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黄泉公子》

水心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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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狐狸的身子猛地一沉。

    就在即将垮过那条巷子最后一道边缘的时候,他急转而下一个纵身,带着我重新回到了地上。而也就在落地那瞬我才发觉,眼前那道看似边缘的地方隐隐有些什么在晃动着,隔在弄堂口和外面的大马路中间,好像天热时地表被高温蒸发出来的气体。

    “那是什么……”我问狐狸。

    狐狸没有回答,似乎之前一瞬而过的嬉笑只是我眼里的幻觉,他沉默着,只一味带着我往回走。而这一路上我也没再多问,因为他眼神看起来有点复杂。这样复杂的眼神在我同他想处的那些日子里,并不是从来没见到过,只是每一次见到的时候,通常情形都不怎么让人乐观。

    所以我想我们可能遇到了麻烦。

    “走这里。”忽然狐狸拉了我一下,我混混沌沌便跟着他过去了。等反应过来时,惊觉人已经朝前面那扇铁门直撞了上去,我下意识想避开,迎头一撞间那铁门却神奇地不见了,我发觉自己正同狐狸一起站在之前那条弄堂的正中心。

    “狐狸……”抬头望向他,而他正一声不吭抬头朝天上看着,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天上除了锅灰色的云,什么也没有,可他却看得很出神,这叫我有些惶恐,因为他的眉头皱着。

    我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事能让狐狸皱眉。

    片刻他嘴角忽然浮出丝冷笑。

    从衣袋里摸出了样什么东西,他蹲下身在地上划了起来,那东西应该很硬,同地面摩擦出一道道火星,不多会儿一些线条简单的图案在地上显了出来,我发觉这图案和那只被我丢失了的纸塔上的图纹一模一样。

    这么说那塔果然是狐狸放在窗台上的?

    琢磨着的时候,狐狸已站了起来,四下里看了看,片刻目光落在正前方那道若隐若现的弄堂口,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就朝那方向走。他的手心很凉,我下意识跟紧了,隐隐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飒飒的,好像风吹着布抖出来的响动。那响动飘忽得很,一下近一下远,总在一定的距离外跟着,可每次当我回过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忽然狐狸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这叫我差点撞到他身上。抬头看到前面弄堂口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道人影,瘦瘦高高的,低头朝我们的方向慢吞吞一步步走过来。

    我听见狐狸轻轻吸了口气。

    片刻人影近了,但逆着光,我仍然辨别不出他的长相。只看得清那人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整整齐齐分两边梳着,在身后折进来那点模糊的光线里散着层柔和的靛蓝。

    “你找我?”离我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道。

    狐狸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往后退:“是的。”

    我顺着狐狸的意站到了他的身后,越过他的肩膀继续窥视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样子和声音都让我觉得有点熟悉。

    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以及听见过。

    “找我做什么。”男人又问。话音落他的头稍稍抬了抬,那瞬间我感觉他好像朝我看了一眼。

    我缩了缩头,听见狐狸道:“烦请先生指条明路。”

    “路。路很多,我不知道你要走的是哪一条。”男人说话声沙沙的,很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生不死回魂道。”

    男人一阵沉默。

    半晌朝前走了两步,他再次开口:“碧落,什么时候同黄泉捕猎者有了牵扯?”

    “因为一点意外。”

    “意外?”忽然一阵风卷过,我瞥见眼角边多出个人,忙转头去看,发觉原来就是那个男人。瞬息间从狐狸面前移到了我的身边,不再逆光,我一眼看到了他那半张没被头发遮住的脸,像被火烧过似的,布满了一块又一块扭曲的伤疤。“因为她么。”对我指了指,他道。

    于是想起来,他是那天在黄记里问我买罗敷的那个男人……

    “先生请指条路。”没有回答,狐狸把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拿什么交换。”

    “先生想要什么。”

    “两生花。”

    “两生花,花开两生,先生寻了几世了?”

