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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光慎一接到旨意便立刻动身进京,他心里极为惦记快两年没见的家人,一路之下快马加鞭,只用了十日便从漠南赶到了京城。
进宫拜见皇上之后季光慎带着皇上的赏赐,换上从四品官服,骑着皇上御赐的宝马名驹照夜狮子白,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衣锦归家。
季光慎刚踏上神武大道,便听到对面传来两声大叫:“三叔……爹爹……”
季光慎一愣,猛的抬头看过去,只见左前方便道之上,一个英气勃勃的孩子骑在一匹通体油黑的骏马之上,在他的身前,坐着着小小的孩童,这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季无忌和季维扬。无忌一早得了庄煜给的消息,便带着季维扬来迎接季光慎。
季光慎欢喜一抖马缰纵马奔了过去,快到无忌面前之时季光慎凌空跃下,轻飘飘的落在无忌的马前。“无忌,扬哥儿,真的是你们?”季光慎难以置信的惊呼。他离开家的时候,季维扬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小奶娃娃,如今已经都能清楚的叫爹爹了。
无忌将扬哥儿抱起来送到季光慎的面前,季光慎立刻紧紧的抱住儿子,无忌这才从马上跳下来,仰头看着季光慎,羡慕的说道:“三叔,你真威风!我知道你今天进宫,特意带扬哥儿来接三叔。”
季维扬都快两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只是听堂哥的话叫“爹爹”,其实他根本都不记得他的爹爹是什么样子,因此只在季光慎怀中不停的扭动身子尖叫:“哥哥哥哥……”
无忌抓住季维扬伸出来的那只肉嘟嘟的小手,笑着说道:“扬哥儿,你天天说要见爹爹,现在见了你爹爹怎么又不认了?”
扬哥儿抓住堂哥的手,心里便踏实了,歪着头看着季光慎,皱起小眉头问道:“你真是爹爹?”
季光慎哈哈大笑,狠狠的亲了扬哥儿粉嫩的小脸,微微露头的胡子碴儿扎的扬哥儿大声尖叫,立时松了抓着无忌的小胖手,用两只小拳头使劲儿的顶住季光慎的前胸,小脑袋拼命的往后躲。
这一幕极大的娱乐了陆续赶过来的季光慎的亲兵们,他们都是跟着季光慎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说起话来也直率的多。
“三将军,这就是您的宝贝儿子?怎么连爹都不认识了。”一个亲兵笑着调侃起来。
季光慎抱着儿子颠了颠,很满意儿子那压手的份量,冲着亲兵笑道:“老五,你这会有嘴说我,回头见了你闺女,看她认不认得你这个爹。”
众亲兵都哈哈笑了起来,他们这些军人常年不归家,家里的孩子认不得自己的爹是再正常不过的。
季光慎笑罢,对亲兵们说道:“你们几个总说想见见小王爷,如今人就在这里,还不快上前见礼。”
众亲兵们俱是眼睛一亮,低头齐刷刷的看向无忌,仿佛在验证无忌的身份一般,看了片刻,众亲兵齐齐跪倒在地,激动的口称:“标下拜见小王爷。”
无忌有些不明白这些亲兵为何会有那样激动的神情,一边微笑道“诸位请起”,一边用询问的眼神看见季光慎。
季光慎笑道:“无忌,他们先前都曾在大哥麾下当兵,与大哥有同袍之谊。”
无忌一听这话立刻躬身用双手扶起每一位亲兵,亲热的说道:“诸位叔叔请起。”
众亲兵听无忌竟然以“叔叔”称呼自己,个个都激动万分,抢着拉住无忌的手,兴奋喜欢的叫道:“再想不到我们还能见到将军的儿子,小王爷,你真象将军!”
