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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萝抱的那个匣子外头装饰着漆雕,精美繁复的朱漆花纹掩盖了原本的材质,且匣子里珠玉璀璨夺目,所以当时如瑾和吉祥都没注意这匣子是什么做的。听藤萝这么一说,吉祥也随即回忆起来,“……似乎是有些香气?”
祝氏道:“我闻着内室里的味道是有些像樟木,不过也不全是香樟气,倒是不好判断。”
她是唯一一个没在屋里待时间太久的人,还保持着比较敏锐的嗅觉,因此话比较可信。而荷露以前曾在乡下的庄子待过,跟一个木匠很熟,所以对辨识各种木头的材质非常在行,她说藤萝抱着匣子经过院里时曾和她擦身而过,她没认错。
胡嬷嬷告声罪,进内室走了走,出来朝众人道:“你们陪着主子继续吃饭,这种小事,我去舜华院走一趟就是。”
“您老坐着,我去吧。”吴竹春要带荷露出门。
胡嬷嬷笑道:“我岁数大了,鸡鸭鱼肉的吃多了不消化,早就吃饱了,正好出去散散食。”说着就带上两个杂役婆子离席,还叫了荷露,“你去帮我认认那匣子。”。
祝氏目送胡嬷嬷出去,朝舜华院的方向凉凉盯了一眼,然后抬腿坐到了胡嬷嬷的座位上,让菱脂换碗筷,“都坐下吃饭,今儿正好被我赶上了,我和主子喝两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几扇轩窗大开,轻软的窗纱投进明亮亮的日光,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碧绿青翠的梧桐叶子,在微风里沙沙轻响。如瑾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叶子反射的光芒,随手端起了菱花粉彩小酒盅。
说:“好啊,索性多喝几杯,喝个畅快。”
甜甜的果酒被注入杯中,如瑾抿一口就下去了半杯,那边祝氏已经全干了,转手翻过杯底给大家看。
明明方才的话题还没议论完,两个人却对饮起来,丫鬟们都微微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吴竹春,将眼在如瑾祝氏两人身上轻轻一转,她也笑着坐了下来。众人紧跟着重新入座,为了不破坏气氛,全都不提什么香不香的,只管喝酒吃菜,说说笑笑。
可情绪显然没有之前那么高涨了,总有些别扭。尤其菱脂总时不时觑如瑾一眼,探看主子的神色。
祝氏看在眼里,笑呵呵地说:“你们担心什么,难道是担心胡嬷嬷查出事情来之后王妃会倒霉?”
“谁会担心她!”碧桃是最不怕得罪张六娘的。
祝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拎了壶又倒酒,“这不就结了。”
“但那香气……”
如瑾笑着接口:“那肯定不是毒药,不然最先受罪的是她们自己。”至于是不是别的什么……
只闻了没一会,想也不会有碍。此时大家已经察觉,若是胡嬷嬷在那边真查出不好的事来,张六娘就是在自掘坟墓。
如瑾眼中有锋芒一闪而逝。
无事便罢,否则,这次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女人。
宫变时候的弘度殿人质风波之后,如瑾对张六娘的感观降到了冰点。先前她只将之当个摆设,甚至因为长平王对其甚为冷淡,她还可怜过张六娘,觉得那是个被家族和姑母牵累的无辜女人。所以上次张六娘为皇后推波助澜,通过太医给她用药,她都没有真正恨她,更没反击。
可,俗话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位正室王妃不断做小动作,是谁都要生出些脾气来。何况这些小动作还非常愚蠢。
在自己家蠢也就罢了,再放任下去,下次又弄出什么自甘做人质的事,影响了大局可怎么好!
不能惯着她,园子里花草长歪了还得修理,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如瑾下了决心。和祝氏痛痛快快喝了几杯,转而察觉到自己方才的想法,又暗自好笑。怎么对正室生起修理花草的念头?这本来应该是主母驾驭婢妾的手段吧!
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以一个侧室的身份,和正室完全交换了彼此的立场……这可是出嫁之前完全没想到的事。如瑾眼前突然出现长平王似笑非笑的脸。就是这个人,给了她这么多的没想到。
……
辰薇院里推杯换盏,舜华院里,突然闯进去的荷露正指着一个漆雕匣子告诉胡嬷嬷,“就是这个,侧面有一块掉漆的地方,我当时正好瞥见了,不会认错的。”
藤萝对来势汹汹的一行人非常忌惮,脸色苍白地护住那匣子,“你们要干什么?!”
