么大的声音,胡姑娘肯定知道了吧?那怎么办怎么办?
路淮川觉得自己现在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以他根本没有的恋爱经历来看,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立在那里,最后猛地一跺脚,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向晚知不知道这书生这么不禁逗,这样一个人,怎么看怎么跟后面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路相联系不起来啊。
向晚知把人逗完,自己就忘了,结果没想到到了晚上的时候,路淮川的身影居然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个路淮川,不知道是不是书读傻了,人迂腐得有些可笑。不过也不对,听奉君说,他迂腐只是在男女事情上面,到了朝政,却是难得的清明。大概是因为在乎,所以才格外小心吧。
看到他来了,向晚知有些愕然,“路公子。”
他点了点头,还没有说话,脸就先红起来了,期期艾艾了一番,就是不肯开口。向晚知想到今天白天的事情,立刻明白了大半。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忍心说什么玩笑话来打趣他,主动问道,“路公子......你是来问我关于胡姑娘的事情的吧?”
有人给他主动提了,路淮川连忙点头,点完大概又觉得自己太孟浪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虽然说,我尚未立业,但是......这个这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
“你是想让我帮你向胡姑娘表白?”向晚知打断他。按照路淮川这种模式,估计等到他去考试,还把话说不出口。
“不不不,这种事情怎么能劳他人代劳?”路淮川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我......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开口......”
向晚知懂了,敢情这人就是不知道如何表白,找她来支招了对吧?但是向晚知也没有向女生表白过,她哪里知道应该怎么跟胡大姑这样骨骼清奇的女子告白啊?
可是看着路淮川那张充满期待的小白脸儿,再想到遥遥无期的心愿完成时候,向晚知到了唇边的拒绝又被自己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她想了想,开口道,“我虽然不知道胡姑娘性格具体如何,但是大凡女子,都希望别人对自己真诚吧。路公子跟她毗邻而居这么多年,彼此早已经熟悉,倘若真有好逑之意,不妨找个恰当时间,把你的心思告诉她。”
路淮川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过了两日,是十五,天上一轮满月好似被冰水浸泡过一样,缠绵中透出一种冷意。路淮川晚上都没在家吃饭,向晚知饭都做好了还是没有看到他人,奉君还坐在石桌旁边,她走过去,问他,“你不出去找找?”
奉君掀起眼皮来凉凉看了一眼向晚知,“你别去添乱好么?”
他这么一说,向晚知立刻明白了,敢情这人是趁着天好出去找人表白了啊。“他今天一天心神不宁,除了找人告白,没什么其他事情了。”奉君淡淡的解释,让向晚知那句“你怎么知道”瞬间咽了下去。
她顿了顿,脸上又露出几分谄媚的笑容,还没有开口,奉君就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伸手一挥,眼前已经空了一半的水果盘子上面立刻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正是在酒馆中的胡大姑和路淮川。
“看来这古往今来约会的程序都差不多啊。”都是吃饭逛街,再没其他的了。
向晚知一边把饭端出去,一边跟奉君看着那边两个人。
他们两个吃完饭,又去逛了会儿街,小镇十五那天有花灯,也没有宵禁,小小的镇上还算热闹。路淮川跟在胡大姑身后,那眼神浓得快要将人化掉了一样,但每次胡大姑回过头来,他都像是做贼一样,赶紧把自己的眼神藏起来。
胡大姑是在这里长大的,这些年都见惯了,没觉得有什么好逛的,两人在河边走了走,风清月朗,正是表白的大好时机。路淮川虽然迂腐,但并不笨,这么好的机会他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犹豫了一番,开口叫住了前面的胡大姑。
他从袖子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簪子,递到空中,酝酿了满腔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胡大姑就笑了。她眼中露出几分了然,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他,“你是要跟我......表白?”
第一次告白,好像主动权一瞬间就被别人拿去了。路淮川点了点头,尚且没有来得及说话,胡大姑就截口道,“不用了。”她看着路淮川,脸上唯一好看的眼睛好像两颗星星一样,“我的意思是,我俩不合适。”
夜风吹来,路淮川那身半旧不新的袍子被吹起来,胡大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似近非远,“你是读书人,谁都看得出来你将来前途无量,我只是一个杀猪女,不合适。”
戏文里那么多读书人负心薄幸,她不想将来被辜负了却无处伸冤。与其抱有那些不合适的幻想,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接触。
什么诰命什么官太太,不是她能拥有的。“我答应跟你出来,并不是想玩弄你的感情。”胡大姑看着他,眼中满是诚恳,“而是觉得,找这个机会说清楚也好。你不开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她不是傻子,路淮川对她的感情,她不会没感觉。纵然没人把她当女孩子看待,但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这些话,路淮川不起头,她不好开口讲,“你若是真觉得不好,就当是还我这段时日给你送的那些肉吧。”
路淮川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他跟那些戏文里面的负心人是不一样的。路淮川也知道,就这样说,胡大姑是不会相信的,他想了想问道,“你是有其他心上人了?”他们两家是邻居,胡大姑若是有其他心上人,他怎么不知道?
胡大姑摇了摇头,“有没有心上人都是一样的。”她笑了笑,“将来你功成名就,而我嫁给乡间某个农夫商人,老了跟后人提起来,我也是被大人物追求过的人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但路淮川看在眼中,却实在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