季光慎见无忌如此平易近人,对普通的亲兵都能这般和气,心中很是宽慰,不由暗暗道:“大哥,你看到了么,无忌真的很象你。”
“你们都是跟过我父亲的,能给我多讲些父亲的故事么,我真想知道父亲当年是怎么英勇作战的!”无忌抓住亲兵之中胡子最多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一名,急切的问了起来。同每个成长中的少年一样,无忌很渴望了解自己崇拜的父亲的一切,特别是他英勇杀敌的情形。
“好好,小王爷,您听小的说,有一回……”无忌抓的很准,一把就抓住了这郡亲兵中最话痨的许五贵,也就是刚才季光慎口中所叫的老五。
季光慎见许五贵俨然有在此大摆龙门的意思,便笑着催道:“老五,大哥的故事你便是讲上十天十夜也讲不完的,先跟我回家,以后慢慢讲。”
许五贵嘿嘿笑道:“好,听三将军的,小王爷,先去三将军府上,回头小人细细给您讲将军的事迹。”
无忌对于自己的着急有点儿不好意思,忙说道:“对对,先回三叔府上。”
众人上马前往季府,季光慎心里急,不停的催马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帽儿胡同。
叶氏牵着女儿季维如率府中所有男女仆人在大门外迎候,她不错眼珠子的盯着胡同口,盼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快些进入自己的视野。
“来了来了,娘亲,爹爹来了……”季维如小姑娘耳力极尖,一听到哒哒的马蹄之声便欢呼起来。
叶氏情不自禁的拉着女儿向前快走,迎向跃下马背抱着儿子飞奔过来的季光慎。
“老爷(夫人)……”夫妻二人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两人四目相对,叶氏本想笑着迎接丈夫,可是却忍不住热泪盈眶。季光慎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他只流血不流泪,却在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紧紧抓住妻子的手,季光慎哽咽道:“夫人,辛苦你了。”
叶氏摇了摇头,含泪笑道:“我不苦,老爷在边关才辛苦。老爷,快回家吧。”季光慎深深点了点头,抬头看看自家大门,将儿子将到叶氏的手中,俯身将女儿季维如抱了起来,笑着问道:“如姐儿,你也不认识爹爹了?”
季维如脆生生的叫道:“女儿当然认得爹爹,爹爹虽然比从前在家里之时黑瘦了好多,可爹爹还是爹爹。爹爹,如姐儿好想您。”小姑娘边说边搂住季光慎的脖颈,将头抵在季光慎的肩窝处。
如此贴心的运作让季光慎的心柔弱的一踏糊涂,他紧紧抱着季维如,喃喃道:“爹爹也想如姐儿。”
所有的亲兵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那亲情互动的父女俩,家里有孩子的亲兵都想立刻回家抱抱孩子,没有孩子的亲兵们想的则是赶紧娶个媳妇生个闺女,小闺女儿实在是太可人疼了。
季光慎一行人进入府中,进了二门季光慎便见已经俨然是大姑娘模样的季无忧笑盈盈的长身玉立迎接自己。
“三叔。”季无忧含笑唤了一声,轻快的走上前来,季光慎忙躬身笑道:“无忧,你也来啦,先是无忌带着扬哥儿到神武大道相迎,你又在这里迎着,这让三叔如何当的起呢。”
季无忧微笑道:“三叔可见外了,今儿不论什么郡主王爷,只叙亲情。”
季光慎从军两年,性格比从前开朗爽快了许多,也不羁了许多,便笑着应道:“好,就论亲情,无忧,三叔知道这两年你没少替三叔照顾你三婶和如姐儿扬哥儿,没有你和无忌护着,她们娘儿三个日子必会艰难许多,三叔心里都清楚。”
无忧开玩笑道:“三叔真是两年没见我们便生分了,都说了只论亲情,既是一家人,自当相互照应着,前些日子无忌生病,我们王府全由三婶帮着照应,三叔你问问三婶无忧可曾说过一一句道谢的话没有?”
叶氏含笑看向丈夫,温柔的说道:“老爷,就依无忧说的罢。”
季光慎还不知道无忌见喜之事,一听说无忌病了,立刻将无忌拽到自己的面前,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遍,见无忌气色挺好,精神头也足,小身板儿也硬梆梆的很是结实,这才松了口气,忙问道:“无忌怎么会病了?什么病?”他知道若是到了要叶氏去王府照看府务的程度,无忌这场病必然极重。
无忧轻叹一声,浅笑道:“三叔,这话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不如等三叔有时间再坐下来细细的说。”
季光慎不接受这样的安排,立刻大步走向正厅,急切的说道:“无忧,三叔有的是时间,现在就说。”
无忧忙道:“三叔,前来道贺的客人很快就到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如今无忌全都好了,也不急在一时。”
季光慎神情严肃的摇头道:“不,无忧,无忌的事是大事,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快告诉我。”
叶氏了解丈夫的脾气,立刻说道:“老爷,这话说起来也简单,老夫人的侄孙子陈佑嘉买通无忌从前的奶嬷嬷,将见喜孩童穿过的脏衣服藏入无忌的枕头中,无忌染病见了喜,好在有惊无险,无忌已经痊愈,陈佑嘉及一干凶手已被处斩,逸阳伯被罢爵抄家,如今家中再没了逸阳伯府这户人家。”
季光慎听到这里犹自气愤难平,恨声问道:“陈佑嘉是个什么东西,他为何要害无忌,这里头是不是还有老夫人的事?”