    “至今还没找到它的踪迹。”

    “难找得很。”

    “确实。”

    “所以,先生是在为难我。”

    听狐狸这么说,那男人嘴角牵了牵:“我知道两百年前你有过一株,它现在在什么地方。”

    “先生如果不知道,怎么会一路寻了过来。”

    “你下了饵,我怎么能不来。”

    “见笑。”微微一笑,狐狸朝他抬起一只手。片刻反转,手背上多了一只塔。

    一只纸叠的塔。

    “两生花,花开两生……”男人从狐狸手中接过这只塔,小心翼翼托在手里:“碧落,你这是第几生。”

    “不记得了。”

    男人没再言语,只是用手指在那只纸塔上轻轻一剔,那张宣纸折的塔立刻碎了,在风里洋洋洒洒散出一蓬细粉,他随即从衣袋里拿出只小小的瓶子,旋开,只片刻工夫,那些四散的粉末立刻生了眼似的钻进了那只瓶子。

    “先生的药引快齐全了吧。”见状,狐狸道。

    男人把瓶子收进衣袋里:“还早。”

    “还在找罗敷么。”

    “你还不走么。”

    话音刚落,隐隐一阵声响从我后面传了过来,就跟之前我们一路过来时跟随着的声音一样。我刚要回头去看到底是什么,狐狸把我的手用力一拉,我一头朝前撞了过去。

    前面很黑。

    就在刚才,还是一条被光照得朦朦胧胧的巷子,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赶紧去抓狐狸,可是手伸过去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这让我不由自主朝前扑倒。

    耳边又响起了那阵声音,还有那男人沙沙的说话声,他说:碧落,要不要我给你一帖方子,好解你这红尘苦恼……

    然后我一下子从那片黑暗里挣脱了出来。

    人趴在地上,是自家冰冷光滑的地板,边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看着我,朝我摆着它粗大而骄傲的尾巴。

    “喵,你又做梦了,铁母鸡。”

    我揉了揉撞疼的下巴,不置可否。

    窗外天依旧是黑着,隐隐一层鱼肚白从很远的天边泛出来,看上去差不多是四点钟的光景。弄堂里稀稀落落有了早起的人声,厨房里也是,是狐狸起来准备早市的声音。

    一切和平时每个早起的清晨没什么不同……

    我发了阵呆,正准备爬起来,忽然觉得手里有什么东西塥了我一下。

    摊开手,里头一只纸做的塔。

    已经被我捏得走形了,原先划在塔上的线条也已经模糊不清,一大团皱在我手心,看起来就像是一朵花。

    梦么……

    我挠挠头,杰杰从我身上跳了过去,志高气昻地跑出了门。

    怎么会有那么逼真的梦……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任何会成真的梦,也没有再从新闻里看到任何有人被杀弃尸的消息。只是那些梦究竟真的是我的梦,还是真实存在于我的经历里,我一直无法去弄清楚这个问题。

    再次见到那个爱吃肉的和尚,是三天后的一个下午。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数着钱,看着电视,他进来了,依旧要了一堆肉包子,然后坐在我边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包子。吃到最后一只的时候,他忽然问我:“你见过一个和尚么,他和我很像。”

    我摇头。

    他叹了口气,看上去有点苦闷,然后付了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店。

    而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店门口再也没有看到过一只有着枯黄色翅膀的蝴蝶,似乎随着天的放晴,它们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刘嘉嘉火葬之后,罗警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过我,听说他一直很忙,忙着调查那系列杀人案,忙着找那个凶残的杀人犯。而我知道,那终将是他接触到的无法破解的案子里又一起破不了的悬案。只是后来有一次我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让我每每想起来,会有些不安。

    他在电话里问我知不知道万盛国际。

    我说当然知道。

    然后他又问,那你知道万盛国际的董事长爱德华·z·殷么。我愣了下,半晌才醒悟过来那一串名字指的是殷先生,于是说:知道,这么有名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么你认识他?他又问。

    这问题叫我一呆。还没回答,他又道:你店里姓胡的那个伙计,他和殷有什么关系。

    我说:关系?我们这么小一个小店的雇员,怎么可能会和那么大个集团的董事长有什么关系?

    电话里罗永刚沉默了一阵,然后对我说:宝珠,认识那么久,我也就不瞒你了,最近我们的人查到你店里姓胡的伙计和万盛来往密切,而你知道万盛在美国,德国,英国和意大利,主要是从事什么的?