胡嬷嬷离席之后并没有立刻过舜华院来,而是叫上了府里的医婆和几个稍微懂些拳脚的粗使婆子。她这里眼皮微微一抬,婆子们已经上去推开了藤萝,将匣子连带里头的珠宝全都送到胡嬷嬷跟前。
“你们……你们敢明抢……”藤萝喝斥的话说得非常没有底气。
这是张六娘的内室,按理说她该十分理直气壮才是。
胡嬷嬷根本就不搭理她,甚至连床上坐着的张六娘都没理会,直接示意医婆上去查看。不只是匣子,匣子里的金珠玉翠也很快就被几个医婆摊开摆在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然后一一仔细检查。
这个查看的时间比较漫长。
张六娘一直坐在床头,身后垫着大迎枕,腿上盖着夏被,吊着高高的眉梢冷眼看着这一切,像块不合时节的冰雕。先前还紧张的藤萝渐渐被主子的气势影响,垂了脑袋默不作声。
屋子里安静得让人犯困。张六娘一点困意没有,双眼直勾勾瞪着胡嬷嬷。直到医婆们终于将那些东西轮番查了个遍,然后互相看看交换一下眼色。
张六娘就冷冷地问:“查完了?查出什么了?我好心散财,你们却怀疑我在东西上涂毒吗?皇子妃被家奴欺凌至此,也真是天下奇闻。”
话音刚落,领头的医婆对胡嬷嬷说:“珠宝都没有问题,起码明面上没有。若是再想细查就要砸碎了看里头。不过这个樟木匣子带了淡淡的草药气味,是什么草药暂时还不能确定,待我们拿回去仔细琢磨琢磨。樟木的香气混合了其他香料,把药味遮掩住了。”
“多久能琢磨出来?”
“容我们一两个时辰。”
“去吧,我在这里立等。”
医婆们赶紧抱着匣子匆匆去了,胡嬷嬷寻了一把椅子坐上去,手下一溜婆子将张六娘和藤萝看得紧紧。
张六娘恍若未见,闭了眼睛歪在迎枕上养神。只道:“这位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么?看气度颇像一宫掌事。”
就算掌事宫女也不可能在王妃跟前心安理得坐着,胡嬷嬷道:“老身昔年做些粗活而已,不曾掌事。”
藤萝插嘴,“那您老这样羞辱王妃……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颜面都是自己挣的。”
胡嬷嬷别不多谈,也闭了眼睛养神。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时辰,医婆去而复返,带的是残破的一角匣子盖,想来匣子已经被拆掉“琢磨”了。进了屋,她大声回禀:“已经确定的是有花椒桂皮等香辛料为引,内里似有麝香气味,因为味道极其清淡,暂时分辨不出是那一种麝香。被其他一些味道重的草药冲混了,又有本身的香樟气味掩盖,待我们把东西送到更懂分辨的人那里去查。”
胡嬷嬷早已张开了眼睛,目光严肃,“确定有麝香?”
“有。”
胡嬷嬷点头:“昔年在宫里我也算见过些世面,麝香朱砂之类的东西并不陌生,倒是没闻出这匣子的异常来。能分辨到这个程度实属不易,辛苦你们了。歇着去吧。”
医婆退下。胡嬷嬷转向张六娘:“王妃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六娘眼睛一直没睁开,仿佛睡着了似的,只有跟前的藤萝离得近,察觉她在听到“麝香”二字时眼皮颤了颤。
“嬷嬷想让我说什么?”她继续闭着眼睛,“那匣子是我的陪嫁,皇后赐下来的东西,难道她会害我不成?嬷嬷在宫里住过,也能料得到兴许是别人算计她。我是被牵累的不知情人。”
“王妃很会说话,不过,这事由不得您一张嘴。”
张六娘轻轻笑了笑:“也由不得你们胡说。那里头有没有麝香也未可知,你们是蓝妃跟前的人,想编排我什么都轻而易举。我孑然一身,没本事与你们争辩,也不想争。我本就是打算遁出的人,而你们,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好自为之便是。”
胡嬷嬷微微一笑,眼神一冷,身后的婆子就上去拽了藤萝,不由分说拖出了门。胡嬷嬷也不再废话,将张六娘一个人丢在房间里,带上人离开了。
听见藤萝的尖叫一路远去,张六娘身子绷得紧紧,笔直坐起来,伤口的钝痛都顾不得了立刻就要去追。可掀开帘子,看见一动不动立在门外的林十一等人,她的脚步生生顿住。
……
当晚,舜华院的林十一送了信给如瑾,说王妃在床架子上系白绫,大概是要寻死。
“死了?”如瑾问。
“没。奴婢出来时她刚系了一个扣。”
“让她吊去。”
于是当夜张六娘的寝房里间隔着传出好几声闷响。每一次闷响过后都伴随着床架子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音,而戳在门外站岗的林十一等人却没有一个进屋的。送晚饭进来的丫鬟云芍听到了最后一声,吓了一跳:“什么声音!”
林十一说:“王妃躺久了,大概在活动筋骨?”
云芍近来一直不敢近张六娘的身,怕她脾气古怪伤了自己,闻言就如常把饭菜放到了外间的桌上,跟林十一赔笑:“劳妹妹端进去。”
“好。等王妃活动完了,喘匀了气,我就送进去。”
云芍交差走了,屋里张六娘气个倒仰。屏息听了一会果然不见林十一动弹,咬了咬牙,将脖子从软绫的活扣里解了出来。
瞅着那白绫明晃晃的反着灯光,十分晃眼,她用力扯下来踩了两脚,又把踢翻了几次都不见效的绣墩踹了一下。外头林十一说:“王妃松活完筋骨请告诉一声,我们端饭进去。”
张六娘沉着脸坐回了床上。
没一会,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响,很重的声音。
林十一几个慌忙叫“王爷”,话音没落,内室的帘子被高高甩了起来。长平王面无表情走进,冷冷盯着张六娘。
“本王是太心慈手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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