无忧知道这一牵连说起来没有个把时辰再难说清楚,可是现在却没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早先各府都已经送了拜贴,约定前来到贺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三叔,明日我和无忌在王府设宴为三叔接风洗尘,待明日再细细说与三叔知道可好?”无忧轻声问了起来。
季光慎听出无忧的言外之意,便轻轻点头道:“好,明日再说。”
不多一会儿,管家季海前来禀报,说是前来道贺的大人们已经到了府门前。
季光慎立刻出门相迎,无忧为了给季光慎撑门面,便笑着说道:“无忌,你陪三叔一起去迎接客人吧。”无忧知道今日来道贺的客人有许多比季光慎位高权重,他们或多或少都是看了忠勇郡王府的面子,所以此时她和无忌必须为季光慎撑足了这个面子,日后季光慎的仕途才会走的更加顺畅。
无忌笑嘻嘻的应了,走到季光慎身边将手塞到他的大手之中,仰头看着季光慎道:“三叔带我玩玩吧。”
季光慎如何能不明白无忧无忌的用意,他深深的看了无忧一眼,含笑点了点头,无忧亦以微笑回应,同叶氏一起目送季光慎牵着无忌的手,并排走了出去。
季光慎出门后,叶氏对无忧说道:“无忧,三婶还是要谢谢你。”
无忧笑道:“三婶,您快别这么说了,日后我和无忌且得麻烦你和三叔呢,若三婶一定要谢,以后无忧都不好意思开口求三婶帮忙了呢。”
叶氏与无忧如今已经极为亲近了,不由轻轻拍了无忧一下,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啊,平时看着最沉稳老道,却也有如此淘气的一面。”
两人正说笑着,一个小丫鬟忽然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跪在叶氏面前急急的说道:“回夫人,亲家老爷来了……”
叶氏一惊,嚯的站了起来气道:“他怎么在这当口来了?”
无忧活了两世,自然对叶氏同娘家的关系很是清楚,她也站了起来问道:“只是亲家老爷一个人,还有没有别的人?”
小丫鬟忙道:“回郡主,还有亲家夫人和少爷小姐。”
叶氏一听这话气的脸都变了颜色,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愤怒,恨声道:“她们还有脸来。”
无忧心念一动,便立刻说道:“三婶且不必生气,让无忧来安排可好?”
叶氏心里都又气又恨还有些羞愧,她羞愧的是怎么会有这样没皮没脸的娘家人,便是不送贴子,至少也应该提前打发人来送个消息,就这么大喇喇的闯了来算怎么一档子事,这分明是打季光慎和她的脸来了。便重重点了点头。
无忧立刻沉声道:“石竹,去叫江嬷嬷到前头迎接叶夫人和叶家的少爷小姐,将她们迎到偏厅。就让江嬷嬷告诉她们,你们夫人正在陪本郡主说话,让她们候着。”
石竹一听无忧之言,兴奋双眼闪亮身子微颤,她知道这是郡主要替夫人出口恶气了。忙屈膝应声称是,然后飞快的跑到后头去通知江嬷嬷。顺便再告诉海棠杜鹃玉簪她们三个,千万别错过看好戏的机会。
叶氏看着石竹兴奋的跑走了,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笑容之中尽是无奈。无忧看了心中一阵酸楚,她想起前世的自己,在嫁给陈佑嘉之后,她的处境和叶氏的竟如此的相象。
“三婶,别担心,还有三叔和我们呢。”无忧紧紧握住叶氏的手,轻声安慰起来。
叶氏向无忧笑笑,轻道:“我知道,无忧,回头三婶怕是要错王府之势才能摆脱他们了。”
无忧笑道:“三婶何必言借,我们是一家人呢。”
叶氏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轻轻吁出一口气道:“还好,我还有你们。”
江嬷嬷到二门迎接郑氏和郑氏的两个女儿,叶远斋的二女儿叶夏霜和叶秋霞,郑氏一见只有江嬷嬷一个人,便拉长了脸高声道:“唷,大姑奶奶真是一朝得意便连礼数都不知道了,竟然只打发个下人来迎接娘家的贵客!”