    从事什么?我问他。

    他道:走私,色情业和军火。

    然后他又说:当然,目前我们还没有具体证据表明胡离同万盛有直接的关系,我只是希望你从今天开始能对他留意一点,如果发现有什么反常行为,请直接通知我们。

    我说好的。之后挂了电话。

    妖怪能同走私与军火业有什么关系呢?事后我想。或许,和色情业挂钩还比较靠谱,狐狸精么。但……狐狸最近和万盛国际的来往真的有那么频繁么?频繁到连刑警都卯上了他……

    从几时开始的?

    铘依旧不吃不喝,至少在我能看到的范围里,是这样的。

    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因此饿死,可他看起来和平时没太多两样,依旧很沉默,依旧在沉默的时候会怀念些什么,依旧有时候对我随和些,有时候对我很冷淡。

    我想听他再说说那些他偶然会提起的那些过去的事情,他却再也没说过,而我也一直找不到机会去问问他,那天在店门口我和他的那番交谈,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不过是在我梦里的一个虚幻。

    而狐狸……

    我觉得他有点变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变化,也许在这样的朝夕相处间,变化是一点一滴出现的,有时候几乎感觉不出来,可有时候会很明显,特别是自从那晚之后。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一个人斜靠在沙发里想着什么,很安静,面无表情。甚至我从他身边走过他也会没有察觉。久了,他发现了我,会对我招招手,我朝他走过去,他就会张开手臂笑着对我说:来,小白,抱抱。

    我因此抽他,他也不躲,继续笑着,歪进沙发里。

    那时候有种冲动想就那样趁机钻进他怀里,很强的冲动。他笑得那样开心,每一根发丝随着他的笑声而颤动,光滑柔软,那种美丽真的很让人心动。

    我把这冲动悄悄告诉了林绢,她分析说,我那是典型的发春期。而狐狸么,这种男人无论什么样的时期看到他,要不发春也难,所以她很费解,为什么和他生活了那么久,我一直到现在才有了发春的冲动。

    然后她会拍拍我的头,安慰我:没关系没关系,发就发吧,只要他不抗拒。对了,知道怎么发春么?要不要我教你?

    唉,我怎么会有这么个朋友呢……于是我常常这么问自己……

    而我。

    我发觉,自从那些事情过去后,或者就是从那场似是而非的梦结束,我好像得了某种程度的抑郁症。

    我查过那方面的书,从最初的连续失眠一周后开始。那些书上说,初期的抑郁症就是从失眠开始的,失眠,压抑,莫名的烦躁,甚至幻觉。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有幻觉。

    幻觉自己听到一些声音,像那场梦里跟随在我和狐狸身后的那种声音,每次在我试图让自己睡着的时候,那种声音会在房间某个角落里响起来,然后我还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子里自言自语:碧落……梵天珠……碧落……梵天珠……碧落……

    而烦躁……一个经常睡不着觉的人,脾气是怎样都好不起来的。这很明显,明显得连杰杰都感觉到了,所以有时候它会小心翼翼,在我脾气不太好的时候。

    那时候我会经常找借口钻到狐狸的房间里去,硬挤在他那张小小的床上。而他也不抗拒,由着我把他的身体从床头蹭到床尾,把他的尾巴当枕头垫。有时候他会摸摸我的头,仿佛知道我很享受这个动作。然后会问一句:最近有梦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没?

    我摇头。

    他的心跳似乎就会平静一些,然后继续摸着我的头,直到我在一阵翻来覆去后慢慢睡去。

    而我最终也没告诉他,其实在那场梦之后,我还做过一次奇怪的梦。

    梦很短,是我在店里打盹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做的。

    我梦见了狐狸,还有铘,他俩站在一处很高的地方,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争执得很激烈,突然,铘的身体一耸,一层漆黑的鳞甲从他身体上浮了出来。他恢复了麒麟的原型。很庞大……很庞大的一只麒麟,他张开嘴猛地朝狐狸扑了过去,嘴里喷着股银蓝色的气体。而狐狸亦在这同时从掌心里弹出把剑,一闪间朝铘刺了过去。

    我吓坏了,大声对他们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没人理我,我就朝他们直冲了过去。

    试图阻止他们,可结果……

    狐狸的剑刺穿了我的喉咙,铘的爪子钻进了我的身体……

    我梦见他们两个杀了我……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黄泉公子——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