郑氏习惯性的败坏叶氏的名声,却不想她所处的是季府的二门,今日又没有女眷,来来往往的除了季府的丫鬟婆子之外,便是无忧带过来帮忙的忠勇郡王府的丫鬟嬷嬷,季府的丫鬟婆子们对叶氏自是忠心不二,而王府的丫鬟嬷嬷也因为叶氏帮着管过王府的府务,对叶氏这位三夫人也是极为敬重的,因此郑氏这么一说,非但达不到败坏叶氏名声的目的,还将自己的丑陋嘴脸全都展现在王府下人的眼中。
江嬷嬷福了福声,不卑不亢的说道:“我们夫人正在陪萱华郡主说话,难道夫人要让我们夫人抛下郡主娘娘前来迎接您么?”江嬷嬷将“您”这个字咬的很紧,话中的讥讽之意已经溢于言表了。
郑氏如同被掐着脖子一般立刻消了声,片刻之会才干笑道:“怪不得呢,本夫人就知道大姑奶奶不是那样没有规矩的人,霜儿霞儿,快随为娘去给郡主请安。”
郑氏平日里想巴结郡王府都没有机会,如今得知郡主就在数墙之隔的内院,她岂能不赶紧抓住这样好的机会。
江嬷嬷却是将手臂一伸拦住郑氏和叶夏霜叶秋霞,淡笑道:“夫人留步,未得郡主传唤,谁敢擅闯到郡主面前,敢是活腻了么,还请夫人和宋二奶奶三小姐到偏厅用茶等候吧。”
叶夏三年前嫁给叶远斋的上司工部侍郎宋大人的二儿子为妻,因宋大人的二儿子是个白身,是以江嬷嬷便毫不客气的以宋二奶奶称呼叶夏霜,怄的叶夏霜几乎要吐血。因是继室所出的嫡次女,所以叶夏霜论婚事的时候便有些艰难,最后不得不嫁给宋大人身无功名的嫡次子,被人叫做宋二奶奶而不是宋二夫人。
所以说江嬷嬷这一针扎的地方真准,叶夏霜的脸色刷的变了,恨恨的甩开母亲郑氏的手,咬着牙狠狠的哼了一声。
郑氏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没法子挑江嬷嬷的错,只能狠狠的瞪了江嬷嬷一眼,眼中尽是警告之意。
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江嬷嬷去了偏厅,江嬷嬷命小丫鬟们上了三杯香茶,便双手交握于胸前侍立一旁,面子上的规矩,江嬷嬷再是不会错的,尽管她心里恨郑氏母女们恨的要死。做了叶氏的奶嬷嬷,江嬷嬷心里藏着许多叶氏都不知道的秘密,自从季光慎升为从四品云门偏将的消息传来,江嬷嬷便一直在暗暗思索,是不是应该将那些隐秘之事告诉给夫人,也是夫人向叶府追讨本就属于她的财产的时候了。
小丫鬟们上来续了三次水,郑氏的脸色都快比锅底还黑了,叶夏霜和叶秋霞两姐妹更是气的直瞪眼,冲着江嬷嬷叫囔起来:“大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她娘家的贵客,她就这样慢待我们。”
江嬷嬷只假做惊奇道:“慢待,我们夫人哪有,一则我们夫人正在陪郡主娘娘,若是亲家夫人宋二奶奶和亲家小姐觉得身份比郡主娘娘贵重,那老奴便斗胆进去如实回话可好?”
郑氏一听江嬷嬷语中的威胁之意,不得不沉声斥道:“霜儿霞儿,不许胡言。”
叶夏霜和叶秋霞这才恨恨的住了口。
可江嬷嬷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们,便又继续淡淡说道:“再则,亲家夫人前来,我们就应该按亲家府上的规矩行事,请问亲家夫人,这样是怠慢么?”
郑氏被气的险些儿背过气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若她说这是怠慢,便等于自己承认了对大姑爷季光慎这些年来的怠慢,如今季光慎可是皇上的爱将,若是这话传到皇上跟前,皇上岂能会不为季光慎出气,到时头一个遭殃就是她的丈夫叶远斋。所以她只能咬牙死扛着,违心的说出在偏厅等候不是怠慢之语。
江嬷嬷“哦”了一声,拖长声音道:“那就请夫人和宋二奶奶三小姐再等一等吧。”
没过多一会儿,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在江嬷嬷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江嬷嬷点点头,向郑氏等人说道:“夫人传唤老奴,老奴告退。”说罢江嬷嬷转身便走了,留下郑氏和两个女儿坐着干瞪眼睛。
江嬷嬷出了偏厅,见海棠杜鹃玉簪石竹四个都在廊下,四人一见到江嬷嬷便拉着她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江嬷嬷见这四个丫鬟兴奋的脸儿涨的通红,不由也舒心的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在郑氏母女面前说出这般有底气的话,真是解气解恨极了!
郑氏母女在偏厅干坐着,在前头的叶远斋也没比她们舒服多少。
叶远斋算盘打的噼啪乱响精的不行,可是当他远远看到季府大门旁拴着十数匹清一色的黑色健马,叶远斋心里便有点儿发虚了,他知道那必是季光慎亲兵们的坐骑,若然他真的闹起事来,那些个粗野的军士必不会与他讲道理,他们只会用拳头说话。
等到叶远斋来到大门前,背着手挺起腰板往门里走,在大门外迎客的管家季海见叶远斋连张证明自己身份的名帖都不拿,便拦住他客气的问道:“这位老爷,不知您府上何处?”
叶远斋见附近并没有什么亲兵,倒是很有几位大人,便立刻高声道:“混帐东西,本官仍是你们老爷的岳父大人,你这奴才也敢阻拦,真是没有规矩!”
季海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便立刻明白过来,原来这位看着人模狗样,却一点儿人事不做的酸儒就是夫人那有不如没有的父亲。
“原来是亲家老爷,小人也曾数次去随老爷给亲家老爷送节礼,却从来没见过亲家老爷,这才有眼不识泰山,亲家老爷恕罪恕罪。”
刚才听到叶远斋的呼喝而看过来的大人们见季府管家居然不认识亲家老爷,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听罢季海之言,便都明白了,敢情是叶远斋从前嫌弃大女婿没出息,连女婿上门都不肯见的。如今却亲自来了,可见得这位叶大夫真是够势力眼的。
叶远斋哪里能想到季光慎的管家如此机灵,只一句话便扭转了他刻意营造的季光慎不敬长辈的形象,还顺便黑了他一把,让他想解释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他一个堂堂五品官员,总不好在大门口和个管家细细理论吧。
季海可不管叶远斋尴尬为尴尬,只扯开嗓子向里喊道:“亲家老爷到……”
季光慎听到管家的高喊报门,微微皱了皱眉,弯腰对无忌说道:“无忌,你先去歇会儿,三叔去迎客。”
无忌摇了摇头,轻声道:“三叔,我知道他是谁,从现在起我再不叫三叔吃亏,无忌陪三叔一起去。”
季光慎道:“无忌,你是王爷,不可自降身份。”
无忌眼珠子一转,便对身连的小厮说道:“含光,你替本王去将那什么亲家老爷接进来。”
季光慎有些无奈,无忌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他又是小王爷,有主意着呢。
无忌的小厮含光飞快的应了一声小跑出去,季光慎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走到门口去迎接,而不是迎到中庭。
含光来到叶远斋的面前,打量了他一眼,便昂首说道:“是叶大人吧,我们王爷命小的迎您进去。”
叶远斋一愣,怎么还有个王爷,哪个王爷,季光慎竟如此厉害了么,连王爷都要来给他道喜。叶远斋因为对季光慎的极度瞧不起,所以便忘记了他还有个被皇上封为忠勇郡王的侄子。
“不知是小哥是哪位王爷跟前的人?”叶远斋本着不知道就要问的精神问了起来。
含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们王爷是皇上御封的忠勇郡王。”
叶远斋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季光慎同忠勇郡王的关系,他的底气不由泄了许多。含光手一摊大声道:“叶大人请吧。”
叶远斋再没敢说什么话,忙忙跟在含光身后往落马厅走去。这落马厅位于正厅与大门之间,季光慎和无忌就在此迎接客人。
季光慎站在落马厅前,看着跟在含光身后的那个男人,说实话若不是叶远斋跟在含光身后,季光慎都未必能认出来这人就是自己的岳父。他只在迎亲之时见过叶远斋一面,此后再没见过。
季光慎对于一向对自己极为冷漠的岳父一丝好感都没有,而且他此时官服在身,便只拱手做揖朗声道:“岳父大人真是稀客,自当日迎亲之后已有七年不见,岳父大人风采可是不减当年,小婿有礼了。”
落马厅里可还有其他的贺客,大家一听季光慎的话都惊呆了,不免暗暗推测起来。季光慎出京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在之前的五年当中,靖国公府和叶府都在京城之中,叶远斋得有多不待见季光慎这个大女婿,才能连一面都不见,就算季夫人是叶大人前头夫人所出,不得叶大人的欢心,叶大人也不能凉薄至此吧。
叶远斋的肤色本就白净,被季光慎这么看似无意却将什么都摊开来一说,叶远斋的脸立刻涨红了。他干干道:“贤婿不必多礼。”季光慎本就没打算行多深的礼,便立刻松开手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岳父大人里面请。”
叶远斋一步踏入落马厅,便看到厅中的诸位朝庭官员拱卫着一个莫约十岁左右,头戴紫金镶珠冠,穿着一袭缂丝紫金蟒缎袍服的男孩,无忌因为练武的关系所以身高比同龄孩子要高大半头,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象七岁的孩童。
叶远斋心道这必是忠勇郡王,忙上前撩袍跪下道:“下官叶远斋拜见小王爷。”
无忌反背双手,垂目看了跪在地上的叶远斋一眼,方淡淡的说道:“今日是本王三叔的好日子,你便起来吧。”
叶远斋为官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无忌话外之意,他心头一惊,忙说道:“下官谢小王爷。”然后才站了起来。
叶远斋是工部官员,而今日前来道贺的多是兵部官员或是与忠勇王府有交情的公侯,所以叶远斋虽然认得这些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只能在一旁干听着那些官员们相互寒暄,无形当中叶远斋便被孤立了起来。
叶远斋实在是别扭的不行,便寻了个空子走到季光慎身连对他说道:“贤婿,老夫许久未见小女,可否让老夫与小女一见。”
季光慎看了叶远斋一会儿,他那锐利的目光让叶远斋有种无法遁形之感,直到叶远斋觉得全身汗毛都要倒竖起来,季光慎才笑笑说道:“岳父肯见内子,小婿又怎会阻挡,来人,到内院传话,就是亲家老爷要见夫人。让夫人快些准备恭迎亲家老爷。”
叶远斋的面子已经碎了一地粘都粘不起来了,他只能微微低头不去看旁边官员们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匆匆跟着一个仆役出了落马厅,往后头去了。
叶氏得了消息,第一反应是不愿相见,片刻之后她才涩声道:“将亲家老爷送到花厅。”
江嬷嬷忙上前道:“夫人,老奴陪您去。”鉴于叶远斋从前的不良记录,江嬷嬷很怕叶氏又吃了亏。
叶氏点点头,将手伸向江嬷嬷,无忧在一旁看着便觉得有些奇怪,便轻声说道:“三婶,若不想见就推了吧。”
叶氏摇了摇头,轻声道:“要见,如今的我再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自保能力之人,而他,也未必敢象当年那样毫无顾忌。”说罢叶氏便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无忧见叶氏只带了江嬷嬷,海棠杜鹃玉簪石竹四婢一个都不带,心中越发觉得奇怪,这四婢从来都不会全部离开叶氏身边的。这情形真是古怪啊。
“海棠,你们四个过来。”无忧招手唤了一声。
海棠等四婢自从听说亲家老爷要见夫人,脸色便有些儿发白,猛然听到无忧唤她们,更是身子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无忧更觉得的奇怪了,便说道:“春竹,你们都退下守着外头。”
春竹等人退下,房中便只剩下无忧和海棠杜鹃玉簪石竹四婢。无忧微笑道:“海棠,你是个胆子最大的,怎么听到你们亲家老爷要见三婶便吓成这样?”
海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走到无忧面前,颤声道:“郡主,您不知道我们夫人未出嫁之前时常受老爷的打骂处罚。”
无忧大惊,腾的站了起来看着海棠,难以置信的问道:“海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海棠仰头道:“郡主,您要为我们夫人做主啊,从前老爷没少打骂我们夫人。”
无忧气的紧紧的攥起拳头,大怒道:“竟有此事,你们三个也都知道?”
杜鹃玉簪石竹三人也都跪在无忧面前,拼命点头道:“是是,奴婢们都知道。郡主,我们夫人受了太多的苦啊!”
无忧怒极,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她沉声道:“你们都起来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海棠等四婢站了起来,海棠抹了抹眼泪,愤愤说了起来。
原来叶氏当年未出嫁之前,在叶府中虽然名为嫡出大小姐,可日子过的连郑氏房中的二等丫鬟都不如。每日都要做那些做不完的绣活,一但赶工赶不完或是绣活做的不够精细,郑氏便在叶远斋面前说叶氏对自己如何如何不敬,怎么怎么瞧不起弟弟妹妹,自处以嫡出大小姐叶府女主人自居等等,叶远斋便会冲到叶氏房中,不是狠狠责骂,便是劈手扇耳光抬腿踹人,至于罚叶氏不许吃饭,罚跪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叶氏几次受不住这样的羞辱想自杀,都被江嬷嬷劝了回来,就这么苦苦熬了十来年。直到靖国公府的陈老夫人命人上门提亲,叶远斋才算停止了对叶氏的打骂,郑氏却还不依,便命人散步流言,将季光慎说成贪花好色不学无术之徒,叶氏信以为真,抵死不肯出嫁,叶远斋却将叶氏绑起了灌了蒙汗药,硬将她塞入迎亲的花轿,叶氏醒来之时,花轿已经到了靖国公府。
叶氏本来抱着必死之心,在江嬷嬷的苦求之下与季光慎拜了花堂,洞房之夜,叶氏发现季光慎并不象传说的那样不堪,反而是个温柔体贴的英俊男子,江嬷嬷又偷偷的劝了叶氏,叶氏这才试探着和季光慎过起了日子,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熬过了许多艰苦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里,只有大房的季之慎夫妻暗中对他们小夫妻施以援手,让季光慎和叶氏在靖国公府的日子没有那么煎熬。这也是为什么季光慎夫妻后来会照顾无忧姐弟的重要原因之一。季光慎和叶氏都是从小受苦的人,所以特别知道感恩。
叶氏未出嫁之前,身边只有一个江嬷嬷,海棠等四个丫鬟只是府中没有等级才留头的小丫鬟,后来郑氏为了凑数,也为了让叶氏这个继女过不了舒心日子,才将海棠杜鹃玉簪石竹四个小丫鬟当做陪嫁大丫鬟送到了靖国公府。四婢气不过叶远斋夫妻对叶氏的无情,又因为叶氏对她们四人极好,所以才会对叶氏这样忠心,才会将叶氏从前受的这些连季光慎都不知道的罪告诉给季无忧,指望着季无忧能为叶氏主持迟来的公道。
听海棠边哭边说,季无忌觉得自己的心都不停的颤抖,她以为前世的自己是命最苦的,想不到三婶叶氏也有这样一番悲苦遭遇。
“郡主奴婢求您为我们夫人主持公道吧,老爷和继夫人实在太狠毒了,她们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夫人的一切!”海棠哭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又跪下来给无忧磕起头来。杜鹃等人见了,也都跟着跪下磕头。
无忧好一会儿才缓过心中这口气,沉声道:“我若不能为三婶讨回公道,便妄为郡主。你们都起来,本郡主还有话要问。”
海棠等四婢赶紧站了起来,齐身道:“郡主请问,但凡奴婢知道的,必定全都说出来。”
“你们可知先叶夫人嫁妆之事?”无忧沉沉问了起来。
海棠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先夫人的事情在那府里一丝儿也不能提起,从前服侍先夫人的人死的死撵的撵,已经没有了。”
玉簪却突然说道:“不对,还有人知道,江嬷嬷一定知道的。”
海棠忙道:“江嬷嬷也没服侍过夫人,她怎么会知道?”
玉簪边想边说道:“我原来听我娘说过,江嬷嬷原本是先夫人奶嬷嬷妹妹家的女儿,这事那府中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有好几次我都看见江嬷嬷偷偷哭先夫人,想来江嬷嬷必是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